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真长篇小故事

修改于前天 19:36195 浏览综合
第一篇
香囊里装满了萤火虫
端午前夕,黑猫驮着清水回到南疆苗寨。
刚落地就闻到浓重血腥味——鲨鱼妖情枯正在用童男童女炼邪术。
“格老子的!”九九的蛊虫撞在邪术屏障上火星四溅。
黑猫甩甩尾巴:“吵醒老子瞌睡,该遭。”
他懒洋洋一爪拍碎结界,孩子们怀里的五彩香囊突然发亮。
情枯惨叫着化为白骨:“不可能...萤火虫怎么破得了我的秘术?”
小潇蹦跳着捡起香囊:“端午香囊里装萤火虫,是给儿童节的礼物呀!”
黑猫眯眼舔爪:“啧,老子最烦欺负崽儿的杂碎。”
---
南疆的夜,浓得像是化不开的墨。莽莽苍苍的十万大山,在银白月轮下只勾勒出连绵起伏、沉默而狰狞的剪影。参天的古木枝桠虬结,在头顶织成一片密不透风的网,连月光也只能费劲地钻过缝隙,在厚厚的腐叶层上投下些支离破碎的光斑。
空气黏稠湿重,饱含着草木腐烂的甜腥与泥土的潮气。只有偶尔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或是远处不知名野兽的低吼,才撕开这仿佛凝固的寂静。
就在这片死寂的树海之巅,一道极致的黑影正无声地滑行。它踏着最高处那些最柔韧的树梢,轻盈得仿佛没有重量。月光吝啬地勾勒出它流畅矫健的轮廓——一只体态近乎完美的黑豹?不,那姿态更优雅,更慵懒,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漠然。它每一步落下,足下那柔嫩的叶尖竟连一丝最轻微的颤动也无。
这是一只通体玄黑、不见一根杂毛的上古猫妖。岁月在他幽绿的竖瞳里沉淀,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它的背上,侧坐着一个少女。她周身笼罩着一层极其朦胧、仿佛由最纯净溪流凝聚而成的微光,在这幽暗的林海中,像一盏引路的孤灯。少女身形纤细,穿着水色薄纱长裙,赤着的双足白皙得近乎透明,随着黑猫的起伏轻轻晃荡,脚踝上缠绕的一串细小银铃,却诡异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她是清水,自女娲造人时便存在的灵水化形。
“小黑,”清水的声音如同山涧清泉滴落玉石,空灵得不染尘埃。她伸出指尖,拂过身旁一根横斜而出的枯枝。那干瘪的枝桠瞬间颤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发出几片翠绿欲滴的嫩芽,转眼又结出几粒细小的、带着露珠的花苞。“快到了吧?九九姐姐的寨子。”她微微歪头,望着前方被黑暗吞噬的山峦轮廓。
黑猫——被清水唤作“小黑”的上古大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咕噜,算是回应。那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一种被冒犯却又懒得计较的慵懒。它幽绿的眼眸微微眯起,锁定了前方一处山坳。那里本该有星星点点的苗家灯火,此刻却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以及一丝……极淡、却异常清晰的铁锈味。
血腥气。
清水的动作顿住了。指尖那朵刚刚绽放的白色小花,瞬间失去了所有生机,枯萎、卷曲、化作一点尘埃飘散。她周身那层柔和的微光似乎也凝滞了一下,如同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荡开一圈无声的涟漪。
黑猫的步伐没有丝毫改变,依旧踏着树梢,如履平地,速度却悄然加快了几分。风掠过它光滑如缎的皮毛,没有带起一丝杂音。它背上的清水,裙裾在风中微微向后飘拂,那层朦胧的水光似乎变得清冷了几分。
越是接近那处山坳,那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就越发浓烈刺鼻,沉甸甸地压在口鼻之间,令人作呕。同时,另一种更诡异的声音,如同跗骨之蛆般钻进耳朵——是某种粘稠液体被强行吮吸、剥离的“滋滋”声,伴随着若有若无、细若蚊蚋的孩童呜咽,像是被扼住了喉咙,只剩下绝望的残喘。
苗寨的吊脚楼在稀薄的月光下显露出模糊的轮廓,却死寂一片,不见半点灯火,不闻一丝人声。寨子中央那片用于祭祀和庆典的开阔场地上,景象令人头皮发麻。
一个巨大的、由粘稠暗红色液体构成的诡异符文,正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污秽光芒,烙印在地面上。符文中心,站着一个人形的影子。他身形高大得有些畸形,穿着一件被某种液体浸透、颜色难辨的长袍。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青色,上面布满了纵横交错、如同鲨鱼鳃裂般的纹路。他微微佝偻着背,双手虚抬,掌心向下。两条由那污秽符文延伸出的、粘稠如沥青的血线,正贪婪地连接着蜷缩在他脚边的两个小小身影。
那血线如同活物,蠕动着,每一次脉动都强行从两个孩子身上抽吸出一缕缕淡金色的、带着微弱光晕的雾气。孩子们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脸上残留着惊恐到极致的表情,大张着嘴,却只能发出破碎的呜咽,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
符文散发出的污秽红光,在周围形成了一圈扭曲、粘滞的屏障,隔绝了内外。
“格老子的!哪个***敢在老娘地头搞这种断子绝孙的勾当!给老子爬开!”
一声怒喝,带着浓烈的川音,如同炸雷般撕裂了令人窒息的死寂。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燃烧的陨石,从吊脚楼的阴影中暴射而出,直冲向那血色的符文屏障。
是九九。她身材高挑而窈窕,此刻却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雌豹。火红的苗家盛装绣着繁复的银线,在污秽的红光下反射出冰冷的锋芒。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此刻几乎要喷出火来,柳眉倒竖,右手猛地向前一挥!
嗡——
一片密集的、令人牙酸的振翅声骤然响起。无数细小的黑点,闪烁着金属般的冷光,从她宽大的袖口中狂涌而出,如同决堤的黑色洪流,悍然撞向那层粘稠的血色屏障!那是她的蛊虫,每一只都淬炼得如同精钢,带着致命的剧毒和巫术的力量。
轰!
