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九章 圣泉憩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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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烂沼泽的恶臭被远远甩在身后,但沉重的疲惫如同湿透的棉衣紧裹着每一个人。戈林扛着昏迷不醒、颈部青绿斑纹触目惊心的托宾,每一步都让泥浆没过脚踝。艾米莉半搀半抱着洛薇娜,灵魂法师轻得像一片羽毛,呼吸微弱,偶尔无意识地蹙眉,仿佛在睡梦中仍在与痛苦的低语搏斗。瑟琳持弓断后,冰寒的目光扫视着被浓雾笼罩的归途,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桥走在最前,法杖黯淡无光,杖身那几道细微的裂纹在灰暗的光线下清晰可见,每一次点地都显得格外沉重。
“桥…前面…”洛薇娜虚弱的声音几不可闻,她勉强抬起一根手指,指向浓雾深处隐约可见的一处轮廓,“残破的石头…有…安宁的气息…”
循着洛薇娜微弱的指引,众人拨开纠缠的藤蔓和低垂的枯枝,一座被岁月和藤蔓彻底吞噬的古老神庙废墟,如同疲惫巨兽的骸骨,呈现在眼前。巨大的石柱倾颓断裂,刻满无法辨识花纹的墙壁爬满深绿的苔藓,穹顶早已坍塌,只留下几段残破的弧形石梁,切割着灰蒙蒙的天空。
神庙的中心庭院却奇迹般地保存相对完好。庭院中央,一个巨大的、由整块莹白如玉的岩石雕琢而成的圣杯静静矗立,杯壁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内蕴月光。圣杯底部,一眼清泉汩汩涌出,泉水并非透明,而是泛着柔和的、如同稀释月华般的银白色光晕,在昏暗的废墟中静静流淌,汇聚成一小片清澈见底的浅池。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清凉、纯净、带着淡淡草木芬芳的气息,瞬间驱散了众人肺腑间残留的沼泽浊气,连灵魂都仿佛被轻柔地洗涤了一下。
“月…月之泉?”瑟琳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她曾在古老的精灵歌谣中听过这种传说之物的描述。
“管它是什么泉!”戈林小心翼翼地将托宾放在圣杯旁干燥的石板上,动作难得的轻柔,“这水闻着比老瘸子酿的劣酒还舒坦!”他迫不及待地俯身,巨大的手掌掬起一捧泉水,小心翼翼地淋在托宾颈部的青绿斑纹上。
奇迹发生了。
那如同活物般蔓延的、带着不祥气息的青绿色斑纹,在接触到银白泉水的瞬间,竟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发出轻微的“滋滋”声,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消退!托宾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痛苦的呻吟也微弱下去。
“有效!”艾米莉惊喜地低呼,连忙扶着洛薇娜靠近圣杯。洛薇娜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接触到泉水的清凉水汽,无意识地发出一声舒适的轻叹。艾米莉小心地捧起泉水,喂洛薇娜喝下几口。灵魂法师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紧蹙的眉头也缓缓松开,虽然星光依旧黯淡,但那份油尽灯枯的枯槁感减弱了。
桥走到圣杯旁,将伤痕累累的法杖轻轻浸入泉水中。杖身的裂纹在银白光芒的浸润下,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抚慰,不再显得那么狰狞。他捧起泉水喝下,一股清凉纯净的能量顺着喉咙滑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灵魂深处因过度施法和抵抗冲击而产生的撕裂感被温和地抚平,消耗殆尽的魔力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复苏。他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一直紧绷如弓弦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
“嘿!这水神了!”戈林自己也灌了几大口,满足地咂咂嘴,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浆,“比守望城那掺了沙子的麦酒强一万倍!”他甩甩头,水珠四溅。
艾米莉忍不住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格外清脆:“大块头,我看你是想酒想疯了吧?”她掬起一捧水泼向戈林,戈林怪叫一声躲开,笨拙的动作引得艾米莉笑得更欢。
瑟琳嘴角也微微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她走到池边,仔细清洗着弓弦和箭杆上的泥垢,动作轻柔而专注。冰晶在清洗过的箭簇上重新凝结,比以往更加晶莹剔透。
托宾在泉水的持续滋养下悠悠转醒,他迷茫地眨眨眼,摸了摸自己恢复如常的脖子,又看看周围,最后目光落在戈林湿漉漉的光头上,哑着嗓子问:“…下雨了?”
“下个屁的雨!”戈林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是这神水把你小子从绿皮鬼门关拉回来了!还不快谢谢这大石头杯子!”
