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同人小说丨但盼风雨来

“我很想念你。”

其实很多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思念什么，只是睁开眼时眼前便是青翠的绿，灰暗的天空，连绵不断的雨。

而她坐在庭前的廊道上，看着透明的雨水发呆。只是略微出神的时候，便会听见那声音在耳边响起，温柔而又亲近，杂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带着些许抓不住的朦胧。

是谁呢。

叶尖开始渐渐泛黄了。

她想，秋天快要到了，雨也会停吧。

这朦胧而又漫长，温柔的，独属于盛夏的雨，终究是要停的吧。

那已经是非常非常漫长的过去了。

琪亚娜从未想过，会有陌生人闯入这座庭院，撑着素色的纸伞。当时她正像是过去一样坐在廊下看雨，赤着足在水洼上荡来荡去，带起些微涟漪。而那少女就像从天而降一样突然出现——在这封闭的，浓密的绿的庭院里，突然出现的少女穿着浅色的和服在伞下微微抬眼，细密的雨落在盛夏的树叶上，干净水润仿佛她的眼睛，盈满了泪光。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听见少女喃喃自语，然后眼前一花，少女柔顺的长发擦过脸庞，扑进了她的怀抱。素色的纸伞掉落在一旁，很快被雨水打湿，伞上的几笔水墨也洇成一片，零落的散在地上。隐约的香气从湿气中流淌出来，隐晦的，缭绕在鼻尖的，让人心神浮动。

那少女默然的哭泣。

雾气从琪亚娜眼前蒸腾起来，仿佛有什么在面前轰然崩碎，凌凌的碎片中只有怀中的少女真真切切的温软。眼前崩碎的裂缝中血与火交织地喷涌出来，炽烈得像是要灼烧她的眼瞳……琪亚娜骇得后退了几步。

她这才看清。

少女竟是从血火的地狱中探出半身来，美好的身躯被碎片凌厉的边缘划得鲜血淋漓，却带着盛夏的雨柔软的湿意。她抬起头来凝视着仓皇后退的琪亚娜，被打湿的长发贴在脸上，眸子泪光莹莹。

她轻轻地开口说……

时空的错乱感和荒诞感一瞬间吞没了琪亚娜，周边的绿色疯狂地涌动过来，血与火的裂缝飞速的远去模糊，连带着苍白温软的少女。她欲出口的声音也在漩涡中被撕裂成不成句的字节，落在琪亚娜耳边已破碎的不成样子。

她仓皇的伸出手去，只觉衣袖从她手上擦过，而那刚才还隐约朦胧的香气瞬间冲入她的脑海，一张张脸和破碎的记忆在脑中猛地炸开，像是风暴或马蹄一般席卷过这片绿色的庭院，然后随着裂缝与少女消泯无形。

一切又安静下来。

雨声淅淅沥沥，那浓郁的绿色又蔓延过来，将琪亚娜密不透风地包裹住，空气中仍是落雨时略微湿润的气息，那若有若无的香气只是残留在记忆里，像是做梦一样。她赤着脚站在水洼里，脚底清凉的触感让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可回想起那转瞬即逝的少女，她便又开始迷茫，竟不知身在何处。

那个扑进她怀里的少女是谁？她为什么说……

“我终于找到你了？”

那带着悲泣或是喜悦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起，她张了张嘴，却也只发出几个音节。

琪亚娜这才想起，一个人太久，她已经不会说话了。

于是她沉默地站在雨里，只觉得这庭院四处的绿又高了一点，快要把天空都遮蔽住。

琪亚娜有时也会想，为什么这座庭院就足以构成她所有的回忆。她总觉得自己的过去本不该是这样荒谬的无趣和沉默，像是被困在监牢里的囚徒。

“所以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那少女第二次到来也是个相差不多的午后——反正这庭院里一年四季都没什么变化，绿意浓郁得像是一直都在盛夏。只是没有盛夏该有的虫鸣或是蛙叫，除了雨声外再没有一点多余的声响，无端端的勾人困倦。