蛊虫洪流撞上屏障,爆发出刺目的火星!那屏障剧烈地波动、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污秽的红光明灭不定。然而,屏障并未碎裂,反而像一张充满韧性的污血之网,死死地兜住了这狂暴的攻击。撞击产生的冲击波四散开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
“啧。”
一声极轻微、带着浓浓睡意和被打扰的不耐烦的咂嘴声,在蛊虫撞击的轰鸣中,清晰地传入九九的耳中。是黑猫。它驮着清水,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落在祭坛边缘一处倒塌的木架子上,姿态依旧优雅慵懒,仿佛眼前这血腥炼狱只是一场乏味的皮影戏。
它甚至抬起一只前爪,慢条斯理地舔了舔,幽绿的眼眸扫过屏障内那个正在贪婪吮吸孩童生机的鲨鱼妖情枯,以及屏障外正全力催动蛊虫、额头已沁出细密汗珠的九九,眼神里带着一种“你们真吵”的漠然。
“吵醒老子瞌睡……”黑猫懒洋洋地开口,那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蛊虫的嗡鸣和屏障的呻吟,“该遭。”
话音未落,它那条一直悠闲垂在身侧的、毛茸茸的漆黑尾巴,像是突然活了过来,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优雅,朝着前方那污秽刺眼的血色屏障,轻轻一扫。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没有炫目的光芒爆发。
只有“噗”的一声轻响。
如同一个巨大而污浊的水泡被指尖轻易戳破。
那曾硬抗九九蛊虫洪流冲击的坚韧屏障,在这看似随意的一扫之下,瞬间崩解!构成屏障的粘稠血光如同被戳破的脓包,猛地向内塌陷、溃散,化作无数细碎、污浊的光点,在空气中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迅速消散。
屏障破碎的瞬间,那连接着孩童与鲨鱼妖情枯的两条污血之线,如同被斩断的毒蛇,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猛地断裂、蒸发!
情枯口中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惊愕和被打断进食狂怒的嘶吼!他那双浑浊的、带着海洋深处死寂感的鱼眼,猛地转向祭坛边缘木架上的黑猫,瞳孔因震惊和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忌惮而骤然收缩。
“谁?!”他的声音沙哑刺耳,如同砂纸摩擦锈铁。
然而,变故就在此刻发生!
屏障破碎,污秽力量被强行驱散的瞬间,祭坛上那两个蜷缩着、气息奄奄的孩童怀中,突然爆发出柔和却异常坚韧的光芒!
那是他们挂在胸前、用五彩丝线精心绣成的端午香囊!香囊的布料上,绣着歪歪扭扭却充满童趣的五毒图案。此刻,这些小小的香囊,正从内部透射出温暖、纯净的碧绿色光晕,如同夏夜森林里最活泼的萤火虫被装在了里面!
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生命最本初的纯净和欢欣,如同初生的嫩芽破土而出,如同无忧无虑的孩童笑声。
这柔和的碧绿光芒,如同无形的暖流,迅速驱散了缠绕在孩童身上的最后一丝阴冷和死气。他们原本因痛苦而扭曲的小脸,在这光芒的抚慰下,奇迹般地舒展开来,虽然依旧苍白虚弱,但那令人心碎的干瘪感却停止了,一丝微弱的生机重新在体内流转。
“呃啊——!”
与孩童们身上焕发生机截然相反的是鲨鱼妖情枯。当那碧绿的、充满童真气息的光芒亮起,并如同涟漪般扩散开来的刹那,他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狠狠烫伤!他发出凄厉到变调的惨嚎,那声音不似人声,更像是某种深海巨兽濒死的哀鸣!
他高大畸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灰青色的皮肤上,那些如同鲨鱼鳃裂般的纹路疯狂地开合蠕动,喷溅出腥臭的黑血和污秽的粘液。他那双浑浊的鱼眼,死死盯着孩童怀中发光的香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种源自灵魂本能的恐惧。
“不……不可能!”他嘶哑地咆哮着,身体如同被强酸腐蚀般冒出滚滚黑烟,发出滋滋的可怕声响,“萤火虫……区区萤火虫……怎能破我……祭炼百年的秘术?!这……这是什么邪法?!”他的声音因为剧痛和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身体摇摇欲坠。
“邪法?邪你个大头鬼哦!”
一个清脆如银铃、带着浓浓稚气的声音欢快地响起。一个穿着嫩绿色小褂、扎着两个羊角辫的小小身影,像只灵巧的小鹿,蹦蹦跳跳地从九九身后窜了出来,正是九九的小跟班,活泼灵动的萝莉少女小潇。她圆溜溜的大眼睛亮晶晶的,脸上没有半点恐惧,只有发现新奇玩具般的兴奋。
她几步跑到一个刚刚被碧绿光芒温暖、正茫然睁开眼的小男孩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解下他脖子上那个发光的五彩香囊,高高举起,献宝似的对着还在冒烟惨叫的情枯晃了晃,声音清脆响亮:
“看清楚咯,笨鱼妖!这不是邪法,是礼物!端午节的香囊,里面装的是娃娃们自己捉的萤火虫!九九姐姐说,端午驱五毒,萤火虫亮亮的,又好看又能吓跑坏东西!等过了端午,就是娃娃们的节(儿童节)咯!这是娃娃们给自己准备的、亮堂堂的节日礼物噻!专门克你们这些黑黢黢、臭烘烘的坏家伙!懂不懂嘛?”
