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三章 终末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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兽王塞罗姆巨大的头颅在冰冷的石板上颤动,焦黑的边缘卷曲着,如同燃尽的余烬。那双曾燃烧着狂怒与野心的赤红眼珠,此刻浑浊如蒙尘的玻璃,杀意被潮水般的惊愕与悔恨冲刷殆尽。他费力地翕动着破裂的嘴唇,喉管里挤出砂石摩擦般的嘶响,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的喘息:
“我…被…欺骗…” 破碎的语言混杂着迟来的歉意,“最初…追求的…不是力量…是记号…兽人的…记号…” 他艰难地转动眼珠,望向卡梅拉的灰烬,“猎魂者…给了虚假的光…我曾以为….无与伦比的力量能…守住父辈的荣耀…却成了屠刀…攻破昔日盟友塔楼…抢走…能容纳神力的法器…” 头颅的颤动加剧,生命正飞速流逝,“我最后一次清醒时….他们在西北方湖畔的密会…”,深红色的巨瞳圆睁,“,我现在才想明白…他们之前的布局…居然妄图唤醒…达卡姆…那东西不是神…是不死不灭的生灵欲念…去湖边…快!…只有最坚毅的意志才能……夺回传奇法器…封印世间的邪念…” 话语戛然而止,头颅重重垂下,瞳孔中最后一丝光芒湮灭,焦黑的脸偏向红月封印的方向。
桥的身体晃了晃,从背囊掏出根短小的教团法杖,巨大的魔力亏空让他眼前发黑,视野边缘泛起雪花点。他试图站稳,膝盖却不受控制地一软。
“桥!”艾米莉的低吼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她一步抢上前,矮身,肩膀精准地顶住桥下沉的腰腹,双臂发力,像扛起一袋沉重的麦子,将他整个托起,甩到背上。乔苍白的脸颊贴着她汗湿冰冷的颈侧锁甲,握住法杖的手无力地垂落。
“瑟琳!开路!”艾米莉的声音劈开死寂。无需多言,冰弓手的身影已如离弦之箭射出,沿着兽王头颅最后望向的方向。她的足尖点在断裂的石板与湿滑的苔藓上,轻盈迅捷,冰蓝的瞳孔锐利地切割着前方浓稠的雾气。
血腥味越来越浓。雾气不再是灰白,而是染上了一层不祥的、如同稀释血液般的淡红。空气中弥漫着不安的低频嗡鸣,如同大地的心跳正在紊乱。脚下的土地变得粘腻湿滑,每一次落脚都带起令人心悸的“啪嗒”声。终于,他们冲出了最后一片扭曲的枯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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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月之湖!
巨大的湖泊如同巨兽创口流出的脓血,在低垂的天幕下泛着诡异的、粘稠的暗红色泽。湖心,一座孤岛如同浮尸般矗立。岛上,扭曲的黑影围绕着一座不断震颤的的诡异石雕为中心的阵法疯狂舞动。刺耳的、非人的吟唱声汇聚成实质的音波,混杂着石雕深处传出的、令人灵魂战栗的贪婪嘶嚎,狠狠撞在几人的耳膜和心脏上。暗红色的能量如同活物般从石雕中溢出,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光线,将湖心岛笼罩在一片蠕动的、绝望的暗红之中。
解封仪式,已到最后关头!
“来不及了!”桥伏在艾米莉背上,声音嘶哑却穿透了嘈杂的咒唱,“瑟琳,封湖!”
瑟琳骤然停步在腥臭的湖畔。她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一支通体晶莹、仿佛由千年寒冰直接雕琢而成的箭矢——冰魄之心。搭箭,引弓!银桦弓身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瑟琳浑身细密的伤口上瞬间凝结成细小的血珠。她冰蓝的瞳孔收缩到极致,锁定那片翻涌的暗红湖水。
“以吾血为引…”,声音冷冽如极地寒风,带着灵魂燃烧的音节,“蓄力…冰封!”
弓弦震响!冰魄箭离弦的刹那,箭矢本身轰然炸裂,化作一道纯粹到极致的、席卷天地的惨白寒流。寒气所过之处,空气发出玻璃碎裂的尖鸣!翻涌的暗红湖水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喉咙,浪涛凝固在空中!冰层以恐怖的速度蔓延,湖面、浪尖、甚至飞溅的水珠,瞬间冻结成一片死寂的、蔓延至湖心岛边缘的惨白冰道!冰层下,暗红的湖水如同被封存的毒血。
代价瞬间反噬!瑟琳身体剧烈一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胸口!鲜血从她口鼻、耳孔甚至眼角狂涌而出,银色的长发瞬间染上刺目的猩红!她双眼翻白,清冷的瞳孔失去所有神采,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扑倒,砸在冰冷刺骨的湖岸冻土上,没了声息。
艾米莉一刻没有停下,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倒下的同伴。兽王的警告、湖心岛那令人窒息的邪恶波动、瑟琳拼命换来的通路——一切都在疯狂地催促着她!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雌豹,爆发出全部力量,背着桥,踏上了瑟琳用生命冻结的冰封之路!
