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阴阳师和伊鹤的小短文

“到头来，也只有你敢来这里了。”

南蛮国都城里的一间小客栈内，阴阳师把玩着手中酒杯，对着身前的女子说道。

女子天生一副好面孔，尤其是那一双柳叶细眉，极为动人，她嘴角微微扬起，问道：“你一个读书人都敢去拼命了，我有啥好怕的？”

“如今世道，不缺你这样的傻子。”阴阳师回道。

“我其实很好奇，这个世道在你眼中，究竟如何。”伊鹤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半点不比那些男人拖沓。

阴阳师慢慢悠悠地用手指沾了一点酒水，在桌子上写写画画，笑着回答道：

“干我们阴阳师这一行的，免不了跟各种鬼打交道。我曾在破败坟头遇到了一个孤苦伶仃的小丫头，浑浑噩噩的，见着了我，就喊着鬼啊鬼啊，一路乱撞，跑来跑去，一下子没入土地，一下子蹦出，只是如何都离不开那座坟冢四周，我呢，只好与小丫头解释自己是个好鬼，不害人。最后神志一点一点恢复清明的小丫头，居然替我感到伤心，问我多久没见过太阳了，我说好久好久啦，都忘了太阳是啥样子了，小丫头就跟我说她生前见到的太阳是红彤彤的，烫烫的。再后来，我跟她离别之前，就替小丫头安了一个小窝，地盘不大，可以藏风聚水，可见天日。”

一直说到这里，神采飞扬的男人，才没了笑脸，停了手，喝了一大口酒，“后来再次路过，我去找小丫头，想知道长大些没有，要不要跟我去更远的地方。没能瞧见了。一问才知道有过路的仙师，不问缘由，给随手斩妖除魔了。我至今记得那小丫头开开心心与我道别的时候，跟我说，哈哈，我们是都鬼唉，那以后我就再也不用怕鬼了。”

说最后一句的时候，阴阳师脸色平静，眼神温柔。

伊鹤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听完故事，等着下文。

“这世道，挺好的，有人作恶就有人行侠仗义，可要让我喜欢，还真不行。”阴阳师接着说道。

“那你为何？”伊鹤轻声问道。

“读书人的穷酸骨气呗！”阴阳师笑道。

“说人话！”

“居然会有姑娘喜欢吃橘子口味儿的糖，这样的世道，还是有点可爱的。”阴阳师说道。

伊鹤蓦然大怒质问阴阳师：“你是不是喜欢我！”

阴阳师正襟危坐，默不住声。

伊鹤咧嘴一笑，扬了扬头，抬了抬眉，得意说道：“读书人的眼光就是好！”

阴阳师赶紧岔开话题，指着那不远处的南蛮皇城，问道：“慷慨去也？”

伊鹤毫不在意，抽出长剑，潇洒笑道：“走着！”

——

“你们说，那百年前戒备森严的南蛮国皇城为何突然沦为了空城？”

“据说是一位大剑仙出手了。”

“我咋个听说还有一个读书人呢？”

“......”

这座离着旧皇城不远的客栈，时不时的就会有人讨论皇城一事，众说纷纭，虽是陈词滥调，但在不同的人口里说出来，那味儿就不大一样。

寻常人家坚持是大剑仙一人一剑，读书人偏要说有个书生也出了力，争得是面红耳赤，倒也没怎么大打出手，因为有个不知跟脚的老板在这儿，还有个脾气不算好的老板娘。

“老板，来两碗红豆粥。”一个稚嫩的声音打破了那帮大老爷们的争吵。

没人注意到有两个小孩儿也进入了客栈，并乖乖坐好。

说话的是个男孩，眉间有一点朱砂痣，背着小竹箱，旁边的是个有着一双柳叶眉的女孩，腰上别着一柄小木剑。

老板轻轻应了一声，便让伙计去后房忙活了，那帮大老爷们也因为两个小家伙的到来而安静了不少。

两人似乎闹了别扭，女孩叉腰坐在桌前，男孩一直站在旁边哄女孩开心，可他只会背书，每当女孩不高兴了，男孩只要一背书，女孩就立刻边一脸嫌弃，边笑了起来。可这次背了不下五十句，依旧不见女孩一点开心。

“小姑娘，老头子我斗胆献诗一句，就当放过他？”老板走了过来，想帮忙解围。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开心吗？”女孩偏着头，问道。

“也许知道。”老板笑着回答。

“试试。”女孩言简意赅。

老板便让男孩坐在女孩旁边，然后略微思索，最后缓缓说道：

“仗剑南下，剑仙也曾是少女；羽扇纶巾，先生也曾是少年。”

话音刚落，便有读书人在心里暗暗称赞。

“如何？对不对小姑娘的心气？”老板又问道。

“老先生厉害唉！”女孩先是给老板抱拳致谢，然后转身对男孩命令道：“愣着干嘛？抄书上啊！”

男孩不敢反嘴，只好乖乖打开小竹箱，翻出笔和小本子。

就这样，男孩看着小本子，女孩看着男孩，大老爷们大气都不愿喘一口，坐在位子上，轻轻地品着酒。

毕竟在过尽千帆皆不是的那些老男人眼中，世间情爱多暮色，唯有这些天真无邪的青梅竹马，像是透过重重雾霭尘埃的阳光，稀稀疏疏，洒落在地上，就像是一粒粒捡不起来的金子。

老板回到了老板娘身边，有些洋洋得意，悄悄说道：“怎么样？”

老板娘瞥了一眼，说道：“听得懂，不喜欢。”

然后又补了一句：“那天你在桌子上写的，我看得懂，也喜欢。”

“还记得呢？”

“当然！”

“怎么说来着？”

“不过是撑伞而行，有人孤独，然后结伴。”

老板听之，心情大好，便从怀里掏出今早刚从集市上买回来的东西，如百年之前那般，宠溺地说道：“呐，奖励一块糖，橘子味儿的。”

图作者：北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