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镇少女》 ONE. 官方外传小说(3/5)

突然想起，之前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乍看之下，那一天与平时相比并没什么区别。我还是照常和约尔一起出门工作，然后一起回了家。

在那之后，约尔说有人要请她去参加什么扑克牌大赛，于是就出去玩了。我不太适应那种场合，又对打牌没什么兴趣，就选择了留下看家。这在我们家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能让你开心的话，硬是拉你去也确实没什么意义。」

约尔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就没再强求什么。对此表示感谢后，我就把约尔送出了家门。虽然仔细一想这样做确实相当不安全，但当时与教会之间的各种纠纷都略有平息，所以我们才有了如此行动的自由。

因为不知她什么时候回来，我决定先独自入睡。睡着睡着，约尔回到家中发出的动静让我睁开了眼睛。身后传来了约尔钻进被窝的感觉，让我毫无来由地冒出「明天真该洗澡了」的想法，然后才真真正正地告别了这一天。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大概有9999次，所以这次按理来说也不应该发生什么意外。

　『新年好呀～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天天快乐～♪』

「────！？」

音量大到不现实的滑稽歌声响彻了房间，令我一边发出非人般的尖叫一边从床上蹦了起来。

如此热情四溢的声音，已经超过了人能够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所能接受的极限。

　『祝你快乐～祝你快乐～你不快乐～我也让你快乐～♪』

欢快得一塌糊涂的铜管乐，以及乐不可支的歌声一股脑地涌入了耳朵。旋律听起来支离破碎七扭八歪，虽然勉强能听出是音乐，但充其量也只能算是嘈杂至极的噪音。

──大概是玩具吧，我想。

而且是劣质廉价的发声玩具，比如塑料电话、救护车、激光枪之类的。

往往作为某种东西的赠品出现，明明根本不想要，但因为是大人送的所以不得不装作很喜欢的那种玩具。

我在阴暗的房间里四下张望，然后很快找到了噪音的来源──是摆在桌面上的……没错，一只布偶熊。嘴和眼睛都是一层透明的塑料壳，内侧的ＬＥＤ灯泡还随着歌声不停闪烁。

跟蕾尼娅用的那个一样，表面上是布偶，里面却塞着电子仪器。只不过相比之下这个要常见多了。

布偶的尺寸并不大，只有可以用双手捧起的程度。棕色的毛散发着一层光泽，看起来有种强烈的塑胶质感。

这让我想起世上好像真的存在这么一种生物。虽然觉得活物应该不像经过了萌化设计的布偶这么可爱，但实在无法断言。

「饶了我吧。」

约尔又收了这种稀奇古怪的礼物吗。

「约尔，约尔你快起来，这东西是怎么回事？」

「咕嘎──……呼噜噜……咕哼呜嘎──……」

来回摇了半天，约尔一点都没有清醒的迹象。她可能也累了吧，既然说是「大赛」，肯定有很多幽灵会去参加，所以要做的事情一定不少，会累也情有可原。这么一想，硬是叫她起来似乎也有些不妥。

还是自己想办法解决吧。

于是我一把抓起玩具熊，隔着表面的布料摸来摸去，寻找着理应存在的开关。结果岂止开关，就连拆电池的地方都没找到，所以始终没能让这只熊闭嘴。

　『玩得累了～肚子饿了～就来一杯美味的饮品吧～■■可乐～陪伴在您身边～♪』

……这搞不好是某家公司的纪念品？

品牌的名称听不太清楚，但可能就是整箱购买这种饮料时附赠的小礼物吧。

　『新年好呀～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天天快乐～♪』

看来这首歌是会自动无限循环的。也就是说如果放任不管，就只能永远听着这首歌过日子了。

那样我就离被彻底逼疯不远了。所以我立刻用家里所有的布料把这家伙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丢进了浴缸。

