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流与斯奈德

意识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按字面意思理解即“流动的意识”或“意识的流”

“意识流”起初作为一个心理学名词，由威廉·詹姆斯（1842-1910，美国）所创造。詹姆斯认为，意识像流一样在连续变化，无法被分开来进行分析

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意识流”又作为一种叙述手法，流行于现代主义文学中。表现形式包括：内心独白、自由联想、蒙太奇、文字实验（如行文不加标点，字体加粗）等，其目的在于表现人的内心世界，特别是个体的潜意识活动。意识流小说代表作家及作品有：

举例说明：

图片内容为魔精对“人类在暴雨症候下吃金子”这一现象的交流。从图中我们可以看到：

再来看下面这段：

“Mancozeb-门克胡布-门克胡萝卜-可可胡萝卜”，还原了词语在苏芙比脑海中逐渐形变的过程

需要说明的是，二十世纪的现代主义作家们对“意识流”这一概念没有作出过明确的统一的界定。这或许是因为在心理学领域不同流派对意识（conscionsness）有着不同的认识。而随着心理学、神经学、临床医学等相关学科的发展，人们对意识的认识也在不断更新

精神分析流派开创者弗洛伊德（1856-1939，奥地利）认为：人的人格分为意识、前意识、潜意识（无意识）三个层次：

在这为了方便理解，不妨结合詹姆斯、现代主义文学，以及弗洛伊德的观点，对“意识流”作一个私化的定义：

上述关于“意识流”的定义仅作为一种理解方式用以整合文章内容，可姑且听之

意识流文学由于注重时空秩序重构，追求叙事手法实验性创新等特点，对读者阅读能力要求较高，被视作“象牙塔里供人玩赏的精美瓷器”。而到了新千年，意识流手法在电影、动漫、游戏等领域得到了丰富的发展与表现，使其逐渐进入了大众的视野，这里介绍一些动漫中的意识流：

一、《恶魔人Crybaby》（R18+）

1、通过“黑色背景”与“放射状血滴”的画面配置，还原“眼前一黑”与“疼痛”的内部感受

2、通过近景（手）和远景（父母）的比例关系，表现“父母的遥不可及，明的孤独与思念”。通过对父母面容的模糊处理，表现“明对父母的记忆逐渐模糊”