小潇的声音带着孩子特有的天真和理直气壮,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纯净的、闪耀着童趣光芒的小锤子,狠狠砸在情枯被腐蚀得千疮百孔的心神上。
“节…节日…礼物…萤火…虫…”情枯那双浑浊的鱼眼,死死地盯着小潇手中那散发着柔和碧绿光晕的香囊,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最无法理解的东西。他口中喃喃着这几个词,每一个音节都带着灵魂被灼烧般的痛苦。他身上的黑烟愈发浓烈,如同燃烧的破布,身体开始剧烈地抽搐、变形,那灰青色的皮肤寸寸崩裂、剥落,露出下面森白的、带着海洋生物特有纹理的骨骼。
“不……不该……吾乃……”他徒劳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什么,但那只手也在碧绿光芒的照耀下迅速化为飞灰。
嗤——
如同烧红的烙铁浸入冰水,一阵剧烈的白气升腾而起,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溶解声。情枯那庞大畸形的身躯,在众人眼前,如同被烈阳暴晒的雪人,又像是被狂风吹散的沙雕,迅速瓦解、崩塌。灰青的皮肉、粘稠的血液、乃至坚固的骨骼,都在那象征着童真与节日欢欣的碧绿光芒中,无声无息地消融、湮灭。
几息之间,原地只剩下几缕带着海腥味的、若有若无的黑气,以及一小滩迅速渗入泥土的暗色污迹。那柄他从不离身的、散发着浓郁血腥气的骨叉,“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也迅速变得灰败、腐朽,如同经历了千年的风化。
南疆深沉的夜幕下,寨子中央弥漫的浓重血腥和污秽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强行抹去。空气里只剩下草木的湿润、泥土的微腥,以及那几只五彩香囊散发出的、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碧绿萤光,像几颗坠入凡尘的星子,执着地照亮一小方天地。
小潇宝贝似的捧着那几个还在发光的香囊,小脸上满是认真。她踮起脚尖,小心翼翼地先将一个系回那个刚刚苏醒、还有些茫然的小男孩脖子上。那温暖的碧光映着小男孩逐渐恢复血色的脸颊,他眨了眨眼,懵懂地看着小潇。
“喏,你的宝贝,收好咯!”小潇拍拍他的头,又蹦蹦跳跳地跑到另一个小女孩身边,同样细心地给她系好香囊。接着,她转过身,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祭坛边的木架子。
“清水姐姐!这个给你!”小潇跑过去,踮着脚,把一个散发着柔和碧光的香囊递向清水。清水的指尖刚刚触碰到那五彩的丝线,香囊里包裹的微弱萤光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召,瞬间变得明亮了几分,光晕流转,甚至隐隐有细小的、如同水波般的光点从中逸散出来,萦绕在清水周身那层朦胧的水光之外,如同为她披上了一层流动的星纱。清水微微一怔,低头看着手中这小小的光源,空灵的眸子里,似乎有某种极细微的涟漪漾开。
“九九姐,你的!”小潇又拿起一个,塞到还在微微喘气、盯着情枯消失之地一脸煞气的九九手里。那碧绿的光芒落在九九火红的苗装上,竟奇异地中和了几分她眉宇间的暴烈,映得她紧抿的唇角也柔和了些许。
最后,小潇手里还剩一个最小的香囊。她转过身,仰起小脸,看向木架子上那只姿态依旧慵懒、仿佛刚才只是拍死了一只蚊子的黑猫,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小黑哥!这个……呃……”小潇刚伸出手,又有点犹豫地缩了回来,小脸皱成一团,像是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你……你有脖子可以挂嘛?”她苦恼地比划了一下黑猫那线条流畅、覆盖着缎子般黑毛的脖颈。
黑猫那双幽绿的竖瞳,原本只是淡漠地扫视着情枯消失的地方,此刻微微转动,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小潇和她手中那点微不足道的萤火。它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介于嗤笑与咕噜之间的气音,带着一种“凡俗之物也配近身”的矜傲。它甚至偏了偏头,那姿态,仿佛在嫌弃那光芒太过微弱,打扰了它欣赏这南疆夜色的兴致。
然而,就在它转头的瞬间,它那条毛茸茸、如同顶级墨玉雕琢而成的尾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优雅和迅捷,倏地从身侧扫过。尾巴尖如同最灵巧的手指,在小潇完全来不及反应的刹那,轻轻一卷。
小潇只觉得手心一空。
再看时,那个小小的、散发着碧绿萤光的五彩香囊,已经不见了踪影。而黑猫那条漆黑油亮的尾巴,正以一种极其惬意、近乎炫耀的姿态,悠闲地盘绕在它健美的后腿上。尾巴尖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一丝碧绿光芒,在浓密的黑毛深处,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小潇眨巴眨巴大眼睛,看看自己空空的手心,又看看黑猫那条盘着的尾巴,小嘴张成了“O”型。
“噗嗤——”一旁的九九看着这一幕,紧绷的脸终于彻底放松下来,忍不住笑出声,刚才的暴怒被这啼笑皆非的一幕冲散了不少,“算咯算咯,这黑炭头,爪子倒是快得很!随它去!”
黑猫对九九的调侃置若罔闻。它微微眯起那双深潭般的幽绿眼眸,视线扫过地上那滩正在被泥土吸收的污迹,又扫过那两个在碧绿光芒包裹下、气息终于平稳下来的孩童。它伸出猩红的、带着细密倒刺的舌头,慢条斯理地舔了舔自己前爪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啧。”一声清晰的不耐烦的轻啧,打破了短暂的寂静。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刚睡醒的沙哑和被打扰清梦的余怒。
它舔爪的动作优雅而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舔舐完毕,才抬起眼皮,幽绿的竖瞳在夜色中如同两盏冰冷的鬼火,淡漠地投向情枯彻底消失的地方。那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得意,没有除魔的凛然,只有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厌烦,如同看到了一只被拍死后弄脏了爪子的苍蝇。
“老子最烦……”它慢悠悠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带着一种上古大妖特有的慵懒腔调,却又沉甸甸地压在人心上,“吵醒老子瞌睡,还专门欺负崽儿的杂碎。”
话音落下,它不再理会任何人。矫健的身躯在倒塌的木架上轻轻一纵,落地无声。它迈着无声而矜贵的步子,驮着指尖依旧托着那枚发光香囊、周身水光与萤火交融的清水,径直朝着寨子深处、九九那座吊脚楼的方向走去。玄黑的身影很快融入更深的阴影里,只有那幽幽的绿瞳,在黑暗中留下两道转瞬即逝的轨迹。
九九看着那消失的黑影,又看看身边正忙着安慰惊吓孩童的小潇,再低头看看自己手中散发着温暖萤光的香囊,长长地、带着复杂情绪地呼出一口气。她抬起头,望向天际。
东方的群山轮廓后,一丝极淡、却无比清透的鱼肚白,正悄然撕裂浓墨般的夜幕。
天,快亮了。
第二篇
龙舟炸了!上古猫妖被川妹灌醉
端午前夕,我堂堂上古猫妖被九九灌了雄黄酒现出原形。
“仙人板板!你个黑炭球还敢偷喝老娘的酒?”
