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六章 星湮尘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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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隘口,眼前豁然开阔,却又被另一种压抑取代。
一个狭长的谷地展现在眼前。两侧是倾斜的土坡,覆盖着湿滑的深绿苔藓和虬结的矮树丛,如同天然的看台。谷底相对干燥,裸露的灰褐色岩石散落其间,风卷着枯叶在石缝间打着无力的旋。寂静,死一般的寂静,连虫鸣鸟叫都消失无踪,只有众人靴子踏过碎石发出的单调脆响在谷壁间空洞地回响。
“这地方像野猪的贲门。”戈林啐掉嘴里的泥沙,战斧斧柄重重顿在一块岩石上,兽瞳警惕地扫视两侧高坡的阴影。他能闻到风里混杂的汗臭、铁锈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如同伤口深处渗出的脓血气味。
瑟琳的指尖拂过箭囊,冰晶悄然在箭簇凝结,弓弦绷紧的微鸣在死寂中如同绷紧的琴弦。艾米莉的大剑已不在肩头,而是斜提身侧,剑尖离地三寸,手腕放松得像握着根柳枝,但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托宾的呼吸放得更轻,每一次吸气都收着肚子。洛薇娜走在队伍中段,谷地晦暗的光线照亮她苍白的小脸,飘散的星光努力维持着那层薄纱,却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桥走在最前,法杖的杖尖轻点着地面,杖头宝蓝的光晕稳定地笼罩着队伍,在死寂的谷地中开辟出一方小小的、流动的蓝色领域。靴底碾碎枯枝的脆响是他唯一的节奏,每一步都像踏在绷紧的皮鼓上。
就在队伍深入谷地腹心,两侧高坡阴影最浓、岩石嶙峋如獠牙的刹那——
“嗡——!”
刺耳的嗡鸣并非来自兽吼!两侧高坡上,数十个扭曲的暗绿符文骤然亮起!空气瞬间变得粘稠如胶,猩红的重力场猛地压下!托宾闷哼一声,单膝跪地。瑟琳搭箭的手腕一沉,冰箭脱手钉入脚边泥土。艾米莉的大剑也猛地一坠,剑尖深深没入地面!戈林咆哮着硬抗重力,肌肉虬结如岩石。
桥法杖蓝光大盛,奥术护盾剧烈波动,硬生生顶住了这无形的重压。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割向高坡!
“吼!!!”
震耳欲聋的咆哮并非来自重力场。伴随着咆哮,两侧高坡的阴影里,密密麻麻的赤红眼珠亮起!兽人!长矛手、斧手、弓箭手!他们不再隐藏,如同决堤的污血洪流,嚎叫着从两侧高坡倾泻而下!箭矢、飞斧、投矛混杂在冲锋的浪潮中,带着毁灭一切的势头扑来!一名身披褴褛羽毛袍、脸上涂抹着暗红油彩的兽人女祭司站在高坡一块巨石上,双手高举着一根镶嵌骷髅的骨杖,正是重力场的源头!
“圆阵!顶住第一波!”桥的声音在重力压制下依旧清晰,却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法杖重重顿地,一道厚实的奥术壁垒瞬间在队伍前方竖起!“瑟琳!压制祭司!”
瑟琳咬牙,无视重力撕扯肌肉的痛楚,强弓搭箭!冰箭离弦,却在高坡重力场的扭曲下,轨迹飘忽地射向女祭司身侧的岩石,爆开一片冰凌!女祭司发出刺耳的尖笑。
兽人洪流撞上了奥术壁垒!沉闷的撞击声如同擂鼓。壁垒蓝光狂闪,裂纹蛛网般蔓延!艾米莉低吼,大剑拔出地面,与戈林一左一右顶在壁垒后方,用身体作为第二道防线!长矛从壁垒缝隙刺入,戈林战斧横扫,断矛纷飞。艾米莉剑光如轮,绞碎逼近的兽人。
混乱中,托宾终于挣脱重力束缚,怒吼着掷出一颗拳头大的金属圆球!圆球砸入兽群,“嗤——”一声喷出大股刺鼻黄烟!冲锋的兽人阵型顿时陷入混乱和呛咳。
但这混乱只持续了一瞬。女祭司骨杖挥舞,重力场骤然改变方向!托宾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向地面!同时,兽人阵中几名格外强壮的斧手咆哮着,身上血光一闪,竟硬顶着烟雾和同伴的阻碍,战斧带着开山之势狠狠劈在奥术壁垒上!
“咔嚓!”不堪重负的壁垒终于碎裂,蓝光碎片四溅!
