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八章 冥阙逐影

冰冷的泪水还残留在颧骨旁的沟壑中，母亲憔悴的面容和那张该死的旧照片在巴尔眼前挥之不去。廉价纪念品...那沾满血污的兽牙项链早被他恶狠狠的摔飞，此刻静静躺在房间的角落里。

“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他蜷缩在椅子里，双手深深插入头发，指甲抠着头皮，试图用物理的痛楚压制精神层面的彻底崩塌。公寓的墙壁仿佛在向内挤压，窗外城市的霓虹变得扭曲而陌生。两个世界的碎片在他的脑海里疯狂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需要麻痹。需要逃避。需要一个绝对明确、有规则、反馈清晰的世界来锚定自己，或者——来遗忘。

几乎是本能地，他颤抖着手抓起了手机。屏幕亮起，《无尽之炼》那暗红色的图标仿佛在无声地召唤。对，游戏…只有在那里，敌人的血条、伤害数字、敌人倒下后获得的经验，才是“真实”的。

他回到了游戏。角色依旧在狂野沙漠，之前的队友似乎并未退出，但法师玩家早已不见踪影，徒留下语音平台对头的一阵象鸣、应该说是呼噜声。

漫天的黄沙，灼热的地表效果，这一切此刻竟让他感到一丝病态的“安心”。

没有犹豫，巴尔一头扎进沙漠。他操控着角色，像一头发疯的野兽，冲向视野内每一个活动的目标——那些漫无目的游荡的土石元素造物。

“砰！”盾反！石头人碎裂成渣。

“铛！”格挡！石刀崩断。

“轰！”盾冲击！又一个目标化为满地碎石。

他沉浸在最简单粗暴的杀戮循环中。手柄的震动反馈，屏幕上跳出的伤害数字和“击杀”提示…这一切构成了一个可以理解的、有明确规则的世界。在这里，他的行动能带来即时的、可视的反馈。这短暂地压过了那股几乎要将他逼疯的虚无感和自我怀疑。

就在这时，企鹅的消息通知划过屏幕上方。是那个“无尽之炼官方联机开黑九群”。

他本想忽略，但手指却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一条新的求助信息跳了出来，发送者的昵称很陌生：「屠狗辈」。

「大佬们，沙漠图阿努比斯BOSS卡一整周了，求带带，实在打不过了，哭。」

下面零零星星有几条回复：

「多练练弹反呗。」

「多死几次，把BOSS招式记住了，再多加点气力值就行，实在不行嗑药硬扛吧。」

「这BOSS简单，看我刚发的新BOSS视频，那才叫难。」

「+1，新BOSS机制离谱就算了，作者还用脚填的数值。」

没有人真正在意这个新人的求助，一阵口头支援和调侃过后，群里的讨论很快又转向了其他副本和BOSS。

若是平时，巴尔或许也会忽略。但此刻，一种强烈的、扭曲的冲动支配了他——他需要证明自己的力量，哪怕是在这虚幻的世界里；他需要一个观众，一个能见证他“强大”的对象。

他点开了那个求助者的私聊窗口，将他的游戏账号信息发了过去。

「片手剑教主：进我房间。现在。」

几乎瞬间，对方就接受了组队邀请。一个ID名为「屠狗辈」的8级新手角色出现在了他的队伍列表里。

巴尔直接发起了语音邀请。他需要听到别人的声音，哪怕只是电子合成的，来驱散脑子里那些可怕的回响。

语音接通了，对面是一片死寂。没有任何背景音，没有呼吸声，只有一种极细微的、仿佛电流通过的沙沙声。

“听得到吗？”巴尔沙哑地问了一句。

对面沉默了几秒，然后传来一个低沉、有些呆板僵硬的男声：“听得到。大佬，麻烦你了。”

“跟着我。别乱引怪。”巴尔不再多想，全部注意力回到了游戏上。他需要战斗，更多的战斗。

他成为了最狂暴也最高效的开路机器。盾反的光芒和石头人碎裂的声效不绝于耳。那个叫「屠狗辈」的新手角色，沉默地跟在他身后，偶尔笨拙地攻击一下漏网之鱼，大部分时间只是看着。他的操作生涩得可怕，完全不像一个玩过魂类游戏的人。