寨子里龙舟赛鼓声震天,儿童节彩蛋挂满竹楼。
清水却在河面显形警告:“水下有东西憎恨划水声。”
情枯掀起的巨浪淹没庆典,龙舟如落叶翻滚。
九九的蛊虫结成光网挡洪水:“格老子的,当老娘是摆设?”
我跃上最高龙舟,妖力灌注船身:“小崽子们,抓紧了!”
当清水耗尽本源净化水域时,她化作雨丝飘落。
九九抱着清水哭喊:“妹儿你醒醒!”
而沉睡的清水,成了南疆最温柔的巫术。
---
端午前的南疆,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蜜来。芭蕉叶子绿得发亮,宽大肥厚,蔫蔫地垂着边。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子混杂的、令人昏昏欲睡的气息——新蒸的糯米裹着箬叶的清香,雄黄酒辛辣霸道的味道,还有山间湿热泥土蒸腾出的、略带腥气的暖风。一年里最躁动的时节,裹着节日特有的甜腻与燥热,沉甸甸地压在黑猫的心口上。
他懒洋洋地摊在吊脚楼清凉的竹席上,像一块被阳光晒得微微融化的墨玉。通体乌黑,没有一丝杂毛,只有一双眼睛,在阴影里偶尔睁开一线,流转着幽邃的金芒,仿佛沉淀了万载岁月。楼下的喧闹隔着竹篾地板嗡嗡地传上来,孩童追逐嬉笑的尖叫声,大人搬运龙舟部件时粗犷的号子声,还有木槌敲打鼓面的闷响……一切都让他那属于上古大妖的神经突突直跳。
“吵死个猫咧……”他喉咙里滚出一声不满的咕哝,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一种被凡人烟火气打扰的矜贵烦闷。
“黑炭球!又死到哪点去了嘛?”一个脆生生、带着明显川地尾音的女声穿透楼下的嘈杂,像把锋利的小锥子直扎耳膜。
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冲上竹梯。是九九,苗寨的圣女。乌黑的发辫盘在头顶,插着几支亮闪闪的银雀簪,一身靛蓝蜡染的苗裙,裹着纤细却充满力量的腰肢。她手里宝贝似的捧着一个粗陶酒碗,碗里是半碗色泽浑浊、气味冲鼻的液体——雄黄酒。这是她耗费心神,用寨里传承的古法,特意为端午驱邪避秽调制的好东西。
黑猫眼皮都懒得抬,只把脑袋往阴影里又缩了缩。
九九一眼就瞅见了竹席上那团显眼的黑。“嘿!你个懒鬼,躲清闲躲得安逸嗦?”她几步跨过来,把酒碗往旁边的小竹几上重重一搁。碗里的雄黄酒猛地一晃,那股子霸道辛辣的气息瞬间浓郁了数倍,像无形的针,狠狠刺向黑猫敏感的鼻腔。
“咳!咳咳!”黑猫被呛得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金瞳里全是生理性的水光,嫌弃地瞪着那碗要命的酒,“九九!快把那玩意儿拿开!熏死本座了!”
“熏死你?老娘还怕熏不死你个偷嘴的贼娃子!”九九柳眉倒竖,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黑猫的鼻子尖,机关枪似的开喷,“昨天老娘刚酿好的那坛子‘五毒蜜’,坛口封泥上那个小爪印印,是不是你的?仙人板板!偷吃偷到老娘头上来了?胆子肥得很嘛!”
黑猫的金色瞳孔心虚地缩了缩。那坛子用五种毒虫和特殊蜂蜜酿的玩意儿,确实……有那么一点点勾猫。但他堂堂上古猫妖,岂能承认?“污蔑!纯属污蔑!”他梗着脖子,声音却有点发虚,“本座什么身份?会稀罕你那点子破蜜?定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耗子……”
“耗子?耗子能爬到那么高的架子上去?”九九冷笑一声,俯身凑近,那双杏眼里跳跃着毫不掩饰的火光,“少给老娘鬼扯!今天不给个说法,这碗雄黄酒,你就给老娘喝干净喽!”
她说着,竟真的伸手端起那碗气味浓烈的雄黄酒,作势就要往黑猫嘴边灌。那辛辣刺鼻的气味如同实质的火焰,燎烤着黑猫的神经末梢。他浑身的黑毛瞬间炸起,根根倒竖,像一团被雷劈过的刺猬。
“放肆!九九!你敢!”黑猫厉声呵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本能地想要向后缩。
就在这推搡拉扯的瞬间,意外发生了。九九的脚不知绊到了竹席的边缘,整个人猛地一个趔趄,手腕一抖,那满满一碗浑浊的雄黄酒,不偏不倚,兜头盖脸,哗啦一下——
全泼在了黑猫那张毛茸茸、带着惊愕表情的脸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喵嗷——!!!”
一声凄厉到变形的、绝对不属于上古大妖的、纯粹属于某种家养小型猫科动物的惨嚎,撕破了吊脚楼的宁静。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楚和某种根基被瞬间动摇的崩溃。
浓郁霸道的雄黄气息,如同无数根烧红的钢针,蛮横地刺穿黑猫的皮毛,狠狠扎进他的血肉深处。那股至阳至刚、专克阴邪秽物的力量,对他这种存在而言,简直就是最剧烈的毒药,最致命的诅咒!
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黑烟,伴随着刺鼻的硫磺味,“噗”地一声从黑猫身上爆开!那烟雾翻滚升腾,带着某种空间被强行撕裂的诡异波动。
烟雾迅速散去。
竹席上,哪里还有什么气度雍容、眼神睥睨的上古猫妖?
