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三章 途歧意乱

岩缝外的世界是一片咆哮的昏黄。沙砾被狂风卷起，密集地击打在桥撑起的法力护盾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声，护盾表面涟漪急遽扩散，仿佛下一秒就要不堪重负地碎裂。每一次风力的骤增，都让桥撑盾的手臂微微颤抖一下，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弓弦。

“这鬼地方——”桥的声音几乎被风撕碎，他侧过头，目光扫过刚刚恢复神智、眼神还有些涣散的巴尔，那眼神里沉淀着迷雾森林留下的疲惫和毫不掩饰的烦躁，“比报告里写的还要糟十倍。”

弗兰娜调整了一下挡在额前的手臂，沙尘让她不得不眯起眼。“能见度不足五米。哼哼给的指南针……还能用吗？”她的声音透过遮面的布巾传出，闷闷的，却稳定得像磐石。

桥空着的右手艰难地探入行囊，摸索出那个铜壳指南针。指针疯狂地摇摆、旋转，毫无规律可言。“磁场是乱的。”他啐出一口带着沙子的唾沫，“这沙暴不光磨石头，还磨人的脑子。”

“那就只能靠洛薇娜小姐教过的——”弗兰娜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辨认风蚀岩的走向？或者等待沙暴间歇？”

“或者指望我们这位突然发疯非要来这里的‘向导’。”桥的视线再次钉在巴尔身上，语气尖锐得像冰锥，“在城里像被邪灵附体一样冲进主殿，打翻了三名守卫，就为了对着长老们嘶吼‘荒野沙漠！必须去！’,然后撞翻守卫冲往沙漠。现在好了，组织认定你精神彻底被腐蚀，切断了所有支援。要不是亨利那小子提供的物资，我们现在已经成了三具干尸。”

巴尔张了张嘴，沙粒立刻刮过他的牙齿，发出令人不适的摩擦声。他想辩解，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记忆是破碎的，只有一些模糊的片段：大殿冰冷的石地板，守卫惊怒的脸，自己喉咙里发出的、不似人声的咆哮...;.还有那个强烈的、不容置疑的念头——必须去沙漠。

“桥。”弗兰娜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她挪动了一下身体，不着痕迹地替巴尔挡去一部分侧面吹来的烈风。“他感知到了什么。我相信他的直觉。”

“直觉？”桥几乎是冷笑出声，但那笑声很快被风吞没，“用所有人的命，赌一个可能是深渊低语的‘直觉’？弗兰娜，你的信任昂贵得让人支付不起。”他顿了顿，呼吸因维持护盾而略显急促，“...如果不是顺便调查‘沙漠中的巨人足迹’，这趟拿生命作赌注的行动，我绝不会参与。”

气氛骤然绷紧，只剩下风沙无止境的咆哮。

短暂的间歇终于到来，风势略减，虽然能见度依旧极低，但至少不再是彻底的昏黑。三人抓住时机，艰难地爬出岩缝，重新踏入这片炼狱。

热浪裹挟着沙粒瞬间包裹了他们。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滚烫的锉刀，从喉咙一直灼烧到肺叶。阳光被沙尘折射成一片混沌的惨白，无情地蒸烤着大地。巴尔感到自己的体力正随着汗水快速流失，刚从水囊里抿了一小口，那点湿润几乎瞬间就被口腔和喉咙的黏膜贪婪地吸收殆尽，留下更深的焦渴。

他的视线开始飘忽。有时，他能清晰地看到弗兰娜袍甲下摆被风吹得紧贴小腿的轮廓，看到桥法杖末端因持续施法而微微泛出的奥术微光。但下一秒，视野边缘又会突兀地闪烁起一条半透明的、绿色的体力槽，那槽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下降；甚至偶尔，在漫天的黄沙中，会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的、沙漠地图，地图中的道路繁杂如同蚁穴，没等巴尔看完，闪烁一两下，又蓦然消失。

他用力甩头，试图驱散这些幻觉，却只换来一阵剧烈的眩晕。现实与虚幻的边界在这里变得像海市蜃楼般模糊不清。

又一次，在跋涉了不知多久后，他的意识毫无征兆地被猛地向后一扯——

——公寓的冷气。手机屏幕的光。耳机里“桥”那活泼的抱怨声：“哥们儿走位啊！别愣着！对，就这个石头人，我没蓝了在冥想呢，你盾反它这下砸击，对！漂亮！”