“散开!”桥厉喝。
队伍瞬间化整为零!艾米莉滚地躲开劈落的巨斧,剑光撩断一个兽人脚筋。戈林战斧旋风般横扫,逼退近身的敌人。瑟琳在移动中连珠箭发,冰箭精准射入冲锋兽人的膝盖缝隙。托宾狼狈爬起,短柄火铳近距离轰碎一个扑来的兽人面门,腥臭的血肉溅了一身。
就在这时,一种令人头皮炸裂的、空气被极致压缩的尖啸,从极高处传来。
天空,不,是浓雾遮蔽的谷地上空,一个巨大的阴影撕开灰白,如同陨星般直坠而下!是格鲁克!他庞大的身躯包裹在暗红重甲内,双锤高举过头,锤头缠绕着撕裂空气的猩红气旋。目标直指——桥!
恐怖的威压让时间仿佛凝固。重力场、兽人咆哮、兵器交鸣…一切声音都被那下坠的死亡尖啸吞噬!
桥的法杖瞬间抬起,杖头宝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光芒,一面凝实得如同深蓝水晶的巨型护盾瞬间在他头顶展开!水波般的灵力流迅速凝固,化作坚不可摧的叹息之壁!
“轰——!!!!!”
双锤狠狠砸在护盾上!肉眼可见的冲击波呈环形炸开!地面如同水面般剧烈波动!离得最近的几个兽人瞬间被震飞,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蓝水晶护盾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表面炸开蛛网般的裂痕,却没有破碎!桥脚下的岩石寸寸龟裂,他双臂衣袖在冲击中化为飞灰,露出绷紧到极限的肌肉线条,嘴角溢出一丝猩红。
格鲁克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暴怒!他借着反震之力落地,双锤带着毁灭性的风暴横扫开来!正是“乱劈风锤”!巨大的锤影笼罩方圆十步,空气被抽干,形成真空般的窒息领域!
“退!”桥的声音带着血气。他硬顶着护盾碎裂的反噬,法杖再次点地!无数粗壮的藤蔓破土而出,缠绕向格鲁克的双腿,试图迟滞他的动作。
藤蔓在触及格鲁克重甲的瞬间就被狂暴的锤风撕碎!艾米莉和戈林被逼得连连后退,瑟琳的冰箭射在格鲁克重甲上只能留下白印!托宾更是被气浪掀飞!
就在这毁灭风暴的中心,格鲁克的后颈处,空气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
瑟琳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浮现!她竟不知何时借着混乱和雾气的掩护,冒险潜行到了这致命的位置!她手中的匕首并非凡铁,而是用永冻寒冰核心强化后的的“冰狼牙”!匕首带着她全部的力量和速度,狠狠刺向格鲁克重甲头盔与肩甲的缝隙!
“噗嗤!”
匕首未能完全穿透那厚重的防御,但冰寒刺骨的锋刃却精准地刺破了格鲁克后颈坚韧的皮肤!极致的寒意混合着剧痛,如同毒蛇般钻入!
“嗷——!!!”格鲁克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痛吼,狂暴的锤势猛地一滞!他庞大的头颅因剧痛和惊怒本能地向一侧狠狠偏转!
就是这一瞬!
桥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炼金刻刀,死死锁住了格鲁克因偏头而暴露出的、头盔与肩甲间那不足一掌宽的空隙!那空隙下,是虬结的、毫无防护的脖颈筋肉!
时机稍纵即逝!
他没有召唤雷电的轰鸣,亦没有凝聚爆裂的火球,甚至没有调动刺骨的寒霜。他抬起了法杖,动作缓慢而沉重,仿佛法杖重逾万斤。一个低沉、古老、仿佛来自群星深处的咒语,从他唇间溢出,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喧嚣:
「星陨为尘……」
周围的雾气如同被无形的巨鲸吞吸,疯狂地涌向法杖尖端!光线在他掌心上方扭曲、坍缩,凝聚成一个比针尖更小、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芒的漆黑光核。空气瞬间变得如同铅汞般沉重,雷光、火焰、寒霜…众多元素的虚影在光核周围疯狂闪现,又瞬间被吸入、湮灭,只留下令人心悸的纯粹虚空。
格鲁克野兽般的本能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尖啸!死亡的寒意瞬间冻结了他暴怒的血液!他放弃了对瑟琳的追击,也顾不得横扫的战锤,双足猛地蹬地,庞大的身躯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不顾一切地扑向桥!他要打断这致命的吟唱!
然而,他每向桥踏近一步,动作就肉眼可见地迟滞一分!仿佛整个谷地的空间都在向那一点漆黑的星核压缩、塌陷!无形的枷锁缠绕着他的四肢百骸!
桥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的回响:
「尘归于虚……」
光核骤然膨胀!并非爆发光芒,而是向内坍缩成一个吞噬一切的奇点!所有的声音、光线、色彩都被瞬间抽离!
「——星辉湮灭。」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的瞬间。
没有轰鸣,没有闪光。
只有一片绝对的、吞噬万物的纯白寂静。
空间如同脆弱的琉璃般,以格鲁克为中心,无声地震颤了一下。
等视觉恢复。
格鲁克庞大的身躯定格在扑击的半途。他保持着挥锤前冲的狰狞姿态,暗红的重甲如同经历了千万年的风化,从胸口接触那湮灭奇点的位置开始,无声无息地化为最细腻的灰色尘埃。这湮灭迅速蔓延,脖颈、臂膀、腰腹、双腿……就像一副被风吹散的沙画。他那张因暴怒和恐惧扭曲的面孔,在尘埃中只留下一个空洞的轮廓,随即彻底消散。
唯有那两柄巨大的黑色战锤,沉重地砸落在地,发出两声沉闷而空洞的巨响。
“哐当!哐当!”