只剩下一只……湿漉漉、蔫头耷脑、浑身黑毛紧贴在瘦小身躯上,还滴滴答答往下淌着浑浊雄黄酒液的……普通小黑猫。
那双曾经流转万载金芒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瞳孔因为惊吓和巨大的屈辱缩成了两条细线,茫然又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九九。
九九也彻底懵了。她保持着泼酒的姿势,眼睛瞪得比黑猫还大,嘴巴微张,看着竹席上这只突然出现的、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还泡了雄黄汤的小黑炭球,大脑一片空白。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着小小的竹楼。
下一秒,九九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蹦了起来,指着席上那团瑟瑟发抖的小黑炭,爆发出一串惊天动地、足以掀翻吊脚楼屋顶的川味咆哮:
“仙人板板!黑炭球!你个***!搞半天你真嘞是只猫妖嗦?!还上古?!上你个铲铲!敢骗老娘?看老娘今天不把你嘞毛薅光,丢到河里喂情枯那个憨包!”
她气得满脸通红,胸脯剧烈起伏,银簪上的雀鸟都跟着乱颤,撸起袖子就要扑上来实践她的薅毛大计。
“九九姐!九九姐!快下来看呀!小潇把彩蛋挂歪喽!要掉啦!”楼下,一个银铃般清脆又带着点焦急的少女声音及时响起,像一盆冷水泼在九九熊熊燃烧的怒火上。
是小潇。九九的小跟班,一个脸蛋红扑扑、眼睛又大又亮、穿着鲜艳小苗裙、赤着脚丫的灵动少女。她此刻正踮着脚,费力地想把自己精心绘制的小彩蛋挂到吊脚楼檐下最高的一根竹竿上,那彩蛋摇摇晃晃,确实岌岌可危。
九九冲到竹栏边,探出头,对着楼下那个小小的身影吼道:“小潇!你个死女娃子!笨手笨脚嘞!爬那么高爪子?摔不死你!给老娘下来!等我来!”
她狠狠剜了一眼竹席上还处于石化状态、浑身滴着雄黄酒的小黑猫,那眼神仿佛在说“回头再收拾你”,然后风风火火、咚咚咚地冲下了竹梯。
楼下瞬间热闹起来,夹杂着小潇委屈的辩解和九九恨铁不成钢的川味训斥。
黑猫……或者说,被迫现出最原始形态的上古猫妖,僵硬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一只湿漉漉的前爪,低头看了看。
“……”
一股难以言喻的、足以焚尽九重天的羞愤之火,轰地一下从他小小的身躯内部爆燃开来,瞬间烧干了他毛发上残留的酒液,却让他整只猫都微微颤抖起来。
耻辱!奇耻大辱!万载修为!上古威名!竟……竟毁于一碗凡人的雄黄酒和一个女人的泼辣之手!
他猛地抬头,那双缩成细缝的金色猫瞳里,第一次燃起了某种近乎疯狂的、属于掠食者的冰冷凶光。目标——楼下那个还在叉着腰训斥小潇的苗女背影。
他要……他要……
“咚!咚咚咚!咚咚!”
震耳欲聋的鼓点,毫无预兆地、狂暴地炸响!如同密集的雷霆,直接轰击在人的心脏上!
龙舟下水了!
寨子中央那条奔腾的玉带河瞬间沸腾!数条狭长矫健的龙舟如同离弦之箭,劈开碧绿的河水。赤裸着古铜色上身的精壮汉子们,肌肉虬结,随着鼓点狂野的节奏,整齐划一地吼着号子,奋力挥动着船桨。水花被激溅起数丈高,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岸边人山人海,欢呼声、呐喊声、加油声浪如同海啸般此起彼伏,将节日的狂热气氛推向了顶点。
黑猫那点刚刚燃起的、微不足道的“凶性”,瞬间被这宏大喧嚣的声浪冲击得七零八落。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只觉得那震天的鼓声和鼎沸的人声,比九九的咆哮还要可怕百倍。
檐下,一串串用彩线精心编织、画着各种稚拙可爱图案的小彩蛋,在震动的空气中轻轻摇曳。那是寨子里孩子们为即将到来的儿童节准备的礼物,五彩斑斓,充满童趣的生机。小潇最终还是挂好了她的彩蛋,此刻正被九九拎着耳朵训话,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巴巴。
喧嚣的鼓声、鼎沸的人声、孩童的欢笑、还有空气中残留的雄黄与糯香……一切都包裹在端午正午灼热的阳光里,躁动、喧腾、生机勃勃,带着一种凡俗特有的、蛮不讲理的强大生命力。
黑猫甩了甩脑袋,试图把耳朵里嗡嗡的鼓声和那份巨大的屈辱甩出去。他得离开这里,找个安静的地方舔舐伤口(物理和心理的双重创伤),恢复他那该死的、被一碗酒就轻易破掉的法力!他弓起小小的、还在滴水的身体,准备悄无声息地溜下竹楼。
就在这时——
玉带河中心,那被龙舟搅得翻腾不已的河面上,毫无征兆地泛起一片异样的涟漪。那涟漪并非由外物击打产生,而是从水底深处悄然晕开,带着一种奇异的、违背常理的静谧感。
涟漪中心,清澈的河水无声地向上隆起、凝聚。水珠如同拥有生命的精灵般滚动、汇聚,在炽烈的阳光下,勾勒出一个少女朦胧的轮廓。
那是清水。
她的身体仿佛由最纯净的河水直接构成,半透明,流淌着柔和的光晕。乌黑的长发如同柔顺的水草,无风自动,在肩后漂浮。她穿着一袭简单至极、却仿佛由流动水波织就的长裙,赤着双足,轻盈地虚踏在翻涌的河浪之上。她的面容纯净得不染尘埃,带着初生水泽般的懵懂与空灵,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眸,此刻却盛满了与周遭狂热气氛格格不入的惊惶与焦虑。
她的出现无声无息,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源自生命本源的奇异压力。岸边喧嚣的声浪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开,靠近河心龙舟的几条船上,奋力划桨的汉子们动作猛地一滞,惊疑不定地望向那个突然从水中“站”起的少女。
清水没有看任何人。她那双空灵澄澈的眼睛,焦急地穿透鼎沸的人声和翻腾的水浪,准确地锁定了吊脚楼上那只浑身湿透、炸着毛、正准备溜走的黑色小兽。
她的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发出任何属于凡尘的声音,但一个清晰无比、带着冰冷水汽的意念,如同最凛冽的山泉,直接灌入了黑猫的脑海,也穿透了周遭的喧嚣,清晰地响在岸边几个灵力稍强的人(比如正揪着小潇耳朵的九九)耳边:
“快停下!水下……有东西醒了!它憎恨……憎恨这划水的声音!它要……上来了!”
