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风鸣谷

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稠，空气中弥漫着湿冷的露水和金属摩擦的细微声响。守望城那如同巨兽獠牙般高耸的西门在沉重的铰链转动声中缓缓开启，露出一道仅容数人并行的缝隙。巴尔、弗兰娜、亨利·亨特（哼哼），以及一支由弗兰娜挑选的、隶属于她巡逻队的六名精锐士兵，沉默地穿过门洞，踏入了门外那被薄雾笼罩的荒野。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巴尔，带着泥土和草木腐败的气息，远比城内更加粗粝。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略显单薄的守望者制式皮甲外套，目光扫过前方。弗兰娜走在最前，金色的马尾辫在微熹的晨光中划出一道利落的轨迹，她身姿挺拔，步伐轻盈，带着一种猎豹般的警觉。哼哼则像一块顽固的阴影，紧紧缀在巴尔侧后方半步的位置，那双浅灰色的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手中那个记录用的魔法卷轴始终处于展开状态。

他们的目标清晰：穿过位于凤鸣谷的巨大隧道，进入温鲁姆平原，名义上是侦察近期平原上兽人部落异动的迹象。但巴尔和弗兰娜心照不宣——真正的目标，是西南方那片被晨雾笼罩、传说中栖息着风元素精灵的静谧湖畔。

通往凤鸣谷的道路并不平坦。他们沿着一条被车轮和马蹄碾出深深辙印的土路前行，两侧是低矮的灌木丛和嶙峋的怪石。雾气如同流动的纱幔，时而稀薄，时而浓重，遮蔽着视线，也放大了荒野中未知的声响——夜枭的啼叫、小型野兽窜过草丛的窸窣、还有风穿过岩石缝隙发出的呜咽。

“保持警惕，三人一组，扇形推进。哼，记录员，看好你的目标。”弗兰娜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指挥感。她口中的“目标”，自然是指巴尔。

士兵们迅速调整队形，将巴尔和哼哼护在相对靠后的位置。哼哼对此似乎并无异议，只是更加专注地盯着巴尔的一举一动，笔尖在卷轴上沙沙作响：“离城时间：黎明前一刻。队伍构成：弗兰娜队长、士兵六名、观察目标巴尔、记录员亨利·亨特。初始状态：目标巴尔表现平静，无异常能量波动，体力状况：良好（主观评估）。”

巴尔没有理会身后的目光。他的感官高度集中，并非因为恐惧，而是在这片陌生的、充满未知的荒野中，他本能地调动起了在试炼之地磨砺出的、如同野兽般的生存直觉。他感受着脚下土地的震动，分辨着风中细微的气流变化，目光扫过每一处可能隐藏危险的阴影。这种刻在骨子里的警惕，让他在哼哼眼中显得格外“紧绷”和“可疑”。

行进了约莫两个时辰，天色渐亮，雾气稍散。前方的地形开始抬升，两座巨大的、如同沉睡巨兽脊背般的山峦夹峙着，中间形成了一道深邃、黝黑的裂口通往风鸣谷口。隧道入口处矗立着几座残破的石质哨塔和一道半坍塌的防御矮墙，诉说着这里曾经的军事重要性。如今，墙头上荒草丛生，哨塔也只剩下空荡荡的框架，在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仿佛呼应着远处的风鸣谷。

“隧道内部情况不明，可能有落石或残留的深渊腐化生物。点亮提灯，保持间距。”弗兰娜下达命令，率先点燃了一盏带有防护罩的炼金提灯，昏黄的光芒只能照亮前方几米的范围。

踏入隧道，一股混合着尘土、潮湿岩石和某种陈旧铁锈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空气瞬间变得凝滞、压抑。巨大的拱形洞顶高悬在黑暗中，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脚下的道路坑洼不平，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石。士兵们点燃的提灯如同微弱的星辰，在无边的黑暗中摇曳，只能勉强勾勒出崎岖的岩壁轮廓。

“记录：进入凤鸣谷隧道。环境：黑暗、潮湿、结构不稳定。目标巴尔状态：呼吸频率略微提升，肌肉保持警戒性紧绷，依旧无能量波动。”哼哼的声音在寂静的隧道里显得格外清晰。

队伍在沉默中小心翼翼地前进。只有脚步声、碎石被踩动的声响、以及提灯灯芯燃烧的噼啪声在幽闭的空间中回荡，形成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单调背景音。隧道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黑暗中窥伺。

突然！

“咔嚓——轰隆！！！”