冰面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嚓”声,每一步都像踩在薄脆的琉璃上。艾米莉的速度快到了极限,锁甲摩擦的铿锵声在死寂的冰原上急促回响。湖心岛的景象在眼前急速放大:狂舞的黑袍身影、震颤欲裂的黑色石雕、喷涌而出的暗红邪能!
距离岛岸还有十步!桥伏在艾米莉背上,枯竭的精神力强行凝聚,灼热的能量在指间凝聚。
“艾米莉”桥的声音撕裂了狂风,“扔我过去,最高点!”
艾米莉毫不犹豫地刹住脚步,腰腹核心爆发出恐怖的力量,身体如陀螺般急旋!借着旋转的离心力,她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背上的桥如同投石机抛出的石弹般,狠狠掷向岛心那群黑袍人聚集的、能量最狂暴的祭坛中心!
“桥桥——”嘶吼声中,那个篝火旁带着狡黠的昵称,此刻充满了战士的决绝与托付!
桥的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劲风撕扯着他的衣袍。下方,是狰狞舞动的黑袍和闪烁着邪异符文的祭坛,上方,是石雕即将解封而引动的猩红色天象。枯竭的识海传来针扎般的剧痛,但他眼中只剩下那座震颤的石雕。
“给我——烧!!!”
怒吼声中,短小的备用法杖被他双手紧握,高举过头。脆弱的合金杖头发出哀鸣,爆发出刺目欲目的炽白光芒。他将残存的、燃烧着生命本源的最后魔力,连同灵魂深处的怒意,毫无保留地灌注其中。
“轰——!!!!!”
法杖向他周身骤然喷出数百道火环,金红交错的烈焰圆环轰然咬住夜空,如同太阳神遗落的赤金手镯。热浪扭曲的空气中,火环开始螺旋升腾,旋转的炎流形成一道直径超过十米的的火焰龙卷,如同天神投下的审判之矛,狠狠贯入法阵中心
被烈焰直接笼罩的十几个黑袍人来不及哀嚎,连同他们手中的法器、脚下的符文,在千分之一秒内气化成飞散的青烟,只剩下点点熔融的金属残渣!狂暴的冲击波让整个湖心岛震动,碎石与邪能残渣四溅!
光柱消散。桥如同折翼的鸟,从半空无力坠落。他手中的教团法杖,在释放完这一击后,不堪重负,在他手中寸寸碎裂,化作无数闪烁着微光的星火碎屑,飘散在充斥着焦糊味的空气中。
然而,毁灭性的打击终究晚了一步!
黑色石雕上,密密麻麻的裂痕加深扩大!裂痕深处,翻涌着纯粹、粘稠的黑暗,一股无法形容的、饱含着世间所有贪婪、饥渴、占有与毁灭欲念的邪恶意志,如同苏醒的洪荒巨兽,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恐怖威压,从那裂痕中探出了无形的触角。
封印,已被撕裂!达卡姆,即将降临!
桥重重摔在坚硬的焦黑土地上,骨头仿佛散架,视野彻底被黑暗吞噬,只能模糊地感知到那股令人作呕的邪恶意志正在急速膨胀。
就在这时,一双温暖却无比有力的手,轻柔却坚定地托住了他瘫软的身体。艾米莉不知何时已冲到了他身边,女战士脸上沾满同伴的血与自己的汗,明亮的眼眸却燃烧着永不熄灭的战意。她摘下背后的披风温柔地盖在桥身上,又将自己那柄崩了数道缺口、沾满泥泞与血污的大剑,轻轻地、珍重地放入了桥的怀里。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乔模糊的意识微微一颤。
艾米莉俯下身,脸上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顽皮的笑容,就像篝火旁讲述笑话时那样。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直抵桥的灵魂深处:
“小时候,我怕黑怕得要命,”她的手指轻轻拂过剑柄上粗糙的缠绳,仿佛在抚摸珍贵的宝物,“姥姥就把家里的擀面杖塞给我,说‘丫头,这是能斩灭一切妖魔鬼怪的神剑!抱着它,啥也别怕!’…嘿,我就真信了,抱着它睡得可香了。”她顿了顿,笑容灿烂,眼中却闪烁着水光,“桥桥,现在轮到你抱着我的‘神剑’啦。睡一觉…醒来,天就亮了。”
话音落下,她猛地直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乔一眼,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灵魂。然后,她决然转身,扑向那座喷涌着无尽黑暗的裂痕石雕。她的目标,是石雕基座旁,一柄插在焦黑土地上,通体流淌着温润月华般光芒的六边形盾牌———月光-塞勒涅之吻!
