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自由与局长（上）

前言预警：

       1.本文旨在从本次周年庆剧情幽零风暴出发，延伸讨论命运，自由，决定论，主体等主题。由于锅贴老师在本次剧情中，其内容展开选择了较为稳健保守的路线，因而对这一系列的命题的讨论也是浅尝辄止的，因此，本文并不拘泥于锅贴老师所给出的剧情框架，反而为了从这个剧情框架向外扩展，会做一系列反直觉的，带有解构色彩的解读。

       2.诸如命运，自由，决定论等主题，是哲学上经久不衰的经典主题。讨论此类主题，不可避免地需要引入一些专业术语，但为了降低阅读门槛，我在引入了较为晦涩的术语之后，会尽量以通俗的语言对此加以解释，并附上有关的例子辅助理解，但读者仍然需要做好了解陌生知识的的心理准备。

       3.文本的解读是开放的，当面对不同的解读方式，不同的解读观点时，读者与其试图在对立的观点中判定哪种观点时正确的，哪种观点是错误的，不如试图了解对立观点背后的立场和视角是什么。而读者如何看待对立的解读观点，接受哪一方的观点，很大程度上也取决于看待文本的预设视角与参照的地标。我所提供的解读便是另一套视角与框架，至于如何看待，如何接受，则由读者自行评判定夺。

       4.本文的解读并不打算将局长作为玩家代入的主视角，而是有意地将局长看作一个独立的剧情角色，与玩家的身份分离开来。解读并不强调剧情本身的逻辑和设定上的自洽，反而要强调其内在的矛盾，冲突，分裂。

一.自由主体作为话语的神话

      这个小标题一上来就显得迷惑难懂，自由主体是指什么？为什么又会涉及所谓的话语？但我们并不着急介绍这些概念，先从本次周年庆的剧情聊起。本次剧情中，局长从第一天的剧情开始，一直到第四天剧情中，局长始终不相信000所谓的命定论，不相信存在着所谓的能够决定5732号世界的高维系统和创世神，不相信局长和5732号世界的角色都只是游戏里的虚拟角色，不相信他们的命运只是被高维系统的创世神的角色文档和角色设定所决定。即便局长已经被000带到了异世界，见识到了高维系统回溯进程的力量，甚至到最后局长已经深入到了5732号世界的代码元层面，掌握了鸭子创世神的权限，并与游戏的纠错系统展开对决，局长依然拒绝相信000所描述的命定论的叙事，而且从头到尾没有一丝一毫地产生过动摇。面对这一系列的光怪陆离，眼花缭乱，可以称得上震碎世界观的离奇经历，局长这个角色的信念坚定得有些反常了，如同被植入了思想钢印一般。000曾经问摩尔，在她得知了高维系统存在的真相后，她是如何做到那么冷静淡定的。那么，同样的问题也可以用来质问局长这个角色，在经历了这一系列的冒险和奇遇后，局长的认知是怎么做到没有一丝动摇和怀疑的。这可以从两个角度来解释，第一，从局长这个角色自身的角度出发，局长认为，ta不能接受所谓命定论的原因在于，接受命定论会导致5732号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价值，所有人的努力和奋斗都是虚幻的，只不过是某个高维系统的神书写操纵的结果，我会在后面回到这一点上。第二，从锅贴老师这个创作者的角度来说，她其实为了后续主线剧情的发展，有意地选择了较为稳健克制的写法，极力避免在真正意义上打破第四面墙，这也是局长异常的坚定信念最重要的原因。换言之，给局长这个角色打上思想钢印的不是别人，恰恰是真正的造物主锅贴老师。由此，我们可以得到局长这个角色在周年剧情里的第一个强设定，即局长不会相信任何命定论的叙事，而是会坚定地相信自己是自由的。

