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封的过往（二）

弗朗西斯科坐在桌前，借着台灯黄晕的光圈在电脑上敲出一行行文字。

复制的霓虹灯令纽约这座钢铁森林明如白昼，时代广场的灯牌从早到晚都是亮的。从加利福尼亚州来到纽约十多年的弗朗西斯科已经对这奇怪的景象见怪不怪了。从他的住宅顶层，可以用望远镜看到菲茨杰拉德小说里怪诞的两座小岛——东卵和西卵。如蛋壳般易碎的金钱的泡影，正从小说中蔓延到弗朗西斯科的生活里。

他端起手边的咖啡抿了一口，用力推开桌子，让旋椅转了几圈，最终视线停留在时代广场的纳斯达克大屏上。他感到眼前的景象化开了，随着白炽灯鞣在一起。

“你看，我的朋友。时代广场真是个奇妙的地方。这块三角地，包容着充满膨胀直到无限的色彩和纸醉金迷的生活却不让人讨厌。即使人们知道是华尔街的富豪们造就了这一切，却还一厢情愿的认为这就是上帝赐予他们的理想乡。哦豁，我的朋友。那些富人的生活岂是我们能够想象的。”

弗朗西斯科喜欢和他小说里的人物对话，仿佛他们真的能够对话一样。他没有结婚，父母住在加州的田园，拥有着一座农庄。每到收获时，一望无际的金色麦田就在万丈霞光下轻轻翻涌，正似恬静的瓦尔登湖。他们希望弗朗西斯科回去住，放下城市中的喧嚣。但他不愿意。他在曼哈顿拥有了一切，从一个小职员干到总编辑，威廉姆斯学院的文凭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好的入职待遇。

他现在小有资产，时常会初入那些所谓名流场所。整日沉醉在虚拟的世界及纸醉金迷当中，使他的身体变得肥胖，却并未束缚他的思想。他是个相当有才华的人，没人可以否定这一点。在他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寒暑假他都去美国各地旅游，那些高邈而深邃的景致带给他的是思想上的自由与升华。

他幻想着，就像托尔金、马丁、泽拉兹尼和刘易斯他们那样幻想着一个与现实截然不同的美丽世界，那些存在于凯尔特人诗歌中的旖旎风光。他幻想着自己是奇幻世界里的一位吟游诗人，抱着鲁特琴在各地旅行，写下一篇篇悠然传唱的诗歌。在他的幻想中，他经过了幽谷，经过了夏尔，经过了孤山和遥远的阿门洲，也经过了安珀和它的投影，经过了维斯特洛并上面的诸多家族。

现在回忆起一切，弗朗西斯科对他这三十多年人生中最满意的部分，无疑是他对这些美好世界的完善与拼合。不知是从哪里，他听过一句话：“所有的幻想作品都是基于现实的。”这话一准没错，只不过弗朗西斯科并没有意识到现实这个词的含义中，包括了过去发生过的一切。

电话铃声打破了弗朗西斯科的回忆，他极不情愿地拿过手机点下了绿色的接通按钮。

“请问是弗朗西斯科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不失活力的苍老声音。

弗朗西斯科迅速地想象了一下那人的样貌：山羊胡、圆框镜。穿着学者衫，脸上的沟壑无不透露出睿智与和善。”是的，我是。请问......“

”哦，确定是你就没事了。现在赶紧去肯尼 迪机场，我给你买了机票，赶紧来伦敦一趟。“

”抱歉先生，我还没搞清楚你是谁，而且我有工作，不能轻易离——“弗朗西斯科有点恼火，而且十分想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竟然直接在电话里对素未谋面——也许如此——的自己下达命令。

”行吧，既然你不愿意来，那我只能把原来打算当面和你说的事情提前让你知道了。“

随着老人话音的落下，弗朗西斯科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靠背上。在他失去意识前，没忘保存电脑里未完成的文稿。职业习惯吧，也许是。这是他最后想到的东西。

醒来时他看到了璀璨的星河挂在清冷的靛色夜空中，身下是柔软的草地，徐徐清风拂过，让他感到神清气爽。他身处海边的一座山丘，远处有许多残垣断壁，映衬在披着月光的海水里。海轻柔的拍打着海岸，沙沙的声音令人舒服，使人遥想到古时候的生活。溶溶的月光也投在他身上，切碎了他在过去生活中经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焦虑与疲乏，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竟瘦了下来，还穿着一件绿色的袍子。邈远的夜空让他沉醉，他不去想自己为什么来到了这里，这里又是哪。他闭上了许久没有真正合拢的双眼昏沉睡去，伴随着纽约的泡沫般的虚影沉沉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