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故人] 峰顶月圆，照见故人来时路

又是一年中秋夜。

人间应是万家灯火，炊烟袅袅，混着桂子香与月饼的甜腻，缠绕成一张名唤“团圆”的网。而我，却独自在这万丈孤峰之上，拂开身前的云海，俯瞰那一片模糊的暖光。

山巅的风，是冷的，带着亘古不变的寂寥。这里的月，也与人间的不同，它太过皎洁，太过清寒，像一块被时光仔细打磨过的冷玉，悬于墨绸般的天幕上，光芒如霜，洒在我这身略显单薄的青衫上。

今夜，我终于登顶。

这本该是了却心愿、意气风发的时刻，心头却无端涌起一阵空茫。我跋涉了无数春秋，踏过了万水千山，仿佛就是为了来到这绝顶之上，领受这一份独一无二的孤寂。

我下意识地回首，望向那蜿蜒曲折、没入云霭深处的来路。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那个身影——我的前辈，亦是我修行路上唯一的“故人”。

记忆里的她，总是一袭洗得发白的蓝袍，袖口沾着草药的清苦气。她并非什么名震八荒的大能，只是宗门里一个沉默的传功长老。她指点我剑诀时，话不多，往往只是演示一遍，然后说：“看懂了，就去做。路，是自己走的。”

那年中秋，她即将闭关冲击那虚无缥缈的生死玄关。月色如今夜一般好，她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破例斟了两杯清茶。她没有谈修行，没有论天道，只是望着那轮满月，淡淡地说：“我年轻时，也像你一样，觉得山的另一边，一定有更好的风景。于是我拼命地爬，不敢有片刻停歇。如今到了半山腰，回头一看，才发现最美的，或许是来时路上那轮恰好挂在枝头的月亮。”

那时我不懂，只觉得前辈话里有些许暮气。大道在前，岂能耽于沿途的风景？我心中的火正旺，只想尽快攀上顶峰，去看他所未曾见的景象。

后来，她闭关失败，羽化了。没有惊天动地，如一缕青烟，消散于宗门的典籍之中，只留给我几卷笔记，和一条他未曾走完的路。

自那以后，每个中秋，我都在登山。她的路，成了我的路。我走过她笔记中记载的“落星原”，在“听剑峰”下感悟她留下的剑意，在“无涯海”畔体会她当年曾有过的迷惘。我踩着她的足迹，追寻着她的道，仿佛这样，她就从未离开。

所谓“故人”，何尝一定是那个能与你对坐饮茶的身影？

我不再觉得孤单。

因为我知道，这轮照耀着我的明月，也曾同样照耀过她。这缕拂过我的山风，也曾轻抚过她的衣袂。我们虽相隔漫长的时光，却在此刻，通过这条由信念与传承铺就的道路，通过这轮亘古不变的明月，完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团圆”。

月下故人，从未走远。她融入了月光，化成了我登顶之后，眼中所见的，整个世界的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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