那意念传递的信息带着强烈的恐惧,如同冰锥刺骨。
黑猫浑身僵住,金色的猫瞳瞬间收缩到极致,一种源自古老血脉深处的危机预警疯狂地尖啸起来!他甚至顾不上维持自己那点可怜的形象,猛地扭头看向河面。
晚了!
就在清水发出警告的下一刹那——
“轰隆——!!!”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停跳的巨响,从玉带河最深、最黑暗的河床之下猛然炸开!那不是普通的爆炸,更像是大地深处传来的愤怒咆哮!
整个河面,以刚才清水显形的位置为中心,猛地向上拱起!仿佛水下有一头洪荒巨兽正在疯狂地翻身!
数十丈高的浑浊巨浪,挟裹着河底淤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泥沙、腐草、碎石,如同崩塌的山峦,毫无预兆地冲天而起!那巨浪浑浊如黄汤,带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河底腥臭和一种冰冷刺骨的、属于深海的恐怖威压!
狂暴的浪墙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两岸、向着河中心那些渺小的龙舟,狠狠拍下!
“天啊——!”
“水!大水!”
“快跑——!”
岸上鼎沸的欢呼瞬间化为惊恐欲绝的惨叫!人群像被沸水浇过的蚂蚁,疯狂地向后奔逃、推搡、跌倒!节日的气氛被这末日般的景象彻底撕碎。
河中心,那几条刚刚还在争相竞渡、象征着力量与欢庆的龙舟,此刻脆弱的如同孩童的玩具!最高的浪头带着万钧之力轰然砸落!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木头断裂声刺耳地响起!几条龙舟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瞬间被巨浪吞噬、撕扯、揉碎!粗大的龙骨断裂,船身解体,如同被无形巨手狠狠揉碎的落叶!船上的汉子们像一粒粒微不足道的尘埃,被浑浊狂暴的洪流裹挟着,抛上半空,又狠狠砸进翻滚的浪涛里,只留下几声短促凄厉的惊呼便消失不见!
浑浊的洪水没有丝毫停歇,如同愤怒的黄色巨蟒,冲垮了河岸低矮的堤坝,咆哮着冲向岸边拥挤的人群和那些挂满彩蛋的吊脚楼!孩子的哭喊,女人的尖叫,男人的怒吼,瞬间被洪水的咆哮淹没!
“格老子的!当老娘是摆设嗦?!”
一声尖锐到破音的川骂,像把烧红的刀子,硬生生劈开了洪水的轰鸣!
是九九!
她不知何时已经冲到了最靠近河岸的一处高坡上,靛蓝的苗裙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乌黑的发辫早已散开,长发乱舞。那张娇俏的脸庞此刻绷得紧紧的,杏眼里燃烧着惊怒交加的火焰,再无半分平日的泼辣跳脱,只剩下一种属于苗疆圣女的决绝与狠厉!
她双手以一种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速度疯狂结印!十指翻飞如蝶舞,带起一道道肉眼可见的、带着淡淡腥甜气息的赤红色流光。口中念念有词,古老的苗语咒文急促而充满力量。
“嗡——”
空气发出低沉的蜂鸣!无数细小的、闪烁着各色诡异微光的蛊虫,从她的袖口、衣领、甚至发丝间如同决堤般汹涌而出!赤红的火蚁、幽蓝的冰蚕、紫黑的毒蛛、金黄的蝎影……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这些平日里令人毛骨悚然的小东西,此刻却像是听到了女王的号令,瞬间在空中交织成一张巨大无比、流光溢彩的立体光网!
这张由无数蛊虫生命力和九九磅礴巫力凝结的光网,在洪水即将吞噬最近一排吊脚楼和奔逃人群的千钧一发之际,轰然张开!
“给老娘——定住!”
九九发出一声力竭的嘶吼,双手猛地向前一推!那张巨大的光网如同实质的屏障,硬生生撞上了咆哮而来的浑浊洪峰!
“轰——!!!”
震耳欲聋的撞击声!浑浊的浪头狠狠拍在光网之上!光网剧烈地颤抖、凹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各色蛊虫的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少蛊虫瞬间被巨力碾碎,化作点点光尘湮灭。但,那势不可挡的洪峰,竟真的被这看似脆弱的光网死死抵住了一瞬!
浊浪被强行阻隔,如同撞上礁石般向上翻卷,水花溅起数十丈高!
“啊!是圣女!”
“九九!撑住啊!”
岸边惊魂未定的人群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哭喊和带着希望的嘶吼。
然而,那浑浊的洪水深处,一股更庞大、更阴冷、更纯粹的暴戾意志清晰地升腾而起!如同深渊张开巨口。显然,这短暂的阻挡彻底激怒了水下的存在。
“吼——!”
一声非人非兽、充满了无尽憎恨与毁灭欲望的咆哮,直接从翻腾的河底炸响!整个河面,连同被光网挡住的洪水,都在这声咆哮中剧烈地震荡起来!仿佛水下那头巨兽彻底苏醒了!
“九九姐!”小潇惊恐的哭喊传来。她小小的身影被几个大人死死拉住,才没被混乱的人群冲散,小脸吓得煞白,无助地看着高坡上摇摇欲坠的九九。那张巨大的蛊虫光网,在第二波更恐怖的力量冲击下,光芒急剧黯淡,边缘开始溃散!
洪水再次抬升!光网岌岌可危!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瞬间!
一道微弱的黑光,如同撕裂阴影的闪电,从吊脚楼的方向爆射而出!速度之快,在空中只留下一道淡淡的残影!
目标——洪水中仅存的一条尚未完全解体的龙舟!那龙舟被巨浪抛起,又落下,船身裂开巨大的口子,眼看就要被下一个浪头彻底吞没。
黑光精准地落在船头那早已断裂的、雕刻着狰狞龙首的桅杆顶端!