      让我们把目光放到第四天的剧情里局长与游戏纠错系统对决的桥段，当局长试图向游戏系统索要禁闭者的时候，游戏系统不仅答应了局长的要求，而且强调其行为完全符合局长这个角色的人设，也就是局长会竭尽全力地冒险去拯救禁闭者，游戏系统为此愿意给予局长奖励，把000归还给局长。这在一定程度上也就解释了当第三天剧情结束之后，一切都尘埃落定，但局长仍然选择在第四天的剧情里解救000的一部分动机。同样地，局长也推测000之所以无缘无故地亲近ta，就是笃定局长在她失败之后会回来救她，并且局长承认，000在一定程度上是赌对了的。000承认她可能会有这种想法，但也告诉局长，她接近局长也是因为单纯地因为喜欢局长。实际上，这并不矛盾，000接触局长是存在着多重考虑的，她喜欢局长与她利用局长的设定和性格来为自己的计划服务本身并不抵触。不管是游戏系统对局长的肯定与奖赏也好，局长对000动机的揣测也罢，实际上揭示了局长的第二个设定，那就是会为了拯救禁闭者而竭尽全力，想尽一切办法。继续回到第四天的剧情的桥段，也就是所谓的局长违反了高维的游戏系统给出的设定约束，不给000填写设定文档，就强行召唤回000的行为。锅贴老师这里借助游戏纠错系统之口，告诉观众，局长这个角色在此处的行为是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游戏设定的束缚和操控，反叛了既定的命运。

       但是，是否存在另一种相反的解读呢？局长不顾游戏纠错系统的警告，强行召唤回作为bug存在的000的行为，有没有可能恰恰是角色设定驱动的结果？答案是，可以做这种解读，这需要结合前面提到的局长的两个角色设定来解释。局长的强设定是拒绝相信所谓命定论的存在和所谓高维游戏系统的存在，游戏纠错系统警告局长，强行召唤没有设定文档的000，有威胁着着5732号世界在底层代码的逻辑完整性的危险，但是这种警告对局长来说无异于对牛弹琴。游戏纠错系统强调局长这个角色的人设是，可以为了禁闭者冒险，但不可能为了个别禁闭者，而牺牲全局的安全。问题在于，游戏纠错系统所说的安全，是哪个层面的安全？是局长所处的5732号低维世界内部的安全，也就是狄斯城的安全，还是5732号世界底层代码逻辑的安全，即一种元层面的安全，或者说高维世界视角下的安全？毫无疑问，是后者。那么，局长能够理解，并接受游戏纠错系统的警告，并努力去维护5732号世界在代码层面的安全吗？当然不可能，既然局长不相信所谓高维世界，也不相信命定论，游戏纠错系统的警告和诉求当然超出了局长的主观理解范围。局长当然会优先顾及大局的安全，但是局长所处的5732号世界内部的低维安全，在排序上是具有最高的优先度的，所以反过来，局长有必须要拯救000的理由，因为000的能力可以在日后协助局长与地底战斗，为局长未来的道路打开可能性。所以局长这个低维角色拯救000的行为，不仅没有在实质上偏离设定，反而完美地吻合了角色设定本身。不管是为了低维世界中狄斯城未来的安全，还是不愿放弃任何一个禁闭者，尊重000的意愿和要求的个人私心，于公于私，局长都充分的理由驱使局长拯救那个作为空白文档的，没有角色设定的000。因此，游戏纠错系统所说的，局长是受到5732号世界设定最深的人，这句话并没有错。

       当然了，读者可能存在着反驳意见，如果局长实际上并没有打破角色设定的束缚，为什么最后能击败游戏纠错系统？“这场癫狂的风暴，对真实的命运不产生任何影响“，锅贴老师剧情结尾处，用”不“字出现了裂痕，暗示着剧情中各个人物实际上打破了命运的束缚，这又该如何解释呢？对于这些问题，我会在后面进行重新解读，各位读者稍安勿躁。