躺回床上之后依然能隐隐约约地听到散发着回音的歌声，但跟约尔的鼾声相比已经完全不值一提了。

「求你了小夜子，咱们还是把它顺窗户扔了吧。」

　『新年好呀～新年快乐～祝你新年～天天快乐～♪』

「那不造成邻里纠纷才怪呢。而且归根结底，还不是因为你把这东西捡回家。」

　『祝你快乐～祝你快乐～你不快乐～我也让你快乐～♪』

「是人家送我的啦！」

　『玩得累了～肚子饿了～就来一杯美味的饮品吧～♪』

「怎么来的都无所谓了，再这么下去大家都会落得个精神失常的下场。」

　『■■可乐～陪伴在您身边～♪』

「讨厌！至少把品牌说清楚嘛！然后就能让小夜子直接冲进这家公司杀个人仰马翻了！」

「就算把公司端掉，这熊也不会闭嘴吧。」

「呜呜，真烦人啊──」

早上起床之后，拜年熊（约尔赐名）依然没有停止歌唱，所以终于有人陪我一起遭罪了。

我们齐心协力地重新研究了一下该如何把它关掉，但还是没能获得任何成果。这种无力感加深了内心的焦躁，让人越来越接近崩溃边缘。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我和约尔也都没有说出「干脆把它砸烂算了」这句话。

或许在我不愿意这么做的同时，约尔也怀有着同样的想法吧。得知她与我保持着同样的底线，让我还是蛮开心的。

「看来只能使用最后手段了。」

「嗯，就这么办！」

即使如此，也已经不存在继续忍耐的余地了。

「……所以就来找我了？」

「嗯，你看如何？」

「确实挺让人闹心的。」

「就是嘛！！！」

我们坐在修理铺的柜台前，将拜年熊交给了阿妮亚。

拜年熊坐在柜台上，不知疲倦地持续散发着刺眼的光和恼人的歌声。

涉及到电子仪器，这里有一位比任何人都值得信赖的同伴，这对我们而言可谓不幸中的万幸。

但与平时的私人来往不同，这次我们是以顾客的身份正式对她进行委托。

因为实在没办法坚持到她正式下班，在这一点上我和约尔的意见完全达成了一致。更何况在我的内心深处，早就存在想要为阿妮亚的手艺支付报酬的想法。

似乎还是头一次以顾客的身份来到这里。木制的地板和墙壁质感十足，灯光也散发着暖意。柜台另一侧的工作台上摆满了各种完全看不出用途的零件与器材。

店里还有一块被直接钉在墙上的看板，上面有一行手写的大字：「如假包换的技术，童叟无欺的价格！」

整体来讲，这里比起「修理铺」更像是「工房」。说不定原本确实是工房，但因为还是维修方面的委托比较多才变成了修理铺。这样的猜测其实由来已久，只是至今都没能找到一问究竟的机会。

我们所在的一侧摆放着塞满杂志的书架和自动贩卖机，后者洒在地面上的白光显得不太符合工房的格调，但也因此非常引人注目。

「咋说呢，听你们的描述肯定是坏了。但这东西看起来并不高级，估计生产时根本没留下修理的余地，所以我怕是也派不上什么实质上的用场。」

「意思是修不好吗？」

我话音一落，约尔立刻就接过了话茬：

「这可是大事一桩呀！」

按照阿妮亚的说法，有些机器在制造时就特意为将来有可能发生的维修留下了一定空间，但也有些机器并非如此。两者在能用的时候看起来没什么区别，可实际上并不一样。

如果打一开始就是个廉价的劣质品，一旦损坏就无法再回归原样，变成彻头彻尾的垃圾。

就像这只拜年熊，只会一刻不停地释放歌声，惊扰四邻。

「还以为能把它改造成时钟呢。」

我有些失望地嘀咕道，没想到引起了阿妮亚的兴趣。

「时钟？」

「嗯、嗯，既然是突然响起来的，就说明里面应该存在定时系统吧？有定时系统，不就表示它能计算时间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阿妮亚若有所思。