黑光散去,现出一只……湿漉漉、毛发凌乱、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的黑色小猫。正是刚刚还狼狈不堪的“黑炭球”!
他小小的四爪死死扣住湿滑的、断裂的木茬,身体在狂风中绷紧如弓,每一根被雄黄酒浸透又烧干的黑色毛发都根根竖立,仿佛在汲取天地间某种无形的力量。那双金色的猫瞳,此刻不再有丝毫狼狈或羞愤,只剩下一种沉淀了万载岁月的冰冷与专注,死死锁定着翻腾的河心深处,那股暴戾意志的核心!
“喵——嗷——!!!”
一声完全不似猫叫、反而带着某种洪荒巨兽威严的长啸,从他小小的身躯中爆发出来!啸声并不洪亮,却异常尖锐,如同无形的锥子,瞬间穿透了洪水的咆哮、人群的哭喊、蛊网的哀鸣!
伴随着这声长啸,一股肉眼可见的、浓稠如墨的黑色妖力,如同沸腾的火山岩浆,猛地从他小小的身体内喷涌而出!那妖力并非邪恶,反而带着一种古老苍茫的守护意志,汹涌地灌注进他脚下这艘残破不堪的龙舟之中!
嘎吱——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木头呻吟声响起!那条被妖力疯狂灌注的破船,船身上巨大的裂口竟在黑色光芒的包裹下,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强行弥合!断裂的龙骨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接续!整条船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猛地一震,竟硬生生从汹涌的浊浪中昂起了船头!船身被一层流动的墨色光晕笼罩,散发出一种坚不可摧的、蛮横的质感!
黑猫站在船首,小小的身体如同定海神针。他金色的瞳孔扫过船身两侧那些死死抱着船舷、已经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吓傻了的、落水的龙舟汉子,还有几个被洪水卷到船边、正拼命扑腾的寨民和孩子。他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洪流,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轰入每一个幸存者的脑海:
“不想死就都给本座抓紧了!把你们吃奶的力气都用在桨上!跟着老子的船——冲!”
他的声音直接在众人灵魂深处炸响,带着上古大妖的威压,瞬间驱散了部分恐惧,点燃了求生的本能。
“听……听猫大人的!”
“抓紧!划啊!”
“用力!”
幸存者们如梦初醒,爆发出绝境中的嘶吼,死死抓住身边一切能抓住的东西,或抱住船舷,或捡起漂浮的断桨,用尽全身力气,开始疯狂地划水!
“吼——!”
水下的存在彻底暴怒!它感觉到了挑衅!翻腾的浊浪深处,一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阴影轮廓若隐若现!滔天浊浪再次凝聚,这一次,带着毁天灭地的意志,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拍击,而是如同巨大的、浑浊的拳头,对准了黑猫所在的那艘被妖力强行“复活”、正逆着洪流试图冲向上游的墨色龙舟,狠狠砸来!
这一拳,足以将山峰砸塌!
黑猫瞳孔骤缩,全身的妖力毫无保留地燃烧起来,脚下的墨色龙舟光芒暴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准备硬撼这毁灭一击!
“黑炭球!低头!”
千钧一发之际,九九的厉喝再次响起!她的声音带着力竭的嘶哑,却依然如刀锋般锐利!
只见她双手印诀再变,那张巨大的蛊虫光网猛地向内收缩,放弃了阻拦大面积的洪水,而是瞬间凝聚成一道仅有丈许宽、却凝练如实质的赤金流光!这道流光如同烧红的烙铁,带着焚尽一切污秽的灼热气息,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刺向那砸向龙舟的浑浊巨拳侧面!
“嗤——!!!”
赤金流光与浊浪巨拳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仿佛滚油泼雪的剧烈腐蚀声!那凝聚了水下巨兽恐怖力量的浊浪巨拳,竟被这凝聚了九九所有巫力和本命蛊虫精华的赤金流光硬生生熔穿、撕裂了一个巨大的缺口!致命的冲击力被强行带偏!
墨色的龙舟擦着溃散的浊浪边缘,险之又险地冲了过去!船体剧烈摇晃,船上的幸存者发出劫后余生的惊呼。
“噗!”高坡上的九九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强行凝聚光网、发出这搏命一击,几乎抽干了她所有力量,连带着本命蛊虫也遭受重创反噬。她单膝跪倒在地,摇摇欲坠,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眸子却死死盯着浊浪深处那个庞大的阴影,带着刻骨的恨意。
“情枯!是你!你个死鱼烂虾!有本事冲老娘来!”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嘶喊,声音在风中破碎。
水下那庞大的阴影似乎被彻底激怒了,发出一阵沉闷如雷的低吼。翻腾的浊浪变得更加狂暴,更多的巨拳在凝聚,目标不再仅仅是那条龙舟,而是锁定了岸上虚弱的九九,以及所有残存的生灵!毁灭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整个河谷!
就在这绝望弥漫、连黑猫都感到妖力难以为继的时刻——
“够了。”
一个空灵、平静,却仿佛蕴含着整个河川重量与岁月沧桑的声音,清晰地响起。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洪水的咆哮、巨兽的嘶吼,清晰地传入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是清水。
她不知何时已不在那破碎的河心。她的身影出现在黑猫那艘墨色龙舟的前方,凌空悬浮在浑浊狂暴的洪水之上。她的身体依旧由清澈的水流构成,但此刻,那水流却散发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神圣的柔和光芒。那光芒纯净无比,带着生命源初的温润与悲悯。
她低头,看向下方翻腾着无尽憎恨与毁灭的浑浊水域,看向那深藏其中的庞大阴影。她的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洞穿万古的了然与深深的疲惫。
“憎恨……不该是归宿。”她轻轻地说,仿佛在叹息,又仿佛在吟唱一首古老的歌谣。
话音落下,她张开了双臂。
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没有繁复的咒文。她只是张开了双臂,整个身体开始散发出越来越明亮、越来越纯粹的蓝色光晕。那光晕如同投入浊水中的净世明珠,一圈圈无声地扩散开来。
光芒所及之处,翻腾咆哮的浑浊洪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温柔地抚平。泥沙沉淀,腐草消融,那浓烈的腥臭和暴戾的意志,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迅速褪去、消散!