3、下面这组图在心理现实中的逻辑关系为：

-昏迷中，明幻想家庭聚餐的幸福画面-

-然而，明的家人都已死于恶魔或人类之手-

-明、美树从小是学校4×100接力比赛的田径队成员。在明心中，红色的接力棒有“希望”与”爱”的意味，而黑色的接力棒则意味着“绝望”与“死亡”-

-牧村美树的父亲是一个信天主教的美国人，牧村家有吃饭前祷告的传统-

综合以上信息，可以大致还原明的潜意识过程：-爱-渴望-家庭聚餐-祈祷-低头-头掉到地上-接力棒落地-

二、《链锯人》（R15+）

1、秋看到香烟，想起为他而死的姬野

2、电次看到雪糕棍-联想到香烟-想起被他杀死的秋

3、通过时空秩序的重构，将物理现实与（回忆和幻觉构成的）心理现实融合：

-儿时和弟弟一起打雪仗是秋的美好回忆，向杀死家人的恶魔复仇是秋的行动意志-

-在和电次（与帕瓦）一起生活的过程中，三人相互填补了对情亲的空缺。秋成了电次的“哥哥”，电次成了秋的“弟弟”，帕瓦成了秋和电次的“妹妹”-

-秋被恶魔控制后，向电次攻击-

-在心理现实中，秋的视角：“儿时和弟弟打雪仗”的回忆同“和电次、帕瓦一起生活”的回忆融合，变成了一场打雪仗的美梦（潜意识中长期被压抑的渴望）-

-而在物理现实中，电次的视角：“扔雪球”变成了“开枪扫射”，成为魔人的秋在街区肆意破坏-

结合《恶魔人》与《链锯人》中意识流手法的运用，可以看出：

如果你能接受这样“自由联想”的思维方式，那么不妨带着意识流的视角，将目光重新落到《重返未来》之上

在《重返未来》主线一二两章中，就有不少有趣的意识流写法，例如：

-通过小写字体（诗歌的愉快度假）表现玛蒂尔达·布翁尼的少女心事-

-通过“自动小岛”（汽车）等词语的发明，表现苏芙比富于想象力、童真、没有杂质的人格特征-

在苏芙比的眼中，世界的一切似乎都变得“卡通化”，“魔法化”起来：

-这种写法或许会让你想起安徒生-

然而，真正让人印象深刻的一段意识流展现，毫无疑问当属第二章夜色温柔第三节青柑橘：

-阿尔卡纳手中的手枪变成橘子，维尔汀步入幻境-

-幻境以“斯奈德在西西里橘子园的童年回忆”为蓝本，“偷橘子的家伙”将幻境与现实联系了起来（维尔汀手中的橘子让斯奈德以为对方偷了她家的橘子）-

-偷橘子-衣服-城里人-帮忙摘橘子的朋友-摘橘子-

-幻境：第一次摘橘子，维尔汀没摘到，摔在了地上-

-现实：维尔汀抬起手，手枪走火，擦伤斯奈德-

-幻境：第二次摘橘子，摘到了（幻觉加深）-

-现实：子弹击中斯奈德-

-注意这里的魔精-

-幻境中事件发展，摘橘子→吃橘子（幻觉再次加深）-

-“橘子瓣”的形状|“手枪扳机”的形状，幻境中维尔汀扣下橘子瓣|现实中维尔汀扣下扳机-

-最后一枚子弹射出，染血的羽毛散落空中，少女像风一样死去-

这个手法的精彩之处在于：

其一、以维尔汀（读者）的视角进入斯奈德的记忆（通过“幻术”这一介质），使读者间接参与到角色过去的书写。回忆杀不再局限于对角色背景信息的补充，而是“读者与角色共有的一段过往”

其二、现实与幻境对情节的相互推进

其三、温柔美好的幻境与冰冷残酷的现实形成对立，幻境中事件越推进幻境越美好，现实中事件越推进现实越残酷，二者的对立构成了情感上的张力。过去与现在，梦境与现实，欢愉与痛苦，希望与绝望，二者背道而驰，且愈行愈远

仅仅如此吗？

也许不——

还记得那只被反复强调的魔精吗？

如果《重返未来》（一二两章）是一个关于“主题”的寻宝游戏，那么魔精便是指引探险家们抵达终点的那束灵光

不过，在揭晓谜底前，请允许我插叙一段斯奈德小姐的过往……

-斯奈德，真名不详，黑手党格雷克家族幺女-

-童年于西西里岛度过-

-格雷克家族是传统的意大利家族，信奉天主教-

注：弥撒是拉丁语missa的音译，为天主教仪式。拉丁语为目前天主教官方语言

-20世纪初期，家族成员陆续移民至美国-

-待她年龄稍大，便跟着前往美国帮家里做事-

彼时，当她扶着船栏杆于散发着镍铁气味的黎明中远眺自由女神像时，心中或许也充满了关于墙那头世界的美好想象——那是牛奶和蜂蜜之地，是真正的新世界……

-在异域求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不得不为了生存而俯首-

-为了家人，与每个星星闪烁的夜晚-

-她很快成为家族的支柱-

-然好景不长，重塑势力的扩张挤压了家族的生存空间-

-为了家族和失踪的姐姐玛丽安，她只好再次妥协-

-她给自己取名斯奈德，The Rosa Killer-

结合斯奈德的过往再次阅读文本，也许可以产生不少新的联想，比如：

斯奈德首次登场时的章节名——玫瑰特派|The Rosa Killer （C01P06）

“玫瑰特派”的直接含义即：2月14号情人节这天，送来血画玫瑰的特派员

而如果将“玫瑰”置于“天主教”的语境下，则显现出另一重含义：玫瑰的英文“rose”为“rise”（复活）的过去式。在西方文化中，“玫瑰”时常作为“复活”的象征。你也许见过一些将“玫瑰”元素与“十字架”元素结合的设计：

在这重含义下，The Rosa Killer或许喻示着斯奈德之后的“复活”

此外，在天主教神话中，耶稣为上帝派来凡间的救主。“基督”是对“耶稣”的尊称，有救世主的含义

结合这一语境，你也许会联想到……

耶稣——耶稣基督——耶稣救世主

维尔汀——维尔汀司晨——维尔汀箱主

而你若能从“维尔汀”联想到“救世主”……

那么斯奈德在“瓦尔登湖”的这段台词，于你眼中也许又会赋予新的含义：

暴雨——大洪水

屋檐、瓦砾——基金会|重塑之手|维尔汀手提箱——诺亚方舟

“没上方舟的小动物”……如果你对朱利安·巴恩斯（1946-，英国）的《十又二分之一章世界史》（A History of the World in 10½Chapters，1986）有所了解，或许能感受到这其中的隐喻，即：在传统历史的宏大叙事之外，处于边缘地位的被遗忘者