琪亚娜有时也会在不经意间倒在廊道上沉沉睡去，再睁开眼时也许已是黄昏。连绵不断的细雨一点点的淹没过石板铺好的院子，却又在她醒来后悄悄退去，只留下清澈的水洼。

于是当那少女再一次唐突地出现在这个无声的庭院里，成为这里仅有的第二个活物时，琪亚娜只是打了个哈欠，微微歪了歪头。

她太困了，感觉自己眼皮坠得厉害，又快要陷入梦乡了。雨声里她隐约听见那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

琪亚娜有些困惑，为什么要离开？

“我们都很想念你啊。”那少女用哀戚的语调劝她：“你什么时候回来见我们呢？”

“不要再离开我了……”

她听见那少女轻声呢喃，却又飘散在雨声里。就像上次一样，少女如镜面一般崩碎消逝，只是那双眼，仍紧紧盯着无动于衷的琪亚娜，流露出令人心惊的绝望和留恋，直至彻底消泯在雨里。

琪亚娜却只觉困倦，勉强瞥过一眼，便想倒在廊道上继续睡去——

她突然惊醒。

她曾见过这双眼的，在刚刚那个短暂的梦里。

那是在她手中垂死挣扎的少女，最后向她看来的目光。

“或许是我犯了错。”

那少女第三次来到时，半倚在廊柱上的琪亚娜同她说道。“是我犯了错，我才被关在这里，找不到离开的路。”她声音嘶哑迟钝，凝视着少女，想从这张写满了哀戚的脸上读出些许别的情绪：“我曾对你做过错事，对不对？鲜血的滑腻触觉仍停留在我手上……”

她紧盯着那双眼，句句逼问：“即便这样，你还想宽恕我？”

少女神色变化起来，最后微妙地停在一个悲悯和嘲讽的平衡上——她张口欲言，却并未发出声来。最后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琪亚娜走来，踩过的涟漪微微荡开、晕染成血色，染上了两人的倒影。

琪亚娜感受到那炽热的温度逼近，就像是刚见面时少女身后烈火的地狱，又像是那梦里她手中少女的鲜血一般滚烫。可微妙的，盛夏落雨的湿意也混杂在炽热里，闷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瞪大了眼睛凝视着少女身上崩开的伤口和鲜血，每走近一步，便有淋漓的血沿着和服淌落，越来越多的裂痕从少女身上崩裂，温玉般的脸庞也变得扭曲而血腥。当少女跪在她面前时，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身体，而是支离破碎的，勉强拼凑出的人形——

可琪亚娜那样熟悉这具身体。她竟从那鲜血中辨认出少女凹陷的眼窝，和被割裂的樱唇，像是她曾多次抚摸这张脸，又像是那伤痕道道出自她手。

“离开这里，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炽烈的火在她面前哭泣着，烧干了身上的鲜血，连骨骼都现出焦黑。而那张扭曲的脸却向她微笑，向她伸出燃着火焰的骨臂。

“我们都会原谅你。”她说。

琪亚娜后退了一步。雨落进回廊里来，挡住了火焰，也把少女困在雨幕后。

“我们都在等你。”

少女这样说着，在火焰里消失了影踪。

琪亚娜想，这又是一个清明梦。

梦里她披着华丽的长袍，长枪在背后蔓延上艳红的血色。天空被无边无际的乌云遮蔽住，而她漫步在火焰和尸体之中，心里无悲无喜，只是疲惫。

神明从不因蝼蚁的逝去而愧疚或欢喜，只会觉得无聊与困倦。就像对于人类的幼童来说，踩死蚂蚁并不会让他们快乐，但凝视蚂蚁被折磨时的痛苦挣扎，反而会勾出他们最纯真和快乐的笑容。

就像此时的她抚摸着少女的脸庞，注视着那些伤痕和绝望的眼神时，她竟也能感受到些微的快意，先前被反抗的愤怒消失的一干二净。那划开肌肤的微妙触感，和嘶哑愤怒的尖叫——这都会让她想起曾在巴比伦塔里冰冷的牢狱，那刀锋也曾这样划开她的肌肤和血管，而那时柔弱的她也这样尖叫着，用同样愤恨的目光注视着那些人类，就像面前这个少女注视她的目光一样。

