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 合离断契

宫殿巨大的阴影投下，将桥和弗兰娜彻底吞噬。外界风沙的咆哮瞬间被隔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带着尘土和陈腐气味的阴冷。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了千年的时光，每一次呼吸都沉重压抑。

巨大的廊柱支撑着高耸的、隐没在黑暗中的穹顶。地面铺着磨损严重的石板，缝隙里积满了细沙。墙壁上刻满了模糊难辨的壁画，描绘着巨人与某种狼首人身的存在交战的场景，风格粗犷而古老。

“咔嚓…咔嚓…”

沉重的、石头摩擦的声音从廊柱后方响起。

数个身影从阴影中缓缓走出。它们完全由粗糙的土黄色岩石构成，身形高大笨重，关节处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它们没有面孔，只有大致轮廓出的头部，手中握着巨大的、未经打磨的石刀和石矛，动作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无声地向入侵者逼近。

“元素造物…被古老的执念驱动。”桥低声道，法杖顿地，奥术光辉瞬间流淌，“后退，弗兰娜，它们物理抗性极高。”

弗兰娜立刻后撤半步，弯刀横于身前，警惕着四周。

桥深吸一口气，压下精神的疲惫，口中吟诵出短促而有力的音节。法杖顶端的宝石爆发出刺目的蓝白色光芒！

“雷霆咆哮！”

轰隆——！！！

数道粗壮的闪电链如同愤怒的银蛇，从他法杖尖端迸发，瞬间撕裂宫殿的昏暗，精准地抽打在为首的几个石头人身上！雷电之力在这些土石元素生物体内疯狂窜动，发出噼啪的爆响。石头人动作猛地一滞，体表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碎石簌簌落下，最终哗啦一声散落成一地冒着青烟的乱石。

后续的石头人依旧不知恐惧地涌上。桥不断移动步伐，保持距离，一道道闪电箭、小范围的连锁闪电精准点射。雷光一次次照亮古老的大殿，映出墙壁上斑驳的壁画和桥额角的细密汗珠。这种强度的法术输出，他尚且还能维持。

清理完大厅的石头人，两人踏入一条向下倾斜的漫长回廊。

“小心。”弗兰娜低声警告，她的目光扫过地面和墙壁。回廊两侧墙壁布满了不起眼的孔洞，地面的石板颜色有细微差异。

她捡起一块碎石，屈指一弹。石子划过一道弧线，落在一块颜色稍浅的石板上。

“咻咻咻——！”

数十支淬毒的弩箭瞬间从两侧墙壁的孔洞中激射而出，密集地钉在对面的墙壁上，尾羽兀自颤抖。

弗兰娜眼神锐利，如灵猫般蹿出。她的脚尖只在那些颜色深沉的、厚重的石板上轻点，身体时而侧闪，时而翻滚，精准地避开所有陷阱触发点。偶尔有漏网的冷箭，也被她手中的弯刀舞成一团银光，叮叮当当地格挡开。

前方出现一片看似平整的地面。弗兰娜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发现地面砖缝极其细微，几乎融为一体。她示意桥停下，自己再次掷出石块。

石块落地的瞬间，一大片地板猛地向下塌陷，露出下方深坑中闪烁着寒光的金属地刺！几乎同时，两侧巨大的、布满尖刺的石板轰隆隆地向着中间碾压而来！

弗兰娜瞳孔一缩，没有后退，反而猛地前冲！在陷坑边缘奋力一跃，身体在空中舒展，同时弯刀狠狠劈砍在左侧碾压而来的石墙边缘！

“锵！”火星四溅！

借着一劈之力，她的身体硬生生横移数尺，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陷坑和右侧的碾压墙，轻盈地落在对岸安全地带。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桥紧随其后，用法师之手之类的技巧安然渡过。

穿过回廊，他们进入数个侧殿。在这些房间里，他们发现了更令人惊疑的东西：一些明显是守望者制式的、更加古老破败的武装石像，沉默地立在角落，似乎早已失去能量。甚至在一间最大的侧殿中央，他们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景象——一座巨大的、由黑曜石般的材料砌成的熔炉，炉膛深处，一点苍白色的火焰正在静静燃烧，散发出永恒不变的光与热。

“永恒之火…”桥的手指拂过熔炉冰冷的边缘，眉头紧锁，“守望者的技术…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起来年代极为久远。”