        在这个段落中，我们要回到最初的小标题，引入主体，自由与话语等概念，来解释剧情中局长这个角色的悖论，即局长一方面坚信自己是自由的，而且努力战胜了最后的游戏纠错系统，但是局长却并没有摆脱游戏设定的束缚。第一个最抽象费解的概念，是话语(discourse)，这是一个专业术语。对于这个概念，我们只需要简单地提到以下几点即可：1.话语将个体塑造为特定的主体。2.此处的话语并不是日常的交流对话，也不是指指诸如民族主义，自由主义，保守主义等系统化的话语体系或学说，而是与人的情感，信念和认知相关。3.话语不是纯粹的思想，而是体现在个体行为实践中。之后会举例子来解释这三点，接着需要引入的下一个概念是主体。主体的英文是subject，当subject这个词解释为主体的时候，意思是个体具有了某种身份或角色，并且个体具有与这个特定身份相关的情感，信念，认知，思想和世界观；但是subject又有臣服的意思，采取这个释义，意味着个体的某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信念，情感和认知思想，并不是来自个体自身，而是外界的文化氛围，思想潮流灌输给这个个体的，个体的思想并不是个体自己的思想，而是他者的思想，是外界在潜移默化中塑造培养的思想。这方面最为典型的例子，当然就是法律话语和法律主体，我会用法律的例子来帮读者理解上面的抽象概念，并一定程度上涉及自由这个主题。1.法律话语将个体塑造为在法律意义上享受着法律权利，承担者法律义务的法律主体，也就是法律面前自由平等的公民。2.法律话语在这里不是指某些法学家的学说和知识体系，而是与每个普通人在日常生活中息息相关的守法观念，法律意识，对法治的尊重，认识与信仰等等最平凡的最普通的东西。3.法律话语当然不是纯粹的书面物，也不是纯粹的思想与精神，而是与个人在实践中的行使的法律权利，要承担的法律义务，要解决的法律纠纷是密切关联的。前三点解释了话语的三个要点，再来看主体。4.个人作为法律主体，毫无疑问赋予了我们某种身份，也就是享受法律自由，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公民身份，这为个人带来了一整套的与法治相关的权利义务，行为习惯，思想观念，认知框架。5.人当然并非天生就是自由平等的法律公民，这是后天的社会中的法律系统赋予我们的身份，是法治社会建构的产物，天赋人权认为人生而平等自由，人具有某种先天的固定本质，但是这当然也是特定的社会系统的产物，尤其是法律系统后天赋予的权利资格的结果。人并不具有一个内在的平等自由的本质，这是外界的社会系统所给予的法律身份和权利义务。对于自由这个主题，我们需要引入话语的错误识别机制，它是说话语会让我们把外界灌输给我们的观念自然化，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无需质疑的，甚至是永恒不变的事情，当个体认为话语并没有影响自己的时候，恰恰意味着话语隐藏了自己并发挥着调控作用，话语的作用就是让主体误认为系统发明的话语并不存在。天赋人权的观念当然体现了法律话语的这种错误识别机制，因为人的自由与平等是近现代社会的发明，是近现代的社会系统后天赋予个体的，但是天赋人权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甚至是超历史的，永恒不变的某种人之本质，这就是错误识别机制的一个例子。

      我们花了一千多字介绍这些比较复杂晦涩的概念，这里做一个快速的梳理和总结：

话语：1.话语将个体塑造为特定的主体。2.此处的话语与人的情感，信念和认知相关。3.话语不是纯粹的思想，而是体现在个体行为实践中。4. 话语的错误识别机制是指，话语会让我们把外界灌输给我们的观念自然化，将其视为理所当然的，无需质疑的。话语的作用就是让主体误认为系统发明的话语并不存在。

主体：5.当subject这个词解释为主体的时候，意思是个体具有了某种身份或角色，并且个体具有与这个特定身份相关的情感，信念，认知，思想和世界观；6.当subject解释为臣服的时候，意味着个体的某个身份，以及这个身份所带来的信念，情感和认知思想，并不是来自个体自身，而是外界的文化氛围，思想潮流灌输给这个个体的。