「也就是说，呃……」

因为没料到要说这么多话，所以花了点时间才想出接下来该如何遣词造句。

「在这座小镇……时间的概念，不是几乎相当于不存在嘛。既没有时钟，也没有日历。所以要是你能从中拆解出时钟的部分，再仿照着做出真正的时钟……说不定会蛮抢手的？」

「有道理。」

于是，柜台对面的阿妮亚闭上眼睛思索了起来。这样的她看上去颇具专家风范。

如果我的一番话在她看来确实值得一哂，那就太令人欣慰了。我的沟通能力似乎也跟过去相比略有进步，虽然仅限于在阿妮亚之类比较亲近的人面前。

「时间在这座小镇根本没发挥过应有的作用，与之相关的物品也都跟着报了废。就像之前说的那样，这东西直到不久之前应该都还是完好无损的。正因为完好无损，才会规规矩矩地等待着已经不存在的时间，始终无法响起。」

「哇哦！太专业了！」

阿妮亚思路清晰地讲解道，引得约尔发出了欢呼声。我原本也想跟着喊，但碍于颜面，就只是鼓鼓掌蒙混了过去。

阿妮亚有些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然后继续说道：

「之后大概是坏了吧，包括认证时间的系统在内。所以才会放弃等待，然后唱起歌来。毕竟在这个镇上，无序的乱象远远胜过可以指望的未来嘛。」

「所以假如没坏的话，它就永远不会唱起歌来喽？」

「没错。」

叮铃铃──

入口处的铃声打断了我的遐想。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长相很斯文的中年女性走进了店内。她似乎被响彻修理铺的歌声弄得有点糊涂，令我也感觉很过意不去。

没错，这里并不属于我们任何人，而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地方。

「不好意思，你们等我一下，应该用不了太久……欢迎欢迎，是来取货的吧？修好的东西都放在后面，这就去给您拿来。」

承受着压在心头的几分尴尬，我们拿着唱个不停的拜年熊离开柜台，坐在了摆在墙边的长椅上。大概客人有时也会多到难以只靠柜台来应付的程度吧，这排椅子和那台泛着白光的自贩机应该都是给排队的人准备的。

老天，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台自贩机还卖可乐。感觉自己已经再也喝不下这玩意了。看来得找找别的话题，把这件事忘了才行。

「该怎么办呢？」

我向约尔问道。

「确实挺可怜的。」

我想问的是该如何处理掉拜年熊，但约尔似乎是从不同的角度在看待此事。

「因为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所以一直都没能尽到应尽的职责，结果直到坏了也没能搞懂时间，只能无止无休地工作下去。」

──它一定很难受吧。

说完，约尔把手伸向摆在我膝头的拜年熊，用手指在廉价的化纤制绒毛上抚摸了一下。

「它是怎么想的呢？会不会也明白自己已经坏掉了？虽然知道玩具并没有感情啦，但想象的余地还是很充分的。」

看来拜年熊给约尔带来了远远超乎我想象的影响。我将在膝盖上不断制造噪音的布偶递给了约尔。在那之后，她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一动不动地牢牢盯着捧在手中的布偶。

我有些心神不宁──并非是被约尔的反应吓到，而是因为完全无法理解这件事究竟是哪一点触动了她的心弦。假如今后在毫无自觉的情况下以完全超乎想象的方式伤害到她，我会不会也像这样根本察觉不到？

「久等啦。那……该怎么处理来着？」

想着想着，阿妮亚也回到了我们身边。从她身后再次传出了一阵铃声，应该是刚才那位客人回去了吧。

回家路上，被约尔握在手中的拜年熊已经没了动静。

最终，我们选择了请阿妮亚拆除电池的方法。

她先是手法巧妙地在布偶上拆开了几根线，取出里面的棉花和小小的电子零件，最后从零件里拆出了一块豆粒大小的电池。

不仅如此，她还提出可以免费填充新的棉花并完成修补。当时虽然曾经谢绝，但最终还是一并委托给她了。

最后的最后，她收取的金额比想象的要便宜得多，甚至远不及我和约尔在外面吃一顿饭的费用。

「如假包换的技术，童叟无欺的价格！」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总而言之，这么一来拜年熊终于永远陷入沉默，变成了一只普普通通的廉价布娃娃。