巴尔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屏幕虚拟按键上滑动。游戏里的角色一个精准的翻滚，举盾，“铛”地一声完美格挡下石头人沉重的挥砍，巨大的硬直出现。角色流畅地接上几下攻击。

“牛逼！还是你稳！”“桥”的声音兴高采烈，“我去，爆装备了！今天运气不错！”

游戏画面里，远处沙丘后方，隐约露出一个塔楼轮廓，屋顶插着一面褪色的旗帜，建筑里是一位身着商队服饰的NPC模型——沙漠前哨站的商人。

巴尔几乎是本能地操控角色向那边走去。补给，他需要补给。生命药水，精神药剂....

“——巴尔！”

一声低沉的、带着急切和警告的喝斥穿透了游戏的音效，与现实世界的触感猛地重合！

他浑身一激灵。眼前的游戏界面像被打碎的玻璃般迸裂消失。

灼热。干燥。

风沙拍打脸颊的微痛。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风蚀严重的塔楼前，几名身穿守望者制式皮甲、用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士兵，正用长矛警惕地指着他。而他的双臂，正被桥和弗兰娜从身后死死架住。

“放开我！”他挣扎了一下，喉咙干渴得冒烟，“商人！那里有商人！我需要交易！”

桥的手臂像铁钳一样箍着他，声音压得极低，在他耳边快速吼道：“你看清楚！那是守望者驻守在沙漠的塔楼！你刚才像梦游一样直冲过去，差点被他们当成袭击者！”

弗兰娜的手也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尖用力得发白，她的声音同样急促：“巴尔，醒醒！这里没有商人！”

一名士兵上前一步，矛尖几乎要碰到巴尔的胸口，声音隔着面巾闷响：“报上身份和目的！否则视同入侵！”

桥立刻上前半步，用自己的身体稍稍隔开矛尖，同时亮出一块徽章：“我们是守望者探索小队，正在执行特殊调查任务。我的同伴……受了些风沙的影响，神智不清，并无恶意。”他的语气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紧绷的下颌线透露出他正承受的压力。

士兵检查了徽章，又狐疑地打量了他们三人几眼，尤其是眼神依旧有些茫然的巴尔，最终才勉强收起武器，将一个小水囊扔过去，挥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桥和弗兰娜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巴尔拉离了那座塔楼。直到走出去很远，确认对方看不到之后，两人才松开手。

桥猛地转过身，盯着巴尔，胸膛微微起伏，法师身上逸散着一种深重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力和挫败。他最终什么也没说，抬手用力捏了捏自己的眉心，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弗兰娜沉默地把水囊再次递到巴尔手里。这一次，她的眼神里的担忧多了一层凝重。

在一处巨大的、被风蚀成蜂窝状的红岩下，团队短暂的休整。岩壁投下小片可怜的阴凉。弗兰娜发现了一小洼渗出的地下水，水质浑浊，但至少能湿润干裂的嘴唇。

然而平静并未持续多久。就在他们准备再次出发时，侧面的沙地突然无声地隆起，一条覆盖着粘稠暗色鳞甲、直径足有一丈的巨大环节生物破沙而出，布满利齿的圆形口器张开，带着腥臭的腐气，悄无声息地朝最外侧的弗兰娜噬咬而去！

“小心！”桥的反应快得惊人，法杖顿地，一道尖锐的岩石突刺猛地从沙地下窜出，精准地撞偏了那死亡蠕虫的攻击路线。

弗兰娜的弯刀几乎在同一时刻出鞘，刀光一闪，在那坚韧的鳞甲上划出一串刺眼的火花。蠕虫吃痛，发出一声令人心悸的低频嘶鸣，猛地缩回沙地，只留下一个迅速被流沙填平的坑洞。

四周再次恢复死寂，只有风沙依旧。三人背靠背站着，呼吸急促，心脏狂跳，警惕地注视着脚下每一寸看似平静的沙地。

前路，危机四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