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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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
并非源于外界,而是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如同冬日冻结的溪流,缓慢地侵蚀着每一寸知觉。巴尔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试图掀开都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和肌肉的撕裂感。意识如同沉在浑浊的泥沼底部,费力地向上挣扎。
“呃……”一声微不可察的呻吟从他干裂的唇间逸出。
刺眼的白光强行挤入眼帘,模糊了视野。他本能地想抬手遮挡,却发现手臂像被无形的锁链捆缚,沉重得无法动弹。酸涩的消毒水气味混合着某种金属的冰冷气息,充斥着他的鼻腔。这不是他熟悉的、带着硫磺与血腥的战场气息。
这里是……哪里?
记忆的碎片如同被风暴撕碎的帆船残骸,混乱地冲击着他的脑海:雷纳德消散的金尘……钢那释然的笑容……毁灭一切的湮灭白光……最后是包裹着他的、带着冰冷与温暖的意志壁垒……
“守望城……”一个模糊的概念在意识深处浮现。钢最后的声音仿佛还在灵魂中回荡——“活下去……代我们……看看……新生的黎明……”
他挣扎着,试图凝聚涣散的视线。视野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平整的石质天花板,材质与他在试炼之地见过的截然不同,带着人工雕琢的痕迹。光线来自头顶镶嵌在石壁中的、散发着恒定柔和白光的晶石灯盏。身下是坚硬的床板,铺着粗糙但还算干净的亚麻布单。他微微侧头,能看到自己身上覆盖着同样质地的薄毯,毯子下,破烂的衣物被换成了干净的灰色病号服。
然而,身体的状况却清晰地告诉他,这并非舒适的休憩之所。每一块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酸胀、疼痛,仿佛被无数无形的针反复穿刺。尤其是胸口和后背,那被深渊裂空斩擦过留下的深可见骨的伤痕,以及硬抗冲击波造成的内伤,此刻正传来阵阵钻心的抽痛,提醒着他不久前经历的惨烈。更让他心头一沉的是,体内那股曾经奔涌不息、如同熔炉核心般炽热的力量——融合了弗尔斯特的“炎之心”与钢的意志的炎钢之力——此刻沉寂得如同死灰。他尝试着去感应,去呼唤,得到的回应只有一片冰冷、空旷的死寂。仿佛那毁天灭地的爆炸不仅摧毁了试炼之地,也彻底熄灭了他体内的火焰与钢铁。只剩下这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躯壳,以及铭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
吱呀——
沉重的金属门被推开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寂静,也打断了巴尔的思绪。
一个穿着灰白色长袍、面容刻板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形似水晶板的仪器。他身后跟着两名身披精钢铠甲、腰挎长剑、神情严肃的卫兵,他们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牢牢锁定在巴尔身上,没有丝毫放松。
“醒了?”长袍男人声音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他走到床边,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将手中的水晶板仪器对准巴尔的身体,缓缓移动。仪器发出低沉的嗡鸣声,蓝光扫过巴尔的身体。
巴尔沉默地看着他,感受着那蓝光在身上扫过带来的微麻感。他能猜到这是什么——某种检测装置。他们在寻找什么?炎钢之力的痕迹?深渊的污染?
长袍男人盯着水晶板上的读数,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不解,又有些失望。仪器屏幕上的光芒稳定而微弱,显示着一些巴尔看不懂的符号和线条,但没有任何代表强大能量源的剧烈波动或异常的光谱反应。最终,他关闭了仪器,转向巴尔。
“姓名。”刻板的声音响起。
“巴尔。”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身份?”
“平民…猎人。”巴尔停顿了一下,编了个最不引人注目的身份。守望者的传承在此时此地,似乎并非荣耀,反而可能是麻烦。
“平民猎人?”长袍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不信,目光扫过巴尔裸露在外的、布满新旧伤痕和深渊侵蚀留下的紫黑色印记的手臂,“你是怎么进入试炼之地,又是怎么活着出来的?还有,和你一起进入的人呢?雷纳德呢?第七小队的其他人呢?”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射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巴尔的心猛地一沉。雷纳德的剑……他们肯定看到了。
“我…迷路了…误入一个古老的地下通道…遭遇了怪物…战斗…”巴尔斟酌着词句,试图编织一个听起来合理的故事。他不能说出真相,那太过离奇,也太过危险。“其他人…都死了…我只找到了雷纳德队长的剑…然后就…被爆炸抛飞…失去了意识…醒来就在这里了。”他尽量让声音显得虚弱而迷茫。
“爆炸?什么样的爆炸?能摧毁整个试炼之地的爆炸源是什么?”长袍男人追问,眼神锐利如鹰。
“不知道…我…当时快死了…只看到一片白光……”巴尔闭上眼睛,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这并非完全伪装。湮灭之光的恐怖景象,至今想起来仍让他心悸。
长袍男人紧盯着巴尔的脸,似乎想从他的表情中找出破绽。房间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巴尔粗重的呼吸声和卫兵铠甲偶尔发出的细微摩擦声。压抑的气氛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巴尔心头。
良久,长袍男人收回了目光,对身后的卫兵点了点头。卫兵上前一步,将一件东西放在床边的矮柜上。
那正是雷纳德那柄扭曲变形、锈迹斑斑的片手剑!剑柄上,第七守望者小队的徽记在晶石灯下反射着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光芒。
“这把剑,暂时由我们保管。”长袍男人的声音依旧冰冷,“你的故事,漏洞百出。一个迷路的平民猎人,能在那样的绝地生还?能毫发无损地带出守望者精英小队队长的佩剑?还能引发足以摧毁整个区域的‘爆炸’?而我们的仪器检测显示,你的身体除了比普通男性强壮一些、伤痕累累之外,没有任何特殊能量的残留。”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在指挥官阁下和长老会做出最终裁定之前,你不得离开这个房间。亨特先生会负责‘照顾’你。”
说完,他不再看巴尔一眼,转身带着卫兵离开了房间。沉重的金属门再次关闭,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房间里只剩下巴尔一人,以及那挥之不去的冰冷审视感。
他艰难地抬起还能活动的手,抚摸着胸口。那里空荡荡的,炎钢之力的沉寂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虚弱感。他望向矮柜上那柄属于雷纳德的破烂片手剑,剑柄上的徽记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牺牲与重托。
晨曦的光芒透过房间高处狭小的气窗,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却无法驱散这石室中的寒意。
质疑的枷锁已然落下。守望城的黎明,似乎并非他所期盼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