头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连串令人牙酸的岩石碎裂声！紧接着，是沉闷的破空呼啸！

“小心！落石！”弗兰娜厉声示警！她的声音在隧道中激起回响！

就在她话音响起的瞬间，一块足有磨盘大小、棱角狰狞的巨石，裹挟着无数碎石和灰尘，如同死神的巨锤，从黑暗的穹顶轰然砸落！目标赫然是走在队伍中间偏后位置的巴尔和哼哼！

死亡的气息瞬间降临！

巴尔瞳孔骤缩！在那千分之一秒内，训练场上的壮汉杰克、试炼之地无数的生死瞬间、雷纳德教导的“消力”真意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没有炎钢之力赋予的爆发速度，他唯一能依靠的，就是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和那面挂在手臂上的蒙皮木盾！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身体如同绷紧的弓弦般猛地爆发！不是向后躲闪（那会连累身后的士兵），而是迎着落石下坠的方向，一个极其迅猛的侧身滑步，同时将沉重的木盾以一个近乎完美的、倾斜向上的角度，狠狠迎向那呼啸而下的巨石边缘！

盾反！目标不是偏转巨石，而是利用撞击点，将自己和身边的哼哼弹开！

“砰——！！！！”

一声沉闷到极致的巨响在隧道中炸开！木盾与岩石接触的瞬间，盾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边缘的木屑和蒙皮瞬间炸裂飞溅！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力如同山洪般透过盾牌传来！巴尔感觉喉头一甜，鲜血从嘴角溢出！

就在这毁灭性的力量即将把他碾碎的刹那，他手腕、手臂、腰胯乃至全身的力量，都顺着那精妙的角度和旋拧的力道爆发出去！不是硬抗，而是引导！如同惊涛骇浪中技艺高超的弄潮儿，在极限的平衡点上借力！

“呃啊！”巴尔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借着这股恐怖的反冲力，如同被重锤击飞的沙袋，向着侧前方翻滚出去！而他盾牌巧妙带起的力道，也狠狠撞在了紧挨着他、正处于惊愕中的哼哼身上！

“噗！”哼哼猝不及防，被这股力量撞得一个趔趄，也向侧面扑倒！

就在两人身体离开原地的下一瞬间！

“轰——！！！”

巨石狠狠砸在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坚硬的岩石地面被砸出一个深坑，碎石如同子弹般向四周激射！烟尘弥漫！如果他们还站在原地，此刻已然化为肉泥！

“巴尔！亨利！”弗兰娜的惊呼声带着一丝后怕。士兵们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纷纷举盾防御飞溅的碎石。

巴尔在地上翻滚了几圈才停下，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左臂几乎失去知觉，木盾已经彻底碎裂，只剩下几块残片还挂在手臂的皮扣上。他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嘴里的血沫和尘土。

哼哼则狼狈地趴在地上，昂贵的制服沾满了泥污，记录卷轴掉落在一边。他灰头土脸地抬起头，看向挣扎着坐起来的巴尔，浅灰色的眼中充满了惊魂未定和……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了死亡擦肩而过的冰冷。而这个他一直怀疑、监视的少年，在没有任何强大力量加持的情况下，仅凭技巧和本能，在生死关头救了他一命！甚至不惜自己重伤！

“你……”哼哼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捡起卷轴，看着上面沾上的灰尘和巴尔嘴角的血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记录。

“记录员先生，”巴尔抹掉嘴角的血，声音因为疼痛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一丝嘲讽，“下次离落石远点，我的盾牌可经不起第二次了。”他挣扎着想站起来，左臂传来钻心的刺痛，让他动作一滞。

弗兰娜已经快步走了过来，目光扫过巴尔碎裂的盾牌和嘴角的血迹，又看了看狼狈的哼哼，眼神锐利如刀：“隧道结构不稳，加快速度通过！医疗兵，给巴尔紧急处理！哼，记录员，还能走吗？”

“目标巴尔：左臂疑似挫伤或骨裂，内腑轻微震荡，无能量波动。行动：在无外力加持下，利用精妙格挡技巧规避致命落石，并……保护了记录员。”哼哼的声音恢复了刻板，但语速比平时快了一丝，他飞快地在卷轴上写下这些，然后才回答弗兰娜，“记录员亨利·亨特，无碍，可继续任务。”

医疗兵迅速上前，给巴尔的手臂喷洒了镇痛和促进愈合的炼金喷雾，并用绷带进行了简单的固定和悬挂处理。巴尔拒绝了担架，咬着牙站了起来。

就在队伍准备继续前进时，异变再生！

“嘶嘶……嗞嗞……”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破风箱抽气般的嘶鸣声，伴随着拖沓的脚步声，从前方的黑暗中传来！紧接着，二十几道诡异的身影在提灯光芒的边缘钻了出来！