声音在死寂的谷地中回荡,如同丧钟。
雾气如同畏惧般向四周退缩,战场中央留下一片诡异的真空地带。冲锋的兽人、施法的女祭司、厮杀的艾米莉和戈林……所有的一切都凝固了。幸存的兽人眼中赤红的疯狂被无边的恐惧取代,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连呜咽都发不出来。
战场一片死寂。只有格鲁克双锤落地的余音在谷中回荡,以及微风卷起他残存尘埃的细微簌簌声。
那个站在高坡巨石上的兽人女祭司,脸上的油彩被极致的恐惧扭曲。她手中的骨杖“当啷”一声掉在岩石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赤红的瞳孔涣散失焦,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
艾米莉的大剑拄着地,胸口剧烈起伏,虎口崩裂的血顺着剑柄流下。戈林喘着粗气,战斧斧刃滴落着粘稠的混合液体,兽瞳死死盯着那团正在消散的尘埃。瑟琳脸色苍白,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刚才那一刺耗尽了她的勇气和力量。托宾瘫坐在泥地里,望着那两柄孤零零的战锤,眼神呆滞。
洛薇娜周身的星光剧烈波动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加黯淡,她捂住嘴,压抑着翻涌的恶心感。
桥缓缓放下法杖。他的脸色惨白,法杖尖端萦绕着一缕极淡的黑烟,仿佛被那湮灭的力量灼伤。他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冰冷地投向高坡上那个吓傻的女祭司。
“抓住她。”他的声音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疲惫与冷酷。
戈林第一个反应过来,像一头暴怒的犀牛冲向高坡。女祭司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想要逃跑,却被脚下长袍绊倒。戈林蒲扇般的大手轻易地扼住了她的后颈,如同拎小鸡般将她提了下来,重重掼在桥面前的地上。女祭司蜷缩着,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托宾挣扎着爬起来,从背囊里翻出几根带着卡扣的金属枷锁,动作麻利地“咔嚓”几声,将女祭司的手脚关节锁死。艾米莉的大剑剑尖抵住了她的喉咙,冰冷的寒意让女祭司的颤抖瞬间停止。
“说。”桥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刺进女祭司的耳膜。他俯视着她,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女祭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恐惧的泪水冲花了脸上的油彩。她语无伦次地哭嚎起来:“不…不要杀我…是…是黑袍人!是他们给的!魂力!强大的魂力!给格鲁克大人…给王…很多很多…吸收了就能变强…变得像神一样!代价?没有代价!他们说的!只要…只要听他们的指挥…”她的话语颠三倒四,如同梦呓。
“代价是什么?”桥追问,法杖尖端残留的黑烟更浓了一分。
女祭司猛地一颤,眼神涣散:“代价…代价…脑子…脑子像被火烧…像被撕开…痛!好痛!只想…只想砸碎东西…撕碎…血肉…耳畔环绕着尖叫…停不下来…”她疯狂地摇着头,口水混着泪水流下,“他们骗了我们!格鲁克大人…王…他们都变了!变得像是发狂的大熊!”
洛薇娜虚弱地走上前,指尖萦绕的黯淡星光轻轻拂过女祭司的额头。女祭司身体剧烈抽搐了一下,随即瘫软下去,眼神空洞。洛薇娜收回手,星光几乎熄灭,她的声音带着灵魂深处的疲惫与一丝悲悯:“她说的是真话。魂力被污染了,像毒药腐蚀了他们的意志,放大了兽人们原始的暴戾情绪…那些黑袍人,应该是猎魂者。”
戈林一拳狠狠砸在旁边岩石上,碎石飞溅!他盯着女祭司脖子上那个代表“血爪”的符文,眼中燃烧着对过往被欺骗利用的怒火。
桥沉默地看着地上瘫软的女祭司,又看向谷地中那些被格鲁克残余威压和刚才恐怖魔法吓得彻底崩溃、如同无头苍蝇般乱窜或跪地等死的兽人士兵。腐烂沼泽的腥风似乎更浓了。
“处理干净。”他转身,声音冷硬,“目标不变,继续前进。”他迈步走向谷地深处,背影在弥漫的尘埃和渐渐合拢的雾气中,显得格外孤峭。艾米莉默默拔起大剑跟上,戈林低吼一声,像驱赶羊群般将那些失魂落魄的兽人残兵赶向谷外。瑟琳收起匕首,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洛薇娜。托宾看着桥法杖尖端那缕不散的黑烟,咽了口唾沫,默默捡起自己的装备。
格鲁克的双锤依旧躺在尘埃里,如同两块巨大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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