话是这么说，但这并不意味着所有问题都得到了解决，所以我一路上都有些心不在焉，同时思索着应该如何是好。

「拆掉它的电池真的对吗？呃，虽然肯定不能算错啦，但它终究没能主动停止唱歌，不是吗？要是能的话，它肯定早就停下了。」

离开修理铺之后，约尔始终都是这副德行。虽然是对是错我也回答不上来，但心中的疑问却是再也藏不下去了。

「你到底怎么了？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没有啊，真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怎么说呢，就像是如果脑子一直在琢磨某种普普通通的景色或者事物，不是经常会莫名其妙地有些消沉吗？就跟这差不多啦。」

「…………」

这个回答对我而言并没什么说服力。毕竟如果是正常的约尔，最不可能做的事不就是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钻牛角尖吗？或许是因为一直把这视为约尔的优点，所以此时的我才会如此困惑不解吧。

1025个没有生命的幽灵，日复一日地碌碌彷徨在夜幕下的小镇──本以为约尔堪称其中的楷模，没想到她也会流露出这样的一面。

不，对此我其实心知肚明。人格是具有多样性的东西，展露在外的部分并不等同于一个人的全部。

但该怎么说呢……在我的认知当中，不为人知的一面往往是伴随着某种更严重的事件浮出水面，同时带来极大的戏剧性与利害得失。

再怎么说，也不该起源于这么个不值一提的布偶娃娃。

为此陷入烦恼的约尔，看起来简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对了，约尔。」

所以，我决定为她补充一些幽灵的成分。

「你想好新一年的抱负了吗？」

「抱……负？」

眼看成功得到了约尔的反馈，我点了点头并解释道：

「托拜年熊的福，我们昨天不是刚刚过了个年嘛。」

约尔刚刚来到镇上时，我们硬是给她安排了生日，硬是给她庆祝了一番，又硬是把她带到茫茫雪地里玩了一场大爆炸。

本应花上更多时间去细心积累的部分都被我们视若无物，变成了耍宝的借口。当时的所作所为，真的十分符合幽灵这一身份。

当幽灵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无所顾虑地把时间和生命都拿来充当玩物。更何况在如此荒唐的小镇上，除了玩乐之外还有什么事更值得我们去用心经营？

「哈哈哈，没错，还真是迎来了新年。毕竟都得到那么多新年的祝福了嘛！」

「我其实还没想好，正打算在到家之前定下来呢。」

「小夜子的新年抱负很明显啦，不就是『少对约尔发脾气』吗？」

「诶──？那约尔就把『少做让小夜子发脾气的事』作为新年抱负好了。等下次过年的时候，再来回顾一下我们都做得如何。」

「嗯，等下次过年的时候。」

说罢，两人都乐不可支地笑了起来。

一边笑，约尔一边把抓着拜年熊的胳膊甩个不停，令塑料制的眼睛和嘴在路灯的映照下不停闪烁着光芒。

「对了对了，还得办跨年派对才行！我听说只要钱给得到位，帕特尔先生那儿是可以包场的哦！」

「诶──那肯定要花一大笔钱吧？」

「过年嘛，花再多钱也不要紧啦！钱花得越多经济就越景气，最后大家都会越来越富裕──这可是帕琪菲卡老师教我的哦！」

「真有那么单纯吗？」

就这样我们重拾幽灵本性，硬生生地把普通的一天过成了大年初一。

「今年也请多多关照哦，小夜子！」

「彼此彼此，今年也请多多关照。」

所以在今天之后发生的事，在我心目中就都变成了「今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