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悟空”：重新认识一位“矛盾”英雄

作者：白广大 8号

四年前，《黑神话：悟空》的首支预告点燃了全世界玩家的期待。然而，海外玩家对于孙悟空这个角色本身却比较陌生。

所以，我们在海外平台制作了一档相对初级的《西游》基础入门节目，尝试为非中文母语的玩家们介绍孙悟空以及《西游记》的魅力，不求深刻，但求趣味。

也希望各位国内的观众帮我们一起完善这档节目，粗浅、疏漏之处还望多多指正！

那么，就先从游戏的副标题——“悟空”开始说起。

西方世界的玩家想要立刻理解“悟空”二字的深刻含义，恐怕有些困难，因为这两个字蕴含了中国文化千百年来的智慧，还揭示了《西游记》的主角孙悟空身上最微妙、最难以言说的特质：矛盾。

首先，孙悟空很强大。他的强大，用现代人耳熟能详的超级英雄做对比似乎最容易理解。

美国队长手中有振金盾牌，雷神也有一把别人拿不起来的锤子。而孙悟空的武器是如意金箍棒，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按照明代度量衡来计算，当时的一斤约等于596.8克，所以孙悟空的武器重约8.05吨。

不仅如此，这根棍子还能随悟空的心意改变大小，可以小到藏在耳中，也能巨大到直冲云霄。

快银在X战警中的速度是每小时80万公里，相当于每秒222千米。但孙悟空的速度是“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翻一个跟头大概1秒钟，按照今天的算法相当于每秒54000公里，可以绕地球1.35圈。

奇异博士会使用分身术，而孙悟空则能够拔下一把毫毛，幻化出万千分身，这些分身除了力量稍逊，其他的本领与真身丝毫无异。

与此同时，孙悟空还精通72般变化，能变成昆虫、飞鸟等各种动物，在原著中，他甚至还能变成一座寺庙。

这些只是孙悟空能力的一部分，可以说，他的诸多本领就是构成《黑神话：悟空》游戏机制的核心。

当然，在我们中国玩家看来，以上那些类比确实有些过于简单粗暴了。但通过这些对比，我们其实可以窥见孙悟空这个角色的第一重矛盾：作为一个拥有强大武力、以“战斗”而为人所熟知的角色，其身上凝聚着的，却是反对“暴力”的佛法。

虽然《西游记》的最早刊本首发于1592年，但其实，书中的故事原型有着将近1000年的历史积累。公元625年，高僧玄奘法师，从中国腹地长安城徒步出发，在16年间走过了当时的110个国家，最终到达天竺——也就是今天的印度，寻求佛法的真谛。而他的这趟取经之路，就是伟大著作《西游记》的原型。

而孙悟空这一角色的原型却众说纷纭：《山海经》中的水怪无支祁、现实中玄奘的弟子石磐陀、名僧车奉朝、印度神猴哈奴曼等等，迄今并无定论。不过在之后的1000年里，随着诗人、剧作家与小说家们的传颂，他逐渐变成了今天的中国人所认识的孙悟空，拥有了更加神通广大的能力，就像我们在游戏中看到的那样。

然而，这也让他变成了一个不受控制的暴力分子：他为一件趁手的兵器勒索龙宫；因不愿寿终正寝而大闹地府；而后，又因为天庭并未邀请他参加蟠桃大会而勃然大怒。他偷吃蟠桃，盗饮仙酒，在天宫大打出手，暴揍天庭众神。

有人认为，向世界的秩序发起挑战的孙悟空象征着一种英雄般的抗争精神，因为，尽管《西游记》看起来是一部神怪奇幻小说，但它描绘的却是中国明代的生存现实与社会状态。孙悟空所反抗的天庭系统，就像当时的统治者一样，实际上并不关心人间百姓的疾苦，而是醉心于长生之道。在中国的神怪体系中，所有的角色都在追求永生，而天庭维持统治的重要手段就是给予官僚体系延长寿命的方法。

