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特兰活动陆沉同人文 HEATHENS

2022/12/09443 浏览陆沉
“女巫将死于从天而落的石头。”
我对陆沉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已经圆了,凄惨的白光坠进庭院。我们从最外侧的菖蒲花丛走进来,路过马鞭草和牛舌草,百合和玫瑰,最后停在花园最中央。池子里,有泉水一汪一汪地涌上去,又从天使像的水瓶中一股一股地流下来。这瞬间我无端产生一种念觉:似乎什么东西都在下坠——喷泉水,月光,天上的石块,我的声音,我和陆沉重叠的影子。我们的影子会孕育出一个怪物,因为那里聚集着我们共同的、熊熊燃烧的罪。
陆沉把宽大的袖子挽起来,探进水池。从稍远些的地方看,夜色中的水面好像吞吃了他一半的手臂,他成了断臂的维纳斯。
“每次读到《瓦帕拉前书》里的这句,我都会在心中问祂:谁能去定义一个女巫?是平民百姓、暮光教、贵族,还是……祂?”我看着他沉入水中的手臂来回滑游,深度大约已触及池底,“我不会忘记五十年前的那场猎巫运动,陆沉,你也不会忘。”
这段历史,当年由陆沉负责向我讲述。
赎罪券事件后,浮入我脑海的童年往事愈来愈多。我仿佛正走进一座窄门——在那场大火发生以前,我们拥有的是多么甜蜜欢乐的过往。而最终我用自己的无知,逼迫陆沉与我一同亲手毁了所有。火焰下凄厉的嘶叫,从那些声音中结出的恶之花将我们彼此的灵魂紧紧缠融,如魔鬼之涎。从那些枯死的白色中,我再度看见自己的罪。我本可以逃,但冠冕和陆沉使我失去了逃跑的能力。
“陛下是想说,您已知悉数日前在瓦帕拉的发生几起私刑了。”陆沉低低垂着眸子,其中蕴起晶莹的泉水的倒影,“我的本意是调查完全后再向您报告,不过现在看来,是我的能力不足了。”
“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陆沉。”我摇摇头,“我只是单纯想要问你这个问题而已”
陆沉仍旧执着于在水池中的探寻,没有因此停下动作。我不知道他在寻找什么。
“七海之大,无人能够知晓女巫是否真的存在,亦如那些传说中的种族。教会经集和国家史书上所记载的,也不过是逝去之人的见闻,无从考证真伪。我调查过所有宗教法庭的卷宗,大多的罪由都不过无稽之谈——‘诅咒一个婴儿’“招致村落的瘟疫”‘杀死一头邻居的牛用于献祭’‘亲眼目睹女巫与恶魔的交易’……”
“事实上倘若换种说法,一切依旧能被解释——‘初生的孩子本就体弱多病,容易夭折’“乡村医疗条件的落后”‘邻里间的矛盾殃及了财产’,以及,纯粹的陷害。”陆沉闭上了眼睛,似在回想那些卷宗,“在庞大的‘女巫’罪名下,一个女人要被施以石刑太过容易。绝大多数的案件里,那些告发人根本无需提出切实的‘她是女巫’的证据,因为他们深知一旦沾染上这种罪愆,她们就永远无法自证清白,像无端沾染了墨汁的羊皮纸;而因为无法自证,她们的命运就注定走了终点,包括教会的公刑,还有乡村的私刑。”
“可她们本无需证明什么,无辜之人,何须自证。”我听着陆沉的那些话,心头阵阵发紧。
“无辜之人,罪即是无辜。”
睁开眼的同时,陆沉向我伸出另一只手,示意我或许可以更靠近他。我在月色下走到他身边,像风吹后蒲公英绒种的落地。隔着丝绸的礼仪手套,我轻轻握住他的手,比蒲公英更轻。
“正如历史所记载的那样,这就是新月事件的导火索。当那场恐怖的猎巫运动到达高潮时,奈特兰的女性们再也无法忍受,前任女王陛下借此发动了政变。这之后,教会的溃败使得他们无力再设置宗教法庭,被迫交法权于王国,大肆风行的女巫罪也暂时得以平息。”陆沉回握住我,以旗鼓相当的力道。这无形中成了我们的一种博弈。
今晚他所说的这些,远比当年来得翔实,也更为残忍。奈特兰的女王必须知道,一切现实从来都残忍。
他的目光垂流到我的手背,月光下的蕾丝花边在皮肤上落出模糊的阴影,分不清原有的细腻花形,像极了我们如今的关系。陆沉停顿了片刻,继续道:“近期的几起私刑,都分布在瓦帕拉的偏远乡村。女巫罪的死灰复燃绝非偶然,我已派人去深入调查,最迟后天就会有结果。当然,也许您的情报会到来的更快速。”
说完,陆沉对我笑了一下,然后在喷泉池中继续他的寻找。这样近的距离,足以让我看见那些凝在他的褐棕发梢的飞溅水珠,此刻他如披碎星。我莫名产生吻上星光的欲念,但最终将它抑制住。我说:“可今晚我想要知道的不是这些。我更想要知道那个最初的问题,陆沉……告诉我, 这片大陆上,究竟谁能去定义一个女巫?”