托宾这才注意到那巨大的圣杯和流淌的月华泉水,挣扎着想爬起来行礼,被艾米莉按了回去:“省省吧病号,留着点力气等会儿多吃点。”
桥在圣杯旁清理出一块相对干净的空地,用干燥的枯枝升起一小堆篝火。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驱散了废墟的阴冷和潮湿的寒意,也将众人的影子拉长,投在布满苔藓的古老石壁上。温暖的光晕笼罩着疲惫的众人。
艾米莉变戏法似的从自己那个超大容量的背包里掏出几块用油纸包好的、熏制得恰到好处的鹿肉干,还有一小袋盐和几颗皱巴巴的野果。托宾则贡献出了他珍藏的、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麦面包。戈林去废墟外围转了一圈,居然拖回来一只被惊飞的、肥硕的沼泽野鸭。
很快,篝火上架起了简易的烤架。鹿肉干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作响,散发出诱人的焦香。野鸭被戈林用战斧麻利地处理干净,插在树枝上烤得表皮金黄酥脆,油脂滴落在火堆里,爆出细小的火星和更浓郁的香气。托宾用匕首仔细地削着那块硬面包,试图让它变得稍微可口一点。
跳跃的篝火在古老的石壁上投下温暖而跃动的光影,食物的香气与月之泉清凉的气息交织。托宾满足地打了个饱嗝,摸着恢复平滑但依旧残留几丝淡绿印记的脖子,咂咂嘴:“这水神是神,就是这绿不拉几的玩意儿忒顽固,跟老瘸子锅底的油垢似的。”
瑟琳腕部轻抖,三朵裹着夜露的睡莲划出银弧,噗通坠入陶罐沸腾的月之泉。弓箭手箭头的寒光削过蜂巢,大块金珀色蜜蜡顺着箭杆滚落。蜜浆撞击跃动的水面,睡莲蜷缩成半透明薄片,水面炸开千万点星芒结晶。
“花里胡哨...”兽人的嘟囔被递到眼前的木碗截断。碗底沉浮的莲芯晕染着蜜金色月华,戈林端起木碗,清冽甜香的茶汤沁入心肺。他忍不住又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了口气,水珠顺着胡茬滴落。
艾米莉用小刀削着野果,递给身旁的洛薇娜。灵魂法师安静地接过,小口吃着,火光映照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份枯槁的灰败感被月华驱散了不少,周身飘散的星光如一层薄纱。
桥的目光落在洛薇娜身上,又转向托宾脖子上那抹顽固的淡绿。他拿起膝上的贤者法杖,杖身被月泉修复后,却依然清晰可见蜿蜒的裂痕。圣泉的力量温和而强大,修复了肌体的创伤,抚平了精神的疲惫,甚至抑制了绿殇的侵蚀,但它终究不是万能的。灵魂的枯竭与元素毒素的根深蒂固,并非一池月泉能够涤净。
桥缓缓开口,让篝火旁轻松的低语安静下来:“洛薇娜的灵魂需要静养,托宾体内的绿殇余毒也需专门拔除。月泉压制了它们,但根源未去。”他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废墟外通往万兽神殿方向的迷雾,“神殿深处,等待我们的不会是礼仪的问候。”
篝火噼啪作响,温暖的光晕下,气氛多了一丝凝重。
戈林放下头盔,抹了把嘴,粗声道:“头儿说得对。那鬼地方,瘴气怕是比沼泽还毒!洛薇娜这身子骨,还有托宾这半吊子,去了也是拖…呃,也是白搭。”他硬生生把“拖后腿”咽了回去,瞥了一眼托宾。
托宾摸摸脖子上的绿印,难得没有反驳戈林口中的“半吊子”,只是闷闷地哼了一声:“老子才不想再去闻那烂泥味儿!回去就回去!等老子修好了‘大宝贝’,再找那帮绿皮算账!”
艾米莉担忧地看向洛薇娜:“娜娜,你…”
洛薇娜微微摇头,指尖微弱的星光轻轻拂过圣杯流淌的月华:“桥的判断,是对的。我的灵魂如同这残烛,勉强维持不灭已是极限,无力再穿透神殿深处可能存在的更强大的诅咒迷雾。若强行留下,会成为你们的负担。”她顿了顿,看向托宾,“托宾体内的余毒如同附骨之疽,需要守望城大牧首的‘纯净之光’才能彻底拔除。拖延下去…恐生变故。”
瑟琳沉默地擦拭着一支冰箭,将其收入箭囊,清冷的目光投向桥:“来时路上,我留了冰霜印记。沿路折返,避开泥沼深潭,是安全的。”
桥点了点头,从怀中取出两个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巧吊坠,递给洛薇娜:“这是‘暗夜枭坠’和‘疾影马坠’,迷雾森林的雾气隔断灵力无法使用,待你们离开迷雾森林范围后,召唤影枭和玄马,骑上马让影枭指引护送你们回城。”他又看向戈林,“戈林,你熟悉森林路径,护送他们到森林边缘。之后,立刻返回与我们会合。”
戈林用力捶了下胸口:“包在我身上!保证把这俩‘病号’囫囵个儿带出去!”他转向托宾,咧嘴一笑,“光头,回去路上别叫唤累啊!”