她突然觉得愤怒。

那少女的眼神居然让她想起了过去只能凄惨挣扎的弱小自己，这竟使她生出剥夺少女光明的阴暗思想。仿佛她对过去的逃避一般，她再回到战场上时指尖凝着鲜血，就像她刚醒来时拧住那少女纤细的脖颈，少女连挣扎都不挣扎，只是悔恨的眼角都崩裂时温热的触感。

哈，是人类的气息。

她拂去这点血迹，凝视自己苍白指尖下青色的条纹，漫不经心地思索崩坏能在身体里流动的模样。这完美的容器这样迅速的接受了崩坏的洗礼，将一切都演化成她降临的王座。

只可惜，那女孩心里默然流动的情感，竟也未能被崩坏洗去。她唾弃至极的“爱”，到头来竟也因这降临落在她身上，即使那“爱”所赋予的少女弱小而又卑微，仍让她感受到心脏轻微的雀跃和颤抖。

但崩坏所带来的暴虐与残忍，早已被刻进骨血里。或许连那愚蠢的金发人也没想到，他妄图牵绊律者的“爱”，也被扭曲成了另一种阴狠惨毒的模样。律者仍爱那女孩，只是她不过爱极了那少女鲜血的温热，爱极了她惨叫的声音，以及她最爱的，那双总凝望着她，充斥着绝望和悔恨的眼神。

那是这令人痛恨的世界里最叫人爱不释手的玩物。

于是当琪亚娜睁开眼睛，发现那少女完好的站在廊下凝视她时，她下意识的攥紧了手指，呼吸略微急促，掩盖仍然涌动在心的暴虐和杀意。

原来那就是她遗忘的东西吗？少女背负的血火地狱、在烈焰中焚尽的残躯，桩桩件件留着她涂抹上的鲜血和杀戮。炽热的仇恨裹挟着她，压迫着她，事到如今她被囚禁在这样空旷沉寂的庭院里，想起那些往事时也怨恨的身体颤抖，恨不得毁掉身边的一切。

除了那名为「芽衣」的少女。

在她所剩无几的记忆里，芽衣隐忍而温柔的面容竟像是刻在她灵魂深处一般清晰。在与她战斗时束手束脚害怕伤害她的迟疑，被她虐待时绝望而悔恨的凝视，还有庭院里再次相遇时，芽衣扑进她怀里的决绝与思念。

太多的疑惑在琪亚娜心中涌动，如果说过去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那么如今想来，芽衣竟从未对她表达过杀意或怨恨，只有隐忍和对自己的怨恨，默默端坐如同精致的人偶。

就像如今，那少女也只是撑伞默默凝望着她，面容沉静苍白，看不出半点情绪。

“我该如何离开这里呢？”琪亚娜这般问道。

“当你抛弃回忆的时候，这个庭院就会消失。”

芽衣平静的回答她。

“抛弃回忆？”琪亚娜重复了一遍，唇边浮起冷漠的笑意：“果然是这样吗？你们都希望我丢下那些人对我的伤害，又重新变回弱者被人欺凌吗？”

少女没有说话。

琪亚娜眼底金色一闪而过，她突然暴起把少女压倒在地，身体和石板相撞发出沉闷的声音，而芽衣的表情仍是漠然，漆黑的长发在水洼中散开，细密的落雨和琪亚娜暴戾阴狠的神色一同落入她的瞳孔，却激不起半点涟漪。

她又像是那个精致冷漠的人偶了。

琪亚娜的声音嘶哑而愤怒：“那些人把针剂注入我身体，我疼得在地上打滚时你们在哪？他们在我身上做实验，我哭到抽搐的时候你们在哪？”她咬牙切齿的说着，陈年的血腥气与怨怼缓慢的渗透出来：“我向这样的世界复仇有什么错？你们凭什么把我囚禁在这里，逼迫我遗忘那些给我带来凌驾一切力量的仇恨与回忆？”

“你们这些虚假的伪善者。”琪亚娜嘲讽地下了判断：“你们永远分不清谁该被保护，你们只会站在人多的一方，维护虚无缥缈的由多数人定义的正义。那少数人的正义，就该被牺牲，来成全你们这样的梦想家。”

“你们就该死！”琪亚娜暴躁起来，“你们永远别希望我妥协！”