同样，也有人认为，孙悟空在大闹天宫时呈现出来的暴力，是一种无法自控的危险，也是他险些走上歧途的转折点。

最终，他被佛教领袖如来佛祖打败，并镇压在五行山下。佛祖告诫他：只有通过修行，才能获得真理。你需要与一位高僧共同走过十万八千里，才能够得到属于你的救赎。于是，孙悟空被压在山下等了500年，直到他的师傅唐僧——也就是玄奘法师到来，才让他得以解放，共同踏上拯救天下苍生之路，这就是孙悟空的天命。

所以，《西游记》也可以看作是孙悟空的成长与修行之旅。他由一个反抗、破坏的英雄，变成了试图拯救全世界所有人的英雄。在《西游记》中，玄奘一行要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每一次的劫难中，都有人民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受苦难，甚至失去生命。而孙悟空也总会去帮助那些孤苦无依的人，挽救他们的生命，甚至拯救一个国家。

这是中国人喜欢孙悟空的原因之一：他强大、勇敢，面对妖魔鬼怪，他冷酷无情；然而面对疾苦苍生，他却又心怀怜悯。这种矛盾的综合，为他赋予了一种介于人神之间的特质，让“善恶”的概念，拥有了更加厚重的质感。

但孙悟空身上的复杂性，还远远不止于此。

老子曾经说过：“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意思是：能够战胜他人的人只是拥有力量，能够战胜自己的人才是真正的强者。

事实上，孙悟空并非一个无所不能的战神，取经路上遭遇的诸多妖魔鬼怪中，有太多他无法独自战胜的对手。然而，孙悟空依然是《西游记》中最强大的人物，因为他总是能做到连一心追求佛法的唐僧都无法做到的事，那就是：战胜自己的内心。

取经路上，唐僧时不时就要念诵《波若菠萝蜜多心经》，这是一部用来克服磨难、安定心神的经文，然而这心经，却最先被孙悟空所领悟。

其实，《心经》是《西游记》中所蕴藏的一个精妙隐喻：这部内容短少却无比深奥的经文所诠释的，正是佛法的核心，如果将其简单理解为“内心的平静”，也许有些片面，而如果要用更精确的语言来描述，那就是：觉悟空性，而这，也正是“悟空”这个名字的由来。

书中写到，孙悟空的一身本领是由须菩提祖师传授，但种种细节却又在暗示，整个拜师求学的过程，其实并没有发生在现实层面：他的学艺之地名叫“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而“灵台”和“方寸”，在汉语中都是“心”的喻体；所谓“斜月三星”则是一个汉语字谜，倾斜的月亮，加上三颗星星，同样构成了汉字“心”。

也就是说，孙悟空的修炼，其实全都发生在他自己的心中，这也是他能够“觉悟空性”的原因。

无论面对什么样的艰辛，悟空总能乐观向前。而每当唐僧对前路产生恐惧之时，也总是悟空引导他口念《心经》。可以说，悟空不仅是唐僧的徒弟，也是点化他修炼心性的精神导师。

然而在另一个层面上，悟空却又成了唐僧需要克服的自我：尽管悟空的觉悟再高，可他仍是一只猴子。他顽劣，躁动，总是不服从唐僧的管束。他的身上，依然保有着难以磨灭的动物天性。

我们都知道，有一句用来形容心思散乱的成语，叫做“心猿意马”，意指：内心像猴子和奔马一样难以控制。而在《西游记》的旁白中，“心猿”正是对孙悟空的称呼之一。

所以，作者吴承恩才为孙悟空赋予了那些超乎想象的能力：人的内心、思想固然可以上天入地，一念之间远行十万八千里，可那终究是心浮气躁的虚像，取经之路依然要一步一步才能走到终点。现实中的玄奘之所以能够完成西行之路，也许正是因为他战胜了自己的“心猿”。脚踏实地，克服杂念，方可取得真经。

好战却又悲悯；明悟却又浮躁；既是启示，又是心魔。种种矛盾的综合，才是孙悟空这个角色最大的魅力。而即将发售的《黑神话：悟空》，似乎又要对其做出全新的解构：玩家扮演的猴子究竟是不是悟空？他要战胜的，又是不是他自己？

8月20日，期待在游戏中直见天命，成为自己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