“人类的赞歌——是勇气的赞歌!”艾米莉的咆哮如同惊雷,在邪念的浪潮中炸响!她的身体爆发出刺目的金色光芒,那是不屈的战意燃烧到极致的具现!她无视了裂痕中伸出的、足以腐蚀灵魂的气息,无视了那令人窒息的恐怖威压,双手死死抓住了月光之盾的柄部!
“人类的伟大——是勇气的伟大!!!”
用尽生命的全部力量,她与法器融为一体。下一刻,她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太阳,又像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用自己的身体,连同手中紧握的法器,狠狠撞向了石雕上那道喷涌着终极黑暗的裂痕核心!
“嗡——!!!!!”
两种截然相反、本质冲突的能量相撞,爆发出无法形容的巨响!纯净的月光与粘稠的黑暗激烈绞杀、湮灭!艾米莉的身体瞬间被刺目的光芒与吞噬一切的黑暗同时吞没,只有她手中高举的月光之盾,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如同超新星爆发般的闪烁银辉,死死地堵在了裂痕的源头!
巨大的痛苦洪流足以瞬间摧毁任何凡人的意志,艾米莉的身影在光芒与黑暗的交界处,她的身体在湮灭能量的冲刷下颤抖、崩解,却依旧保持着拥抱封印的姿态!咆哮的战意化为实质的金色火焰,被月光法器转化为纯净的圣光,如结痂般封在石雕的裂缝上
桥无力地躺在冰冷的石地上,怀中抱着艾米莉那柄冰冷的大剑。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决然的身影撞向黑暗,亮金色的战意在湮灭的洪流中倔强燃烧…直到一切被刺目的强光彻底淹没。温热的液体模糊了他的视线,不知是血,还是别的什么。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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瑟琳的眼皮沉重如铅,每一次试图睁开,都伴随着颅骨碎裂的剧痛和刺目的血色。冰冷的感觉从四肢百骸传来,深入骨髓。她费力地转动眼球,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
灰白色的天空,坚硬的岩石触感从身下传来。自己似乎盖着某人的衣物?熟悉的、带着硝烟与血腥味的布料摩擦着她的脸颊。是艾米莉的味道。
桥背对着她,坐在一堆早已熄灭、只剩余温的灰烬旁。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沉默如石的背影。他的背后,一个棱角分明的六边形盾牌异常醒目,刻印的符文闪烁着温润熟悉的光。
“桥…”瑟琳扯着嘶哑的喉咙,“艾米莉…她去哪了”
桥没有任何反应。他的头微微低垂,视线凝固在怀中——那柄布满崩口与血污的大剑上。他的手指,以一种近乎虔诚的轻柔,缓缓抚过冰冷的剑脊,指腹在那些熟悉的战斗痕迹上流连,最终停留在剑柄末端一处粗糙的、显然是后来缠上的老旧皮绳上。那是艾米莉在营地临时修补剑柄时管自己要的皮绳。
瑟琳的问题悬在冰冷的空气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他指尖摩挲皮绳的细微沙沙声,在死寂的湖畔清晰可闻。
他合上了眼。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阴影。在意识沉入黑暗前的那一刻,他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灵魂深处诘问,冰冷而空洞:
代价….几何?
他没有回答。只有紧闭的眼角下,一道未干的湿痕,在熹微的晨光中折射出微弱的光。
“铛——铛——铛——”
遥远的天际线,守望城方向,传来悠扬而平稳的晨钟声。一下,又一下,穿透稀薄的晨雾,回荡在空旷的原野。城中的守望者们被钟声唤醒,揉着惺忪睡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打着哈欠,开始准备又一个平凡的日子。
东方的天空,那轮曾悬挂整夜、浸染了诡异猩红与黑暗的月,早已褪去粘稠的干涸的血迹,徒留下一片死寂的灰白。
而在红月之湖,那片曾冻结又碎裂的湖面上,晨光越过幽暗的湖水,闪烁着粼粼微光。
卷终章 第三卷 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