芽衣注视着她扭曲的面庞，和几乎要被树荫完全遮蔽住的庭院天空，轻柔的开口：

“可是琪亚娜，并不是我们囚禁了你，逼迫了你。”

琪亚娜愣住了。

“这座庭院，是你自己建造的。”

琪亚娜突然想起。

在那些漫长的，破碎的梦里，她也曾枕在少女腿上，眯着眼睛凝视翠绿的树荫。阳光透过缝隙散落在她脸上，她听见少女隐约的哭泣，泪水砸在她眼里，朦胧间像是下起了细密的小雨。

左眼仍在隐隐作痛——她记起刚刚经历的痛苦，微微打了个寒颤。也或许是失血过多让她有些冷，忍不住向芽衣怀里又靠了靠，撒娇似的唤她：“芽衣～我冷嘛～”

芽衣把她扶起揽进怀里，她轻柔的抚摸着芽衣脖颈上青紫的掐痕，低声道：“对不起……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她讨好的看着芽衣，像是只讨主人喜欢的小猫，圆溜溜的眼睛活泼可爱——如果不是左边只剩下一个触目惊心的血洞的话。

芽衣抱紧了她，仍在低声地抽泣。

“芽衣～你不要担心嘛，你看这次我一伤害你立刻就醒过来了，我绝不会被那个怪物占据身体的！”琪亚娜蹭了蹭，信誓旦旦的说：“我永远也不会伤害你！”

“可你——”芽衣抽泣着说，声音断断续续，几乎连不成完整的句子，“你的眼睛——”

“一点也不痛啦。”琪亚娜笑眯眯的打断她，脸上骄傲的神气像是那个大小姐从未离开：“这么点小伤怎么能打倒我呢？再说我要是不这么做，她就要掐死你啦！”

“好啦好啦，不要再哭了好不好？”琪亚娜叹了口气，“再过一会我就要离开你去天命总部啦，以后可能就很难再见面了，难道芽衣还不想和我好好道个别么？我也很想留下来啊，可她再出来伤害芽衣怎么办？”

“我绝对不会伤害芽衣的。”她又重复了一遍，立誓一般的说：“要是有一天她伤害了你，我宁可立刻自杀，也绝不让她碰你半分。”

“不要！”芽衣突然攥紧了她的手腕，神色坚决：“你要活下去，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她低声说道：“我会一直陪着你，哪怕是地狱，我也陪你一起去。”

琪亚娜怔怔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是你把自己困在这里，不愿意去面对违背了誓言的事实。”少女的声音冷厉而残酷，将她从美梦中惊醒：“你在她身上割了一道又一道伤口，你挖了她的眼睛当做玩物，你感染了她把她做成死士——”

琪亚娜捂着耳朵尖叫：“我没有！我没有这么做！”但少女的声音如影随形，在她耳边毒蛇一般吐出了那个她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最后你一把火焚尽了她的身躯，她终于去了地狱。”

“那你呢？你什么时候去？”少女的声音嘶哑而恶毒，质问着她，带着大仇得报一般的满足。“你也应该下地狱啊，你什么时候去？”

“你是谁！你不是芽衣！你是谁！”琪亚娜凄厉的嘶吼，踉踉跄跄的后退，想要远离那个顶着她不愿面对的面容的少女。少女的身躯缓慢的融化在雨里，最后对她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琪亚娜，我就是你啊。那个愧疚的，没有遗忘过去的你啊。”

“你终于想起来了。”

她最后说道。

琪亚娜呆立在雨里，那些回忆的碎片铺天盖地涌入她的脑海里，她扶着廊柱缓慢地坐下来，想起那天的阳光与落雨，失声痛哭。

她突然明白，她再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这就是她违背誓言的惩罚，她注定要抱着那些痛苦的回忆在这里日复一日的挣扎苟活，就像永远没办法把石头推上山的西西弗斯一样。

这里就是她的地狱。

后来有一天她又梦见了那个树荫下的拥抱，她轻轻叹了口气后，便看见远处天命的机甲缓慢包围过来，所有人都警惕的盯着她，只有眼前的少女看她的眼神依然那样温柔。

于是在刺耳的警报声和细密的小雨中，她们安静的接吻。

所有的盛夏阳光都终结在了那里。

从此以后，就是漫长的，再也不会停下的雨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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