八根细长的节肢连接着绵羊大小的躯体与锋利的毒牙。皮肤上遍布惨黄色的脓包和毒液，眼眶中跳动着幽绿色的、充满饥饿与猎杀欲望的火焰！它们的带着一种诡异的迅捷，剧毒的爪牙闪烁着寒光！

毒蜘蛛！最常见的魔兽，竟然在这里成群出现了！

“敌袭！结阵！保护伤员！”弗兰娜瞬间拔出了腰间的弯刀“霜语”，刀身反射着提灯冰冷的光。士兵们训练有素地迅速收缩，将受伤的巴尔和哼哼护在中心，举盾架矛，严阵以待。

毒蜘蛛们发出兴奋的嘶吼，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地扑了上来！

战斗瞬间爆发！士兵们的长矛刺出，盾牌格挡着蜘蛛力道惊人的爪击，弯刀劈砍在它们的躯干上，流出黄绿色的脓液。弗兰娜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在阵型边缘游走，霜语弯刀每一次挥出都带起一道冰冷的寒光，精准地切开蜘蛛的头颅或刺穿它们幽绿的眼球，动作迅捷而致命。

巴尔被护在阵型中心，左臂的剧痛让他无法握剑战斗。他只能死死盯着战场，大脑飞速运转。他能清晰地看到每一个魔兽的攻击轨迹，能预判到士兵盾牌格挡后可能出现的微小破绽，甚至能感觉到弗兰娜刀锋掠过时带起的气流变化！

“左侧！盾牌下沉三寸！刺它下路！”巴尔的声音在混乱的战场中骤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精准！

那名左侧的士兵几乎是条件反射般执行！盾牌下沉，刚好挡住了一只从刁钻角度抓来的利爪！同时，他身边同伴的长矛顺势刺出，狠狠扎进了因攻击落空而身体前倾的节肢关节！

“咔嚓！”外骨骼碎裂声响起！蜘蛛扑倒在地！

“右翼！后退半步！它要跳扑！”巴尔再次喝道！

右翼的士兵闻声立刻后撤！一只毒蜘蛛果然高高跃起扑了个空，被弗兰娜抓住机会，一道凌厉的刀光闪过，身首分离！

“后队！小心角落！”巴尔的目光扫过地面一处不起眼的阴影。

后队的士兵立刻警惕，果然一只蜘蛛试图从角落阴影中钻出偷袭，被早有准备的士兵用盾牌狠狠拍中脑袋！

在巴尔精准而冷静的指挥下，这支小队仿佛变成了一架精密的杀戮机器。士兵们只需要专注于执行命令，他们的防御变得更加稳固，反击变得更加高效，配合变得天衣无缝！弗兰娜的压力大减，她只需要专注于清除那些突破防线的个体，效率倍增。她那冰冷的弯刀下，蜘蛛群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倒下。

哼哼被保护在中心，他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他看着那个左臂受伤、脸色苍白、气息“普通”的少年，仅仅依靠着冷静的观察、恐怖的战场预判和简洁有效的指令，就将一支小队的力量发挥到了极致！这绝不是普通的“精锐战士”能做到的！这是真正的指挥官天赋！是无数次在生死边缘磨砺出的、烙印在灵魂深处的战斗智慧！他手中的笔几乎停滞，卷轴上只潦草地写了一句：“目标巴尔：战场指挥能力……超乎想象。”

很快，最后一只毒蜘蛛被弗兰娜一刀削掉了半个脑袋，幽绿的魂火熄灭，抽搐着倒下。隧道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浓烈的腐臭味。

弗兰娜收刀入鞘，甩掉刀身上的污秽。她走到巴尔面前，银色的眼眸深深地看着他，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审视和好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由衷的欣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光芒。

“干得漂亮，指挥官。”她伸出手，不是礼节性的，而是带着战士间的认可。

巴尔用没受伤的右手，艰难地与她击了一下掌，扯出一个疲惫的笑容：“只是不想死在这里。”

他转头看向隧道前方那依旧深沉的黑暗，目光似乎想要穿透这厚重的岩层，投向西南方那片未知的湖畔。体内的空乏感依旧如影随形，炎钢之心如同沉入冰海的最深处，没有一丝回应。

“走吧，”弗兰娜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平原的风，在等我们。”

队伍再次启程，穿过弥漫着血腥和尘埃的隧道。哼哼默默地跟在后面，他捡起地上巴尔那面彻底碎裂的木盾残片，看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随身的包裹里。卷轴上，关于巴尔“力量沉寂”的记录下方，被他重重地画上了一条横线，旁边添了几个字：价值：战场核心、技巧、指挥

隧道出口的光亮，已在望。温鲁姆平原的风，带着青草与自由的气息，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