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惊涛摆渡

水风畸变体崩溃的污浊泥浆尚未完全被怒潮吞没，低语湖的恶意便已迫不及待地昭示它的存在。

“咕噜噜…咕噜噜…”

湖岸边浑浊的水域，如同煮沸般剧烈翻腾起密集的气泡！一个个由粘稠湖水、腐烂水草和淤泥构成的、形态更加扭曲怪诞的小型畸变体挣扎着“站”了起来！它们仅有半人高，形态模糊不定，有的像挥舞着水草触手的章鱼，有的像顶着烂泥脑袋的蹒跚人偶，唯一的共同点是它们空洞位置闪烁的、充满恶意的幽绿光芒！这些是那巨大畸变体散逸能量催生的次级衍生物，数量众多，如同跗骨之蛆般从四面八方围拢过来，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溺水者喉咙里挤出的“嗬嗬”声。

“该死！没完没了！”哼哼惊恐地尖叫起来，拔出迅捷剑胡乱挥舞，试图逼退一只靠近的、伸出淤泥触手的小怪物，动作笨拙而慌乱。

“别浪费体力！保持阵型！”弗兰娜厉声喝止，弯刀“霜语”划出一道冷冽的银弧，精准地将一只扑到近前的水草怪枭首。污浊的汁液溅开，那怪物软塌塌地化为一滩烂泥。“它们很弱，但数量太多，被缠住就麻烦了！”

巴尔没有言语，行动就是最好的回答。他一步踏前，盾牌不再是纯粹的防御工具，更化作了开路的重锤！面对一群蜂拥扑来的小型畸变体，他沉腰发力，盾牌带着沉闷的呼啸，如同门板般狠狠向前平推！

“砰！噗嗤！哗啦！”

沉闷的撞击声、泥浆爆裂声和怪物不成调的哀鸣混杂在一起！最前方的三只小型畸变体如同被巨石碾过，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污秽的残骸四散飞溅！巴尔动作不停，盾牌左右开弓，每一次挥击都角度刁钻，或拍、或砸、或格挡开飞射而来的污水泥箭。弗兰娜的动作变得大开大合，充满了力量感，与之前的精准斩击风格迥异，却同样高效致命。刀鞘边缘沾满了恶臭的淤泥，每一次斩击都甩出污秽的弧线。

“不能在这里耗下去！”弗兰娜一边快速清理侧翼的怪物，一边焦急地扫视着狂暴的湖面，“湖心岛的呼唤越来越急，湖里的东西随时可能再出来！必须立刻渡湖！”

“渡湖？怎么渡？！”哼哼绝望地喊道，看着眼前如同地狱般的怒涛，“游过去？瞬间就会被撕碎！飞过去？我们又不是鸟！”他挥剑刺穿一只试图爬上他腿的淤泥怪，脸色惨白如纸。

弗兰娜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过湖畔。突然，她眼神一凝，指向岸边一片被风浪推挤堆积的巨大浮木和断裂的粗大树干。“用那个！扎筏子！快！”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巴尔立刻领会，盾牌一个凶猛的横扫，将面前几只怪物砸飞，吼道：“哼哼，掩护弗兰娜！我去拖木头！”他猛地冲向那堆漂浮物，全然不顾几只小型畸变体的撕咬抓挠——它们的攻击落在巴尔坚韧的皮甲上，只留下浅浅的痕迹。

哼哼咬着牙，强忍着恐惧，挥舞着迅捷剑，努力守在弗兰娜身边，替她格挡开从侧面和后方袭来的泥浆箭和水草缠绕。他的剑术生涩，但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些许力量。

弗兰娜则展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她没有去拖拽那些沉重的巨木，而是如同穿花蝴蝶般在相对安全的区域快速移动，手中弯刀“霜语”化作最灵巧的工具！刀光闪烁间，坚韧的藤蔓被精准切断；粗大的树枝被削出便于捆绑的凹槽；一些漂浮的、相对完整的木板被她迅速收集起来。她利用风压剑气，巧妙地将一些散落的浮木推向巴尔拖拽过来的主体框架附近。

巴尔的肌肉紧绷，他低吼着将浮木硬生生从浅水区拖上岸，并利用杠杆原理将它们并排推在一起，构成筏子的主体龙骨。哼哼将弗兰娜削好的藤蔓当作绳索，将关键的连接处死死捆紧、打结，木头和藤蔓纤维在巧手下连成一体。

在怪物持续的骚扰和狂风骇浪的咆哮背景下，三人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效率协作着。哼哼的尖叫、弗兰娜冷静的指令、巴尔沉重的喘息和木头碰撞的闷响，交织成一曲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求生乐章。