一路碾压。穿过狂风肆虐的沙丘，击碎所有拦路的石头人守卫，他们径直来到了那座巨大的土石宫殿最深处的——暗影格斗场。

【暗影之魂】如期出现。

“见识下…真正的速度。”那低沉的声音带着回响。

但巴尔此刻的状态异常冰冷而精准。现实的崩溃与虚妄感被隔绝在世界之外，取而代之的是游戏屏幕前绝对的专注。与其说在挑战一个强大的敌人，他更像是一台机器，在执行一套烂熟于心的程序。

暗影之魂动了，化作残影，刀光如毒蛇般噬来。

“铛——！”完美的格挡！火星四溅。

侧后方的偷袭？“铛！”又是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完美的盾反！

暗影之魂的身影因完美的格挡而陷入失衡。巴尔角色立刻接上盾牌猛击和连续斩击。

接下来的战斗成了巴尔的个人表演。暗影之魂所有的攻击模式——快速的连续劈砍、带毒飞镖、瞬移突袭——全都被他以一种近乎预知的方式完美化解。他甚至有余暇注意到那个笨拙的队友远远站着，似乎被这场高速攻防战惊呆了。

一次，暗影之魂骤然跃至格斗场中央最高的石柱顶端，双手凝聚出数枚爆炸飞镖，眼看就要掷下。

“躲开！”巴尔低吼一声。

他操控角色不退反进，急速冲向石柱下方。在飞镖掷出的刹那，猛地举盾向上——弹反！

飞镖以更快的速度反射回去！

“轰！！！”

爆炸在石柱顶端响起，暗影之魂直接被自己的爆炸飞镖炸飞下来，重重摔落。

巴尔抓住敌人的僵直，上前一套最大伤害输出，清空了她的血条。

暗影之魂挣扎着变得透明，最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愕然消散。只留下格斗场对面那座散发着幽光的传送阵。

【屠狗辈】：……谢谢大佬。太强了。

巴尔没有回话，甚至没看掉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那座逸散着幽暗能量的传送门。沙漠地图的最终BOSS阿努比斯应该就在后面。

但他心中那股发泄式的躁动不知何时已平息，被一种莫名的、越来越强的不安感取代。这感觉甚至压过了现实带来的混乱。

他操控角色，一步一步，走向传送阵。「屠狗辈」默默跟上。

踏入传送阵的瞬间，加载界面一闪而过。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却又无比压抑——荒芜的异度沙地，巨大的金字塔群落，远方天空缓慢摇曳的黄金天平虚影。

神殿廊道的尽头，那尊犬头人身、散发着无尽神威与死亡气息的存在——阿努比斯，正缓缓转过身，金色的瞳孔漠然地望向闯入者。

然而，巴尔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阿努比斯身上停留一秒。

他的全部注意力，他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都被神殿入口附近沙地上的两个身影彻底俘获。

那不是游戏里普通的NPC模型！他们的装备细节、身形比例……那个女性角色的金发、腰间佩戴的的弯刀！旁边那法师袍下熟悉的脸蛋和腰肢！

桥——！弗兰娜——！

更让他血液冻结的是，游戏界面清晰地显示着他们的状态——两个几乎完全漆黑的血条，只有血条末端残留着一丝红光

而他们的外貌特征，分明与记忆里两位队友，完全一致！

“这不可能……”巴尔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颤抖，握着手机的手指冰冷刺骨，“是彩蛋？恶作剧？BUG？还是……”

屏幕里，阿努比斯没有望向这两个渺小的、濒死的闯入者，缓缓举起了手中的权杖。毁灭性的能量开始在那权杖顶端汇聚，像要碾碎虫子似的，地上毫无反抗能力的两人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巴尔心头所有的迷茫、崩溃、对真实与虚幻的质疑，在这一刻被潜意识的冲动彻底碾碎——

保护他们！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实还是游戏，本能已经疯狂地嘶吼着，驱动他的手指。

他角色疾跑冲锋，赶在权杖落下前接近狼头神明！

“轰！”

金色的盾牌如塔盾般矗立在最前方，义无反顾地挡下了那源自神明的、即将降下的毁灭性光波！

光芒爆闪，瞬间吞噬了整个手机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