这个发现让气氛更加凝重。这座宫殿的历史和秘密，已远超他们此前的预计。

终于，他们抵达了宫殿的最深处。

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无比巨大的圆形殿堂，穹顶高得几乎望不到头。殿堂中央，并非平地，而是一个巨大无比、向下深深凹陷的格斗场，四周是逐级下降的、如同看台般的石阶。格斗场的地面布满刻痕和早已干涸发黑的、不明来源的污渍。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格斗场正对面。那是一面巨大的、光滑如镜的黑色石壁，石壁前矗立着几根扭曲的、非自然形成的石柱，共同构成一个诡异的仪祭场。一股令人心悸的、混合着古老、死寂以及庞大被约束能量的气息，正从那石壁深处隐隐传来，像一头沉睡巨兽的呼吸，让两人的灵魂都感到一阵莫名的战栗。

“封印…”桥的声音干涩，“就在那后面。还有…别的东西。”

就在两人全神贯注感知那诡异气息时，一道鬼魅般的身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格斗场的正中心。

她全身笼罩在贴身的暗色皮甲中，脸上带着遮住下半张脸的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情的眼睛。手中反握着两柄弧度优美的弯刀，刀身暗沉无光。她就那样静静地站着，仿佛从一开始就在那里，与整个格斗场的阴影融为一体。

【暗影之魂】

“闯入者。”她的声音平淡无波，没有任何情感起伏，像冰冷的金属摩擦，“此地乃试炼之地，非尔等嬉戏之所。前方封印着外域死神阿努比斯，凡俗之躯触碰即是湮灭。速退。”

桥握紧法杖：“我们是守望者，前来调查…”

“名号毫无意义。”暗影之魂打断他，身影倏忽模糊，下一刻竟如瞬移般出现在桥左侧数米外，速度快得肉眼难以捕捉，“唯有通过试炼，证明你们有资格‘尝试’应对背后的危机，而非白白送死。试炼内容：战斗，意志，以及…”她的目光扫过两人，冰冷依旧，“…可笑的默契。”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再次消失！

“小心！”弗兰娜厉声警告。

桥几乎同时挥杖，一道炽热的火球呼啸着射向暗影之魂刚刚出现的位置，却只打中了空气。下一秒，刺耳的破空声从头顶传来！数枚边缘闪烁着绿芒和红光的飞镖呈品字形射向桥的要害！

弗兰娜的弯刀及时赶到，舞动的银光精准地磕飞了所有飞镖，碰撞出一连串火花。她的刀势带着一股压抑许久的、发泄式的狠厉，剑气甚至在地面上划出了浅痕。

暗影之魂的身影如同鬼魅，在巨大的格斗场及四周高耸的穹顶壁柱间闪烁、腾挪。她的移动毫无规律，每一次现身都伴随着致命的攻击——或是刁钻的毒镖齐射，或是悄无声息的背刺突袭，或是投掷出落地后爆炸、弥漫开毒雾的小球。

桥的法术威力强大，雷电与火焰咆哮着撕裂空气。但暗影之魂的速度太快了，他的预判攻击总是慢上一拍，往往只能击中她留下的残影。而当他试图吟唱更强大、需要时间的法术时，暗影之魂总能精准地抓住吟唱间隙，用密集的飞镖或一次迅捷的突袭强行打断他，迫使他狼狈地中断施法进行防御或闪避。

弗兰娜试图近身缠斗，限制对方的移动。但暗影之魂的刀法诡异迅疾，双刀舞动间如同死亡的旋风，更兼有各种阴险的暗器辅助。缺少了巴尔那样坚实的盾牌在前方吸引火力、创造机会，弗兰娜独自一人根本无法跟上对方鬼魅般的节奏，几次强行突进反而让自己陷入了险境，全靠桥及时的法术援护才勉强避开要害。

战斗变成了艰难的消耗与僵持。暗影之魂如同最冷静的猎人，不断测试、逼迫、寻找着他们配合中的每一个细微破绽。而意志的拷问也无处不在，对方冰冷的目光仿佛能看穿他们内心的隔阂与疲惫，每一次无声的凝视都加重着精神的压力。