短短不到十分钟，一个简陋、粗犷却异常结实的木筏雏形，硬生生在混乱的湖畔被拼凑了出来！它由三根巨大的浮木并排构成主体，上面用藤蔓和削尖的木楔固定了一层相对平整的厚木板，边缘还粗糙地竖起几根木桩作为简陋的抓手。它看起来丑陋不堪，甚至有些摇摇欲坠，但在这种环境下，它就是唯一的诺亚方舟！

“上筏！”弗兰娜一脚将最后一只扑上来的淤泥怪踹飞，厉声下令。

巴尔率先跳上木筏，他双脚如同生根般稳稳站住。他迅速转身，伸出手臂：“快！”

弗兰娜轻盈地跃上，落在巴尔身侧，目光如电扫视着翻腾的湖面，弯刀紧握。哼哼几乎是连滚爬扑上来，死死抱住一根作为扶手的木桩，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走！”巴尔一声低吼，抄起一根预先准备好的、足有碗口粗的长木杆，用尽全力狠狠插入岸边浅水的淤泥中，然后全身发力技巧爆发，猛地向后一撑！

“嘎吱——！”

简陋的木筏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呻吟，艰难地脱离了湖岸的束缚，被狂暴的浪涛猛地推离岸边，一头扎入了那墨色怒潮与咆哮风墙构成的炼狱之中！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一进入开阔湖面，风的力量瞬间放大了十倍不止！不再是风墙撞击，而是如同无数只疯狂的巨手从四面八方撕扯着这小小的筏子！巨浪不再是拍打岸边，而是如同移动的山峦般，时而将木筏高高抛上令人眩晕的浪峰，时而又狠狠砸向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波谷！冰冷刺骨的湖水如同瓢泼大雨般不断浇灌下来，瞬间将三人淋得透湿，刺骨的寒意几乎冻结血液。

“左舷！大浪！稳住！”弗兰娜的声音在风浪中显得异常尖利。她放弃了攻击姿态，半跪在剧烈颠簸的木筏上，双手死死抓住木桩，依靠超凡的平衡感感知着风浪的每一次起伏，为巴尔指引方向。

巴尔如同怒涛中的礁石！他双脚死死扣住湿滑的木板，腰腹核心绷紧，爆发出巧妙的韧劲，应对着木筏剧烈的摇晃和倾斜！他手中的长木杆就是唯一的舵和桨！每一次巨浪袭来，他都必须提前洞察浪头的轨迹与力道，将长杆如同标枪般精准刺入翻涌湖水深处形成关键支点，运用杠杆的精髓，配合身体的协调与风暴本身蕴含的狂野能量，将毁灭性的冲击巧妙地引导、化解！

“嗬——！”巴尔喉咙里迸发出低吼，整个木筏在他的精妙掌控下，仿佛化作一面巨大的盾牌！长杆在他手中弯成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一引一压，借助利用浪涛自身的力量和木筏的整体性，硬生生将眼看就要被巨浪掀翻的木筏从倾覆的边缘稳了下来！冰冷浑浊的湖水劈头盖脸地浇在他身上，肌肉如同蚁噬般酸痛，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预判下一个浪头，引导筏子在那狂暴的风与水之力间找到脆弱的平衡点。

“噗通！”哼哼被一个剧烈的颠簸直接甩离了抓手，重重摔在积水的筏面上，呛了好几口冰冷的湖水，狼狈不堪地重新爬起抱住木桩，呕吐的欲望和极致的恐惧让他几乎昏厥。

“水下！有东西靠近！速度很快！”弗兰娜突然厉声预警，她的感知捕捉到了湖面下急速逼近的恶意！

话音未落！

“哗啦——！！！”

木筏右前方不足五米处，水面猛地炸开！一条足有水桶粗细、由高速旋转的激流构成的、闪烁着幽绿风刃光芒的巨大水鞭破水而出！它并非来自某个具体的怪物，更像是湖水本身凝聚的恶意！水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如同巨蟒般，朝着木筏拦腰抽来！一旦抽中，这简陋的筏子必将瞬间解体！

“哼！”巴尔瞳孔骤缩！此刻木筏正被一个浪头推向高点，重心极其不稳，根本无法闪避！他猛地将长杆插入筏子边缘的卡槽固定，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决断！

放弃维持平衡！全力防御！

他猛地旋身，将几乎所有的力量和重心都压在了那面伤痕累累的木盾上！盾牌被他死死抵在腰间，迎向那抽来的恐怖水鞭！这一次无法再使用是精妙的卸力引导，只能用最纯粹、最刚猛的硬撼来为木筏争取一线生机

“给我——挡住！！！”

咆哮声中，巴尔全身的力量、意志、乃至沉寂在体内深处的某种坚韧，都灌注在了那面看似随时会破碎的木盾之上，一股金光从体内迸发，挡在身前

“轰——！！！！！”

