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章 迷雾杀机

天色未明，雾气已从林缘深处渗出，裹着土壤深处的腥气与隐约的腐败。细密的雨点无声地敲在斗篷和护甲上，凝成水线滑落。

“前面六十步，有溪流走在最前的洛薇娜脚步放缓，指尖微晃，一缕幽光在雾中绽开，随即隐没。

“饮水点？”桥抬头，水珠顺着额发滴下。

“死水。”洛薇娜的声音干脆， “很脏”

雾气蚕食着视野，队伍如同在一条湿冷的巨兽喉管里穿行。脚下的泥土逐渐被泥浆取代，每一步都带起沉闷的“啵”声，靴子深陷，拔起时泥浆贪婪地裹住脚踝。雨水在叶面汇流，沿着枝条砸落，在金属肩甲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只有洛薇娜偶尔抬手的动作划破沉寂，指示左或右绕过看似平坦的水面。艾米莉走在桥斜后方，目光如淬火的钢针般刮过两侧灌木丛的阴影，指节在战斧柄上无意识地收紧，指腹能感觉到木柄纹理下的微颤。雾气不再是丝缕，而是粘稠的、仿佛能吸收声音的帷幕，随着呼吸沉重地起伏。桥尝试记忆路径，回头时，身后的水面与扭曲的树影已面目全非，仿佛被雾气这只无形的手重新揉捏过。

右前方，一声沉闷的水花。不是落雨，更像是重物破开水面。艾米莉瞬间矮身，重心下沉，战斧冰冷的锋刃无声横移，切割开前方的雾气。托宾几乎同时半蹲，手臂已夹着那枚粗大的火枪，冰冷的铁珠滑入枪槽的摩擦声细微却清晰。

洛薇娜停步，指尖在身前无声划动，带起点点微不可察的萤火。雾气深处，一道比蛛丝更细的微弱亮线自地面浮起，延伸数尺，又在水面尽头被浓郁的灰白彻底掐灭。她侧过头，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绕开。不是路，是饵。”

桥后颈的汗毛根根立起，皮肤传来被无形之物窥视的微弱针刺感——他看不见那条光路，更看不见“饵”后的东西，只有洛薇娜指尖残留的萤火在迅速黯淡。死水、饵路……未知敌人留下的痕迹，远比泥沼更危险。

…….

泥浆没过小腿，每一次抬脚都带起沉重的“咕唧”声。雾气粘稠冰冷，紧贴皮肤。桥半闭着眼，精神力细线如探针般刺出，却在十步外被厚重湿冷的空气绞碎、吞噬。

水面无声荡开一圈涟漪。

洛薇娜骤然停步，食指竖在唇前。雨丝敲打阔叶的细响是唯一的背景音。下一瞬，雾中传来低沉、拉风箱般的喘息，裹着湿泥和腐叶的浓烈腥臭。

“左前！”艾米莉的声音压得很低，大剑已从背后滑入手中，宽厚的剑刃反射着雾气的惨白。

话音未落，两个灰暗的影子被雾气吐出，直扑而来——兽人，眼窝空茫，嘴角淌着浑浊液体，动作笨拙却带着蛮横的冲力。

“瑟琳！”桥低喝，并未抬手。他需要更清晰的视野。

瑟琳的弓弦早已绷紧。几乎在乔出声的同时，弓弦轻颤，一支箭头凝结着白霜的箭矢无声离弦，精准钉入最前兽人的膝盖！

噗嗤！冰晶瞬间在关节处蔓延，伴随着骨裂的轻响。兽人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沉重地跪倒在泥浆里，发出痛苦的嘶吼。

就在此时，第二个兽人已扑近！艾米莉沉腰踏步，大剑划出一道沉重的弧光，带着破开雨幕的呜咽，自下而上狠狠撩起！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肉碎裂声。大剑的锋刃深深嵌入兽人的胸腹，巨大的冲力将它的身体几乎挑离地面。暗红的血液混杂着内脏碎片泼洒在泥水和雾气中。艾米莉手腕一拧，顺势将尸体甩开，动作干净利落，泥点溅上她的臂甲。

然而，更多的拉风箱般的喘息声从四面八方围拢，雾气中影影绰绰。

“后面！侧翼也有！”戈林低沉的咆哮响起，他庞大的身躯已挡在队伍侧翼，沉重的战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威势横扫而出，将一头试图偷袭的兽人连人带简陋的武器砸飞出去，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队伍被迫收缩成背靠背的圆阵。泥沼的吸力让移动异常艰难。

“乔！雾太厚！”托宾一边吼着，一边飞快地从腰间的皮囊里掏出一个拳头大的金属圆罐，罐体布满小孔。他猛地将其砸向兽人涌来的方向。

金属罐落地，“嗤——”一声，大量呛人的黄色浓烟瞬间喷涌而出，迅速与雾气混合，遮蔽了大片区域。浓烟中传来兽人混乱的咳嗽和愤怒的咆哮。

“烟雾弹！撑不了多久！”托宾喊道，同时拔出腰间的短柄火铳，对准烟雾中一个踉跄冲出的模糊身影扣动扳机。

嗤——！短促的泄气声，只有一小股白烟冒出。潮湿的引火药再次哑火。“该死！”托宾咒骂着扔掉火铳，抽出腰间的短柄战锤。

桥等的就是这一刻——兽人被烟雾干扰，位置相对暴露。他不再追求范围，而是将精神力凝聚一线，指尖精准点向烟雾中一个喘息最沉重的位置。

滋啦——！

一道细长、凝练如实质的惨白电蛇瞬间撕裂烟雾和雾气，精准命中目标！没有震耳欲聋的爆鸣，只有一声短促尖锐的“噼啪”和肉体焦糊的刺鼻气味。烟雾中那个庞大的轮廓剧烈抽搐着倒下。

