第四卷 第二章 往迹烙影

冰冷的空调风拂过皮肤，激起一层细密的疙瘩。耳边似乎还残留哼哼的呜咽和弗兰娜最后一刻扭头看向他的关心，但取而代之的，是空调主机低沉的运行嗡鸣，以及窗外城市遥远而模糊的白噪音。

巴尔发现自己半靠在床沿，后背肌肉因僵硬的姿势而微微发酸。手机屏幕还亮着，散发着幽幽蓝光，界面清晰地定格在《无尽之炼》的游戏世界里——他的角色一动不动地站在守望城区的熔炉旁，跳跃的永恒之火将盔甲映得忽明忽暗。

一种强烈的呕吐感涌上喉咙。他不是刚刚还在风鸣谷外，踩着湖畔的沙砾，面对着真实的队友和真实的创伤吗？指尖下意识捻动，试图捏住月光盾冰冷的棱角，却只触碰到手机光滑冰冷的玻璃屏。

锚点摇摇欲坠。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又熟悉的提示音撕裂了房间的寂静——是企鹅特别关心好友上线的声音。可他根本不记得设置过。

他手指有些发僵地点开突然在屏幕顶端弹出的消息栏。一个名为“无尽之炼官方联机开黑九群”的陌生群聊闪烁着红点。点进去，最新一条消息赫然映入眼帘。

贤者桥：「@片手教教主，摸鱼呢？速来，就等你了。老地方，沙漠图走起，刷两把狗头。」

语气熟稔得像是在招呼每天见面的老友。巴尔的心脏猛地一缩。片手教教主？是他在聊天群的昵称？他飞快地向上滑动屏幕。

贤者桥：「昨天那把素材绝了，你盾反战锤那场我录了，之后你上传TopTop平台，弹幕都在扣666。」

贤者桥：「话说你一个初始号哪来的绝版月光片手剑？破解版？」

贤者桥：「@片手教教主，人呢？掉厕所了？」

每条信息都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他岌岌可危的现实感。联机好几年？上传平台？他根本不记得有这回事！他几乎是颤抖着点开了“贤者桥”的个人资料——一片空白，只有一個带斗笠的柴犬头像，透着股诡异。

对方又发来一条语音。他点开，一个年轻、活泼、带着点网络俚语腔调的男声瞬间充斥房间：“哥们儿，搞快点啊，挂机刷步数呢？劳资等你开本呢！”

这声音——明亮，跳跃，带着毫不掩饰的急躁。与记忆中埃尔米尔湖畔强大冷静的桥，没有一丝一毫的重合。完全是两个人。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脊椎爬上来。

他退出企鹅，手指不受控制地在手机浏览器里输入了知名的TopTop游戏平台，又生疏地找到了无尽之炼游戏分区。在搜索框里，他迟疑地输入了“片手教教主”。

页面刷新。一连串视频缩略图瀑布流般涌出。

《一级白装骑士无伤爆杀钢之骑士！这操作是人？》

《如何优雅的击杀沙漠死神 》

《离谱！一级守望者直面战锤领主，近战斩杀！》

发布者正是自己的账号ID“Monarch”。视频的播放量高得吓人，评论区充斥着惊叹和质疑。他随机点开一个。

屏幕里，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一级角色，正以一种他熟悉到骨子里的节奏和步伐，完美地格挡着火焰骑士狂暴的攻势，盾牌每一次弹反都迸射出耀眼的光芒，发出沉闷震耳的轰鸣。最后一下盾反重击，将弗尔斯特硬直，处决动作干净利落。

每一个闪避，每一个格挡的时机，都和他记忆中的战斗分毫不差。那不是像，那就是他！是他经历过、战斗过的场景！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布料。他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它在柔软的床垫上弹跳了一下，屏幕依旧亮着，视频里传来的战斗音效和大量观众的亮眼弹幕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和荒诞。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贤者桥”的语音通话邀请突兀地占据了整个屏幕，那个狗狗表情的头像不断闪烁。

巴尔盯着它，呼吸粗重。足足过了十几秒，他才用微微颤抖的手指，按下了接听键。

“我靠，教主你总算醒了！”那个活泼的“桥”的声音立刻从听筒里炸开，背景音里还有激烈的游戏音效，“赶紧的，进本！我法师炎之心贤者套还差个贤者帽子，刷完狗头就睡觉。”

巴尔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沉默地操作着手机屏幕上的角色，跟随游戏图标的指示，走向守望城中央那座宏伟的神殿。

大殿尽头，那本巨大的、仿佛由星光和古老羊皮纸构成的“世界之书”悬浮在半空。书页无风自动，上面浮现出数个散发着不同光芒的场景画面。

“试炼之地”与“迷雾森林”，地下城与森林的副本图标黯淡，无法选中

“荒野沙漠”土黄色的沙漠剧烈地、不正常地闪烁着，像一颗催促的心脏，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开。

“天空遗迹”...后续的副本锁定，笼罩着一层深灰色的锁状迷雾。

他的目光死死盯在“荒野沙漠”那个图标上。一种强烈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混合着恐惧和一种病态的吸引力。

“进沙漠啊，愣着干嘛？”语音频道里，“桥”不耐烦地催促着，背景传来他操作角色释放法术的音效。

巴尔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指尖冰凉。他能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咬咬牙，猛地按了下去。

点击的瞬间，预想中的加载界面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整个世界在他感知里被猛地抽空、撕裂、然后粗暴地塞进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

视野被拉成无数疯狂的彩色线条，耳中是足以刺穿鼓膜的尖锐鸣响和“桥”那句被拉长扭曲的“我艹……”。五脏六腑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狠狠揉搓。

剧烈的眩晕和失重感吞噬了一切。

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带着令人窒息沙尘。狂暴的风声呼啸着，几乎要撕裂耳膜。

他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狭窄的风蚀岩缝里。左右两边，温热的躯体紧紧挨着他，带来一丝真实感。弗兰娜的金发被风吹得狂舞，抽打在他的肩甲上。另一侧，桥单膝跪地，左手向前平伸，撑起一面半透明的、不断泛起涟漪的法力护盾，抵挡着外面疯狂扑打的砂石。细密的汗珠从他额角渗出，顺着光洁的侧脸滑落。

似乎是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桥猛地回过头。他的眼神锐利，带着审视。白皙的皮肤紧绷着，埋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桥的目光扫过巴尔的脸，眉头紧紧蹙起。

“醒了？”法师的声音穿透风沙的怒吼，沙哑而沉重，与耳机里那个活泼的声线判若云泥，“正好，省得我们轮流背着你这个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