震耳欲聋的爆响盖过了风吼浪啸！

木盾与水流风刃构成的巨鞭狠狠撞在一起！

下一刻，令人心碎的“咔嚓”声清晰传来！巴尔手中那面饱经摧残的木盾，中央被抽中的位置，彻底爆裂开来！坚硬的木心寸寸碎裂，蒙皮被彻底撕烂！巨大的冲击力让金光暗淡，巴尔如遭重击，一口鲜血抑制不住地从他口中喷出，染红了胸前的皮甲和脚下浑浊的积水！

然而，那毁灭性的一鞭，也被这悍不畏死的、用盾牌和身体作为最后屏障的坚韧格挡，硬生生地阻滞、偏移了！

狂暴的水鞭擦着木筏边缘狠狠抽落在湖面上，炸起一道十数米高的浑浊水柱！巨大的冲击力让木筏剧烈横移、旋转，险些倾覆！

“巴尔！”弗兰娜惊叫出声，眼中第一次露出了骇然。她看到巴尔倒在那里，盾牌彻底报废，手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嘴角溢血，气息瞬间萎靡下去。

“咳咳…”巴尔剧烈地咳嗽着，挣扎着想坐起来，但左臂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自己爆裂的盾牌残骸，又看向那重新没入水下的恐怖阴影，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近乎燃烧的不屈和一丝对自身微薄力量的痛恨。

木筏失去了巴尔的支撑，在风浪中如同醉汉般剧烈颠簸，随时可能被下一个浪头打翻。风眼那巨大的漩涡近在咫尺，致命的吸力开始拉扯着脆弱的筏子。水下的恶意阴影并未远离，反而在周围逡巡，等待着下一次致命攻击的机会。

哼哼抱着重伤的巴尔，看向狂暴的湖面、逼近的漩涡和未知的水下威胁，彻底崩溃了，发出绝望的哭喊：“完了！全完了！我们要死在这里了！被撕碎！被淹死！被怪物吃掉！”

弗兰娜猛地转头，银灰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翻腾的漩涡中心，岛上的废墟轮廓在混乱气流中若隐若现。风中传来的呼唤已经变成了急切的嘶鸣。她看了一眼重伤喘息但眼神依旧不屈的巴尔，又看了一眼彻底崩溃的哼哼，最后目光落在自己手中的弯刀“霜语”上。

刀身冰冷，映照着她同样冰冷的决绝。

“还没完！”她的声音如同极地寒风，压过了一切喧嚣，清晰地传入巴尔和哼哼耳中，“巴尔，抓住！哼哼，不想死就抱紧木头！”她迅速解下腰间坚韧的备用皮带，一端甩给巴尔让他用尚能活动的右手抓住，另一端则死死缠在自己手腕上。

然后，在巴尔惊愕和哼哼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弗兰娜做出了一个疯狂至极的决定！

她将弯刀“霜语”反手插回刀鞘，深吸一口气，迎着那能将人瞬间吹飞的狂暴湖风，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张开，仿佛要拥抱那毁灭一切的飓风！

她在尝试沟通！以自身为媒介，引导这狂暴无序的风！

“风，听我…指引！”弗兰娜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浮现，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她集中了全部的精神，将自己感知中那来自风眼之岛的强烈呼唤，以及对生存的极致渴望，如同信号般向着周围狂乱的风元素投射出去！

奇迹发生了！

木筏周围原本混乱无序、撕扯一切的狂风，似乎被弗兰娜那微弱却无比集中的意志所吸引、所扰动！一部分狂暴的气流，开始在她身体前方形成一个相对有序的、向前推进的低压区！虽然依旧混乱，虽然随时可能失控，但这股被引导的风，如同一只无形的、狂暴的巨手，开始推动着失去动力、即将被漩涡吞噬的木筏，艰难地、却无比坚定地，向着那风眼处的核心漩涡，冲了过去！

“走——！”弗兰娜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身体因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风压而剧烈颤抖，仿佛随时会被撕碎。

木筏如同离弦之箭，乘着这股被强行引导的狂暴之风，破开怒涛，义无反顾地撞向了那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巨大风眼漩涡！

————————————

湖畔，残破的卷轴从泥泞中分离悬浮，一只白皙而瘦长的手将其缓缓展开

指腹轻轻摩梭着那个名字，洞悉一切的眼眸中带着一丝追忆

“巴尔——希望这次，‘我们’能…”磁性的嗓音发出低沉的叹息，狂风与怒潮微不可察的颤抖了一瞬

话音未落，布满星辰的长袍闪烁，周围空间泛起水波般的涟漪，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倒影，整个人影在涟漪中心迅速淡化、收缩，最终化作一点微不可察的星芒，彻底消失在原地。狂暴的风雨瞬间填补了那份空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