“走！冲出去！”洛薇娜的声音斩断混乱。她手中的陶碗微微发光，一股无形的精神冲击如同涟漪般扫向前方烟雾最稀薄处。烟雾中几个正欲扑出的兽人身影猛地一僵，动作出现瞬间的迟滞和混乱。

艾米莉和戈林立刻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两柄尖刀，大剑和战斧开道，硬生生从兽人混乱的包围中撕开一条血路。瑟琳的冰箭接连射出，精准地钉在试图合围的兽人脚踝或膝盖，迟滞它们的追击。

队伍在泥沼中奋力“犁”进，每一步都带起沉重的泥浆。背后是愤怒的咆哮和烟雾中跌撞追来的沉重脚步。雾气再次翻涌着合拢，将血腥与混乱吞没。

洛薇娜松开攥着艾米莉绊带的手，指节残留着拉扯的酸麻。她接过戈林递来的灰败尸首，法杖紧握得掌骨生疼。权杖顶端小心倾出一线，接触在尸体冰凉的额头上。

滋啦！

轻响，微弱的灰烟腾起，带着皮肉烧灼的焦臭。

她闭眼，指尖悬停在尸体上方寸许，微微颤抖。碗中水面剧烈翻腾，浑浊的液体搅动出混乱的漩涡和破碎的色块。

感官碎片炸开：刺鼻的草药烟雾混杂浓烈血腥，钻进鼻腔；冰冷、带着倒刺的金属锁链深陷皮肉，紧缚躯体的窒息感；灵魂被撕裂的剧痛；体内某种东西被粗暴抽离，随即更狂暴、灼热的东西强行塞入的胀裂感；烟雾后模糊的黑袍轮廓；一只毫无血色的手伸出，指尖缠绕着令人作呕的幽绿光芒；那绿光被强行灌入口中；狂暴的力量在血管里奔突、燃烧，理智化为灰烬；永无止境的饥饿；迷雾中生灵散发的灵魂气息成为唯一的方向…

洛薇娜猛地抽回手，身体一晃，肩膀重重撞在旁边粗糙的树干上。树皮的纹路和湿冷的苔藓触感让她稳住。碗中水面渐渐平息，她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细微的颤音。

“什么？”桥的声音不高，目光在尸体僵冷的面孔和她失去血色的脸之间移动。

“痛苦…锁链…黑袍人…”她声音嘶哑，字词像磨砂石般挤出喉咙，“强行注入魂力…痛苦…这些兽人是容器…只剩下了饥饿感…”她喉头滚动，强压下翻涌的恶心，“那绿光…是猎魂者的手法！他们居然拿兽人…做实验？造兵器？”

赛琳伸出腰间匕首，刀尖小心挑起尸体咽喉处一片沾着暗绿粘液和焦痕的鳞片。凑近鼻尖，只嗅了一下，眉头立刻锁死：“魂力如此狂暴混乱，像被硬塞进去的。兽人部族疯了？”

戈林拔出嵌在泥里的短矛，在浑浊的水洼里涮掉血污，插回后腰。他盯着尸体空洞的眼窝，声音低沉：“不是疯，是有人递了把刀，刀柄朝向自己。”他腰带内侧，那块磨出毛边的三角形旧布，被他的拇指无意识地、用力地捻了一下边缘。

艾米莉甩动大剑，粘稠的污物砸在泥地上。声音冷硬如铁：“刀的尽头，就是这鬼样子。”她靴尖踢了踢灰影僵直的腿，“猎魂者和兽人，搅进一个锅里了。”

托宾用力擦拭着哑火的火药铳击发口，指甲缝里塞满黑泥，懊丧和后怕刻在眉间：“这烂泥地，连个火星都憋不出来……鬼东西的皮比老树皮还韧。”他眼角余光扫到洛薇娜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手，“你的精神损耗如此严重了？”

艾米莉握斧的手突然一紧，剑柄发出细微的呻吟。她没说话，只是猛地抬下巴，示意侧方。

雾气深处，一个异常高大的兽人轮廓静静伫立。皮肤上裂开道道翻卷的伤口，深可见骨。它没有嘶吼，没有冲锋，只是隔着浓雾，沉默地“望”着队伍的方向。

下一秒，雾气如活物般涌动翻滚，那身影瞬间被吞没，仿佛从未存在。

无人开口。只有靴子拔出泥浆、又踩下去的沉闷“咕唧”声，在死寂中回荡。雾中的压迫感凝如实质，沉甸甸压在每个人的肩头——那个沉默的窥视者，是下一个陷阱，还是……别的什么？无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