我不再看他的眼睛。天幕上吊着的一块圆月,此刻却像摇摇欲坠的石头。
“与其说有人曾亲眼见证女巫与恶魔的交易,倒不如讲,从古至今的所有猎巫行动,本质都不过是场位高权重者的欺凌狂欢。如何将暮光教刻入人们的心中,光凭依祂原初的福祉与代代相传的故事是远远不够的。每一任司教都深谙此理,比起神圣,更能给予人们力量的、能够让人铭记的,是恐怖。而恐怖最好的施加对象,就是无辜又脆弱的群体。”
“传世记忆的媒介在于恐怖,为此他们冒以神的名义展开行动,刑罚、屠戮、还有折磨。他们依照本性,尽其所能创造出残忍和血腥的美味回忆,世世代代地吃掉‘女巫’的血肉。每一块沾染她们血痕的石头都会成为信仰远扬的战利品。”
“但这是从前,在新月事变以前,女巫由教会所有的信徒定义。而如今……”
“陛下,我认为,即便是祂亲临人间,也不能够定义。”
我任由陆沉说了下去,我希望听懂他所有的言语。我看到他的手停在某一个位置,迟迟未动。而和如此激烈的言语不同,他的身体却静得可怕,以至于翻不起一丝水的涟漪。
“祂不能,但是你可以。”
“现在,你才是这片大陆上,这七海之中唯一能定义女巫的人。如果你愿意,女巫可以不复存在,抑或者——所有人都是女巫。”
夜风自背后袭人,穿透晚裙柔软的布料,乍然一冷。我并未颤栗。
陆沉的手自池水中抽离,带落点点璀璨的水滴的微光。借月色,我看清那件他找寻多时的东西——一枚印着二世国王肖像的金币——距它停止流通使用,已有半个多世纪,与二世国王逝世的年代同样久远。我不知道他何时注意到,这座喷泉中躺有一枚如此古老的金币,也许是当我还身处那扇窄门内的时候。
“正如……只要你想去做,国王就可以是女王,而奈特兰的女王,同样可以是七海的王。”
“你会是七海之上没有石块的的天,更会是所有女巫除名者,只要你足够强大……你就会是祂。”他把硬币慢慢放进我手心,冰凉的触感很快蔓延上手臂,可我并不感到恐惧。他站起身来,走到我的身后,俯首对我耳语:“这是我曾经丢向水池的许愿金币,而我的愿望已经成真。这个新的机会,现在就交给你了,我的……陛下。”
月色自他身躯阴影之外,流泻入我身旁,潮湿的变成一道迷乱的光环的王冕。
他的愿望会是什么呢?我模糊地遐想,直至目光从喷泉和月华中涣散开去,那些夜色中的扭曲的景象,逐渐凝聚成一道朦胧的大门。
那是一扇如此狭窄的门,而我正身处门外,我正永远永远地身处其外。
“不,陆沉。”我回身,直直望向他的面影,“倘使我要许愿,那么,作为奈特兰联合王国的新一任掌权者,我应当用印有自己头像的金币,难道不是吗?”
“虽然我无从知晓你曾在花园许下过何种愿望,但我坚信实现这愿望的人是你自己,而不是神。所以,我也相信……”
“能与我一同实现这崭新愿望的人,只会是你。”
他对我笑了,是那样柔和松缓的笑容,仿佛一双紧扼命运咽喉的手的松开,又似一道积年紧绷弓弦的释放。
“陆沉,那个人,也只能是你。”
我抚摸上他的脸颊,一如东方塞浦路斯的国王,一如那个雨夜,在祂与我合一的雕塑前,我听见他的罪欲正无声高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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