托宾翻了个白眼:“老子自己能走!就是…咳,就是这腿还有点软…”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证明,一个趔趄又坐了回去,引来艾米莉毫不客气的嘲笑。
洛薇娜接过吊坠,冰凉的触感让她指尖微颤。她抬头,目光依次掠过艾米莉、瑟琳,最后落在桥沉静的脸上。她伸出另一只手,指尖那缕微弱的星光艰难地分出一丝,极其轻柔地拂过艾米莉的战甲护肩,瑟琳的银桦长弓,最后在桥的法杖裂纹处停留了一瞬,留下几个带着安宁气息的微光印记。
“愿月之泉的安宁…与你们同在。”她的祝福几不可闻,带着深深的疲惫,“活着回来,我们在守望城等你们。”
艾米莉收起笑容,用力点头,眼眶有些发热。瑟琳的手指摩挲了一下长弓弓梢。桥看着法杖上那缕微弱的安宁印记,轻轻颔首。
戈林一把将托宾扛上肩膀:“走了走了!别耽误功夫!早把这俩送走,老子好早点回来砍人!”
洛薇娜在艾米莉的搀扶下站起身,最后望了一眼圣杯中流淌的银白月华和跳跃的篝火,仿佛要将这份短暂的温暖与安宁刻入灵魂深处。然后,她转身,跟着扛着托宾的戈林,在瑟琳冰霜印记的微弱蓝光指引下,一步步走入神庙废墟外重新聚拢的浓雾之中。脚步声渐行渐远,最终被雾霭吞噬。
篝火旁只剩下桥、艾米莉和瑟琳。温暖的光晕依旧,食物的香气仍在,却仿佛一下子空旷了许多。跳跃的火苗在桥沉静的瞳孔中映照出两点微光。他拿起一块未吃完的鹿肉干,慢慢咀嚼着,目光投向废墟外,万兽神殿那如同匍匐巨兽般的阴影轮廓,在浓雾中若隐若现。肩头,月华如霜。
艾米莉用匕首的刀尖拨弄着火堆边缘一根烧得通红的木炭,火星噼啪四溅。她受不了这突然沉寂下来的空气,那感觉比沼泽的毒瘴还让人憋闷。她清了清嗓子,刻意让声音显得轻松:“嘿,桥,你说…我们要是真把兽王那大脑袋砍下来,守望城议会那帮老头子,会不会吓得把胡子都揪下来?”
桥的目光从浓雾深处收回,落在跳跃的火焰上,没有立刻回答。肌肉纤维在他齿间被缓慢地碾磨。
艾米莉没等到回应,自顾自地继续,试图用玩笑驱散沉重:“我可是听老瘸子讲过,他年轻那会儿在守望者学院,有个特古板的法师导师,整天板着脸研究什么‘奥术粒子空间折叠理论’,结果有天实验失败,把自己最心爱的法袍给点着了!老瘸子说,那老头光着膀子在实验室里跳脚骂街的样子,比酒馆里喝醉的酒鬼还滑稽!”她模仿着想象中的场景,挥舞着手臂,差点把匕首甩出去。
瑟琳擦拭长弓的动作微微一顿,清冷的侧脸在火光映照下,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桥终于咽下口中的食物,拿起水囊,里面是清澈的月之泉水。他喝了一口,冰凉滑过喉咙。他看着艾米莉努力活跃气氛的样子,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温和。“老瘸子的故事,十句里有九句半是麦酒灌出来的。”他声音少了几分往日的冷硬。
“嘿!这次我信!”艾米莉不服气地撇嘴,随即又嘿嘿一笑,拍了拍横在膝上的大剑剑柄,“不过说真的,桥,要是这次我的‘老伙计’再崩几个口子,回去非得让老瘸子用最好的星光铁给我重铸一遍!到时候你可别心疼金币,就当是…呃…战斗损耗报销!”她眨眨眼,带着点狡黠。
“活着回去,”桥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篝火的噼啪声,“金币管够。”他没有看艾米莉,目光再次投向神殿的方向,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瑟琳停下了擦拭的动作,将最后一支擦净的冰箭仔细插入箭囊。她抬起头,冰蓝色的眸子在火光下如同淬火的琉璃,望向桥。“我的箭,不会哑。”她的声音清冽依旧,却比以往多了一丝重量,像是对前路的宣言。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艾米莉的大剑和桥裂纹宛然的法杖,又压低声音补了一句,“你们的…也是。”
艾米莉脸上的嬉笑慢慢敛去,她握紧了剑柄,指关节微微发白。她看着瑟琳,又看看桥沉默的侧影,最后望向篝火。火焰在她明亮的眼眸中跳动,映照着战士的豪情,也映照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被触动的柔软与决绝。她没再说什么,只是拿起水囊,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清凉的月泉,仿佛要将这圣水融入血液。
废墟重归寂静,唯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浓雾中万兽神殿无声的压迫。月华如霜,静静地笼罩着三人,以及他们之间无需言明、却在此刻篝火旁被悄然淬炼得更加坚韧的羁绊。前路未卜,但至少此刻,他们共同咀嚼着食物,分享着清冽的泉水,守着这堆废墟中微弱却顽强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