洪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清澈!
那水下的庞大阴影——情枯,发出了痛苦而惊怒的嘶吼!那嘶吼声不再充满毁灭的力量,反而带着一种被灼烧、被净化的凄厉!它庞大的身躯在变得清澈的水中疯狂扭动、挣扎,搅起巨大的漩涡,但它的形体却在飞速地变淡、模糊!构成它存在的、那积累了不知多少岁月的深海怨憎之力,正在被这纯净无匹的本源水光强行剥离、净化!
“不——!!!”一声充满不甘的、非人的咆哮从水底深处传来,带着无尽的怨毒,最终却如同气泡般破碎,彻底消散在重归清澈的水流之中。庞大的阴影彻底消失无踪。
洪水彻底平息了。玉带河恢复了流淌,甚至比之前更加清澈透明,在阳光下闪烁着粼粼波光。河岸一片狼藉,断裂的龙舟碎片、倒塌的竹楼、散落的彩蛋、泥泞的土地……无声地诉说着刚刚的灾难。
而半空中,清水的身体,已经变得近乎完全透明。她身上那纯净的蓝色光晕,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越来越微弱。构成她身体的清澈水流,开始无法维持形态,一丝丝、一缕缕地逸散开来,化作无数晶莹剔透的雨丝,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无声地飘落。
她最后的目光,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宁静,轻轻地扫过下方——扫过那条停在水面、墨色光晕已经散尽、船身布满裂痕的龙舟,扫过船首那只仰着头、金色瞳孔中映着她消散身影的黑色小猫,扫过高坡上那个跪倒在地、嘴角带血、正呆呆望着她的苗女。
她的唇边,似乎勾起了一抹极淡、极淡的、如同水波微漾的笑意。然后,她彻底消散了。
漫天的晶莹雨丝,带着清凉纯净的气息,温柔地洒落在劫后余生的河谷,洒落在每一寸浸透了恐惧与悲伤的土地上,洒落在每一个幸存者的脸上、身上。
“清水——!!”
一声撕心裂肺、带着哭腔的川音嘶吼,打破了死寂。九九连滚带爬地从高坡上冲了下来,不顾一切地冲进那片晶莹的雨幕之中。她徒劳地伸出双手,想要抓住那些飘落的雨丝,却只感到掌心一片沁入骨髓的冰凉。
“妹儿!妹儿你醒醒!你莫走!莫走啊!”九九跪倒在泥泞的河岸边,双手徒劳地在空中抓着,泪水混着雨水在她满是泥污的脸上肆意横流,声音嘶哑绝望,“是姐没用!是姐没护住你!你回来啊!”
晶莹的雨丝无声地落在她的发间、肩头,带来纯净的凉意,却带不回那个由水化生的少女。
黑猫沉默地站在残破的船头,冰冷的雨水打湿了他重新变得蓬松的黑色毛发。他金色的瞳孔望着九九在雨中崩溃痛哭的身影,又缓缓移向那片清澈如初的玉带河水。雨水落入河中,漾开圈圈涟漪,仿佛少女最后无声的告别。
岸边,幸存的寨民们互相搀扶着,默默站立在细雨中。无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和雨丝落地的沙沙声。小潇被一个妇人紧紧抱在怀里,小脸上满是泪痕和茫然,她看着自己沾满泥巴的手腕,那里系着一根被洪水冲得半毁、却还顽强挂着的彩蛋绳。
雨,温柔地下着。
这纯净的、带着悲悯与生机的雨水,浸润着南疆受伤的土地。它洗去了洪灾的污浊,冲淡了血腥,也悄然渗入这片土地的血脉深处。寨民们发现,被这雨水浇灌过的田地里,新苗破土的速度快得惊人;受伤的人,伤口在雨水中愈合得更快;连那些受到惊吓的孩子,在雨夜里也睡得格外安稳。
一种无声的、温柔的“力量”在弥漫。它不像巫蛊那般诡秘莫测,不像妖力那般霸道强横,它只是如同最纯净的水流,无声地流淌、滋养、抚平创伤。人们开始对着玉带河祈祷,在细雨中静默,仿佛能感受到那份消逝的守护。
九九不再骂骂咧咧。她常常独自一人走到河边,长久地凝视着清澈的河水,眼神复杂,有深切的悲伤,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她依旧会调制雄黄酒,依旧会叉着腰训斥不听话的小辈,但眉宇间少了几分跳脱的火气,多了几分沉淀的静默。她开始用一种更柔和的方式,引导寨民们借助这雨水的力量疗伤、重建。
黑猫重新变回了那副慵懒高贵的上古猫妖模样,大部分时间依旧摊在吊脚楼的竹席上,仿佛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是偶尔,在无人察觉的深夜,他会在月光下踱步到河边,金色的瞳孔倒映着粼粼波光,许久,许久。
玉带河的水,比以前更清,更亮了。即使在最深的夜里,也仿佛流淌着微光。孩子们都说,那是清水姐姐在看着他们。他们不再惧怕这条河,反而喜欢在岸边玩耍,把新画的彩蛋轻轻放入水中,看着它们随波漂远。
小潇手腕上那根半毁的彩蛋绳,被九九用新的彩线仔细地修补好,系得更牢。小丫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只是有时玩闹中,她会突然停下来,望着河水发呆,小手不自觉地摸摸手腕上的绳子。
南疆的山林依旧苍翠,吊脚楼重新立起,炊烟袅袅。灾难的痕迹在雨水温柔的冲刷和时间的流逝下渐渐淡去。
只有那场温柔的雨,似乎从未真正停歇。它成了南疆天空的一部分,成了这片土地最深沉、最温柔的底色。每当雨季来临,雨水落下,寨子里的老人总会眯起眼睛,轻声对懵懂的孙辈说:
“看,是清水姑娘……她又回来了。”
那雨水落在皮肤上,清凉,纯净,带着一种无声的、恒久的守护力量。它是最温柔的巫术,由消逝的水灵所化,无声地流淌在岁月里,守护着这片她曾短暂驻足、并为之付出一切的土地。
未完待续……
                                                     小米141区 黑貓
13
1
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