      理论铺垫完了，我们终于可以回到周年剧情本身了。在介绍理论之前，我提出的要解释的悖论是：局长一方面坚信自己是自由的，而且努力战胜了最后的游戏纠错系统，但是局长却并没有摆脱游戏设定的束缚。对这个悖论的解释就是：局长这个角色是被高维系统的自由话语构造的主体。让我们简单地看一组对应关系：

局长-自由话语的主体

高维系统-外界系统

局长不相信命定论的信念和认知-自由话语

局长受到角色设定的制约-话语对主体行为潜移默化的操纵和控制

局长坚信自己是自由的，不存在所谓的高维世界或者角色设定-话语的错误识别机制

     所以解释就在于，1.局长当然坚信自己是自由的，因为局长这个角色被高维系统的构造为自由主体，局长分享着自由话语相关的一系列的认知，信念，情感和看法，并且会做出与自由话语相关的行动和实践。2.但另一方面，局长又没有摆脱设定的束缚，因为这套自由话语是外界的高维系统植入给局长的设定，是写入局长的设定中的。证据在哪里？让我们回忆一下繁花中瑟琳对局长这个角色的评价：没必要算计局长，局长和可可莉克一样是自由的，局长是最难用的工具。锅贴老师借助瑟琳之口，其实就暗示着局长这个角色的第三个设定，以及局长的剧情功能性：局长在设定上就是自由的，因为局长是自由的，所以局长在故事情节中往往充当着破局者，扭转大局的角色。我们在往期的剧情里已经看到了很多这种证据了，局长的枷锁打破了上庭规则对瑟琳的束缚，唤醒了瑟琳的情感，让她有了裂痕，让瑟琳重获自由的可能；十三章中，局长做出了一个让各方势力都意料之外的决定，将西区的命运道路交给了西区人民自己自由决定，从而破局化解了高塔黑环的危机；那么本次周年剧情自然是一样的，自由的局长注定要扮演扭转局面，想尽办法拯救000。3.由于话语的错误识别机制，局长也不会认为自己真的被所谓的角色文档的设定操控，即便事实上就是如此。

      那么，我们可以回到前面悬置的问题，也就是为什么游戏纠错系统被打败了？为什么“不“字出现了裂痕？首先，我们要区分两类矛盾，一类是纯粹的逻辑矛盾，或者说是程序意义上的矛盾。程序和逻辑要求一件事要么就是a，要么就是非a，其属性和状态是唯一确定的，如果有矛盾，那么反而说明系统运行不顺畅，有bug，系统会故障，会出错。而第二类矛盾不是逻辑或者程序上的矛盾，而是指故事设定上的矛盾，这类矛盾是一种悖论，一种冲突和张力，它不是一种贬义上的错误，反而是一种正面的因素，能够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程序系统和故事系统是不一样的，程序系统不可以有冲突和裂痕，不然没法运行，但故事系统恰恰需要矛盾，冲突和裂痕，故事发展恰恰是依靠这些矛盾冲突来运行的，不然的话就是解不开的死局了。

     局长当然是被故事设定所操控的，但局长的一个设定是扮演着自由的破局者的角色。破局之所以能够实现，就是因为故事设定的内在矛盾就蕴含着这种可能性。因此，“不“字的裂隙与其说是被局长这个角色撕开的，不如说裂隙就是来自故事系统本身。裂隙，矛盾，悖论是5732号世界，或者锅贴老师设定的世界观内在产生的，固有的。同理，局长最后打败游戏纠错系统，只是通关了游戏，而没有真正跳出游戏角色设定的逻辑，局长的胜利其实是符合角色设定的，并没有违反故事系统。因为局长角色设定本来就是矛盾的，蕴含着破局的可能。所以这可以解释为锅贴老师所建立的故事系统被内生的矛盾所推动而不断发展，促使局长这个角色打破前面情节设置的僵局。

     如果说局长并没有真的摆脱角色设定的束缚，那么另一种自由是否可能？在文章的第二部分(等待填坑)，我们会讨论另一种反叛和自由，以及更进一步地处理命定论和必然性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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