终于，暗影之魂在一次佯攻弗兰娜后，身形借力猛地向后空翻，轻盈地落在了格斗场边缘一根高耸的石柱顶端，居高临下。

“结束了。”冰冷的声音落下。

桥眼中厉色一闪，这是一个机会！他立刻开始吟唱冗长的咒文，法杖顶端汇聚起耀眼夺目的多重火球，灼热的气浪让空气都扭曲起来！

几乎在同一时刻，下方的弗兰娜也做出了判断。她娇叱一声，全身气力灌注于弯刀之上，一道凝练无比的半月形剑气离刃而出，撕裂空气，斩向石柱上的身影！她试图逼迫对方闪避，为桥的法术创造命中机会。

然而——

两人的攻击，竟完美地、分毫不差地瞄准了同一个点，同一个瞬间！

炽烈的火球与冰冷的剑气在半空中轰然对撞！

轰！！！

剧烈的爆炸声震耳欲聋！红白两色光芒疯狂互相侵蚀、湮灭，产生的冲击波将格斗场上的尘埃猛地向四周排开！

能量乱流中，桥的吟唱被强行打断，气血一阵翻涌。弗兰娜也被冲击波震得后退数步。

而就在这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致命间隙——

格斗场上方另一根阴影处的石柱后，另一个暗影之魂的身影如同融入黑暗的毒蛇般悄然浮现！她手中抛出的，不再是普通飞镖，而是三枚缠绕着不稳定赤红色能量的——爆炸飞镖！

嗖嗖嗖！

飞镖精准地射向因爆炸而身形不稳的两人脚下！

轰轰轰！

接连三声爆炸！火光和烟尘瞬间吞没了桥和弗兰娜的身影！两人惨叫着被爆炸的冲击力狠狠掀飞，重重摔在坚硬的石地上，武器脱手，一时竟无法爬起。

烟尘稍散。

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地抵在了桥的喉咙上。暗影之魂的身影如幽灵般站在他身边，另一把刀的刀尖则指向不远处挣扎着想爬起来的弗兰娜。

彻底的失败。空气中弥漫着绝望的尴尬和死寂。

暗影之魂冰冷的目光扫过两人，声音依旧平淡无波，仿佛一台按程序运行的机器：“技巧尚可，意志勉强。团队残缺，默契太低。”

“心不齐，意不通，各自为战，破绽百出。无力直面死亡真谛，更无资格触碰封印。”

她收回双刀，身影缓缓退入阴影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离开。或者，留下成为宫殿新的守卫石像。”

冰冷的余音在空旷的格斗场中回荡。

桥艰难地坐起身，捂着被爆炸震得发闷的胸口，剧烈地咳嗽着。弗兰娜也挣扎着爬起，嘴角溢出一丝血迹，默默捡回了自己的弯刀。

沉默地退出格斗场，沉默地沿着来路向外走。失败的阴影和身体的创伤让身旁的空气凝固。

快到宫殿出口时，弗兰娜停下了脚步。她看着大门外依旧无边无际的金色沙海，声音低沉：“我们…需要回去。需要巴尔。没有他的盾，我们无法通过那个试炼。”

这句话像是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桥胸膛里所有积攒的怒火与腥甜。

他猛地转过身，声音因激动而撕裂，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回去找他？！弗兰娜，你亲眼所见！绿洲！那些尸体！克罗村长！那个孩子！他现在可能正抱着那颗兽牙，把它当成捞什子游戏爆出的宝贝在狂欢！你告诉我，我们要回去找一个什么样的‘同伴’？一个沉浸在自己幻觉里的屠夫？一个把现实当作游戏的疯子？！”

质问如同冰雹般砸向弗兰娜：“下一次，当他再次‘失控’，那把剑那把盾会对准谁？是你，还是我？！默契、信任？和他？笑话！”

弗兰娜试图开口：“可是封印…”

“没有可是！”桥粗暴地打断她，眼神冰冷而决绝，“守望者的职责是解决问题，不是陪着疯子一起送死！没有他，我们一样能找到办法！巨人足迹的线索还未解决，冒险家留下的标记指向西北！我们走那条路！”

他说完，不再看弗兰娜，紧紧攥着法杖，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宫殿，走向了沙海深处。

弗兰娜站在原地，看着桥的背影，又回头望了一眼宫殿深处那令人心悸的封印方向，她眼中闪过一丝挣扎，还是快步跟上了桥。

两道被拉长的影子远去。那座巨大的土石宫殿沉默地矗立在夕阳下，像一座巨大的坟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