这也是为什么斯奈德的一生，不过一首无名诗

斯奈德的命运，不过一支不入流的儿歌

最后，各位看官，劳驾按下你们手中的15寸彩色电视机开关，越过屏幕上充满年代感的噪点特效，再次重返这出闹剧的最后一幕——

一九二九年情人节那天，

暴雨幕布下的风城摇摇欲坠

牧师圣灵不再，为荒野的逝者祈祷

农民失去土地，在城市的迷宫流浪

旧贵族端坐于焦土之上，凝视着往昔的荣光

新贵族步入人群之中，聆听时代变奏的浪潮

弈者于幕后啜饮着时间

小丑在台前演奏着死亡

在《重返未来》中，另一个与斯奈德命运相照应的角色就是勿忘我（Forget Me Not）

从剧情的只言片语中，你也许可以想象出这么一个故事：

1）小卡文迪许（勿忘我）出身于瑞尼尔附近的一个神秘学家家族，家族也许从事农业（沾满陈腐灰尘的姓氏）相关的生意，老卡文迪许也许还是个农场主（带着惨白面孔的少爷）

2）小卡文迪许也许有个姐姐

3）卡文迪许家族也许毁灭于农场里人类农民的暴乱（或者说起义），也许他们还一把火把农场给烧了

4）小卡文迪许对家族最后的记忆也许就是姐姐将他从一片熊熊燃烧的勿忘我花田中推出，在烈焰的灼烧中哀嚎着死去（这导致了勿忘我对人类的憎恨，以及对槲寄生奇特的敬仰）

他人生的上半场也许拿到了《恶灵附身》中卢维克的剧本，

下半场则拿到了《了不起的盖茨比》（巴兹·鲁赫曼版本）中盖茨比的剧本

5）勿忘我一路流浪至芝加哥（或者纽约或是其他随便什么城市），他也许也遇到了个好心的百万富翁，教会了他以卡耐基《人性的弱点》为代表的那套处事法则，一个绅士的言行举止

6）他勾搭上了重塑势力，成了阿尔卡纳的马前卒，他在禁酒令时期贩卖私酒，白手起家，一夜暴富（也许还登上过《时代》杂志的封面）

7）然后就是你现在看到的那个样子

勿忘我通过自身的努力取得了事业上的成功，但即使如此，他仍然无法获得社会的认可。对人类来说，他是“最伟大的调酒师”（这个称号充满了讽刺意味）。对槲寄生来说，他是重塑之手的掮客。对斯奈德来说，他是黑心老板

甚至对于重塑之手来说，勿忘我仍是一枚摆在台前的棋子（注定舍弃且无关痛痒）和斯奈德没有任何区别——

在《重返未来》第二章第二节中，阿尔卡纳（重塑之手）与维尔汀（基金会）坐在桌子上“平等对话”，斯奈德与勿忘我站在远处背景墙前，淡化成他者。他们无法说话，甚至无法被发现，或者说他们本就是背景墙的一部分

就像这张图所喻示的那样，暴雨之下，世界的主角永远都只有基金会与重塑之手

它们都有宏大的使命

以及响亮的口号

它们以时代为舞台，暴雨为背景，上演混乱、厮杀、流血的好戏

黑狗与白狗要咬个你死我活

而你死我活的原因，不过是一车人类社会的救灾物资

巴恩斯在《十又二分之一章世界史》中写道：

上帝将动物分成两个等级：“洁净的”（the clean）和“不洁净的”（the unclean）。洁净的动物允许七个上方舟，不洁净的上两个

而决定动物是否“洁净”的标准，居然是它们的食用价值。猪、牛、羊的食用价值高，所以是“洁净的”。老鼠、乌鸦、蛇的食用价值低，所以是“不洁净的”。木蠹、黄蛉没有食用价值，所以未曾听闻有资格登上方舟

食用价值决定着生命的存亡，

一如基金会与重塑之手斗争的理由

或许荒谬，或许并不荒谬

到了最后，那些没上方舟的小动物，还是无法避免地被暴雨抹去了……

只留下一道身影

一个名字

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