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款游戏决定体面地去死

开服的第417天。

文/修理&以撒

12月15日，《新月同行》在上线417天后，宣布游戏将于今日版更后停止更新。同时，游戏也已在App Store、好游快爆、B站等渠道下架。停更过后，玩家仍可正常登录游戏。

至于【退款处理方案】则会在12月30日12:00公布，届时会根据玩家账号中超相金（付费货币）的情况在游戏内进行退款操作。

怎么说呢，这次停更的收尾工作做得还算体面。开发团队表示，虽然项目很遗憾最终未能达到理想成绩，但他们除了推出《镀金赝造·下》这最后一个大版本外，还会全力争取在有限的资源下对剧情进行补完。这也算是为游戏画下一个相对圆满的句号。

其实玩家们对此早有预感，因为游戏周年庆时已经把版本从28天延长到了42天，这次最新版本宣布延期后，也没做前瞻节目画饼。但当最终结局到来时，玩家们的不舍之情溢于言表。

玩家的这种情绪很容易理解，因为游戏虽然规模不算大，但团队是真的用心在做，在有限的资源下尽可能把内容打磨到了力所能力的最好。

游戏运营一年多，玩家分数稳定在了7.5~8.2分

《新月同行》在研发阶段就花了4年。2020年立项后，开发商烛薪网络拿到了深圳尚游的投资，隶属于乙亥互娱旗下。游戏于2022年首曝，当时凭借广式新怪谈的设定，以及颇具卖相的美术风格，抓到了第一批受众。

而网文作家白伯欢（代表作《战略级天使》）的加入，则给游戏的文本质量站了台，他很擅长将超能力与现实社会紧密融合。像游戏测试期间的「大觉之日」支线剧情，就成了不少人心中的白月光。

后来游戏于2024年10月24日上线，最高冲到过iOS游戏免费榜第1名和游戏畅销榜第27名，但随后便快速下滑，不久就被清榜了。

再后来，主笔白伯欢在今年2月宣布离职，表示自己身体状况不佳，接下来会歇一段时间，减肥，运动，读读这几年没时间读的书，打打堆积如山的游戏，然后重新回到个人写作者的生活中去。

这或许并非项目管理出了问题的征兆。事实上，在白伯欢的职业规划中，游戏从来不是终身事业，所以他与《新月同行》制作人达成共识就是：项目上线，文案团队稳定后离开。

如今，面对游戏的停更公告，他表示“千言万语如鲠在喉，最后只想说：各位一路辛苦了。”

我对《新月同行》也有些私心。我很喜欢《新月同行》展现出来的调性和质感，游戏三测时，曾给它写过一篇报道，觉得它可以「以慢打快，以老做新」，用相对节奏更慢，但更具人文关怀的态度去把一些更小、更日常的故事给娓娓道来——这是市面上少见的一种创作态度。

团队当时曾表示：“我们常说只有真正懂你的人才能写出打动你的故事。不论是历史传承还是身边日常，这些内容不是老气的，是永不过时的，美好的。而这份美好一直在等着有更多人来发掘。”

「大觉之日」支线最后播放的一段动画

但如今看来，「以慢打快，以老做新」也属于是我的一厢情愿了。

首先，市场环境和玩家习惯就不太能支持团队的这种「唱反调」行为：横版探索解密、大量细碎的对话和机关交互……这些内容很独特，但也给玩家的消化造成了负担，需要频繁进行点击交互。

而这种需要玩家在场景进行探索、互动、战斗，并配合相应的演出才能完成的故事体验，虽然理论上更连贯和完整，但也让游戏节奏变得更慢——而现在的二游玩家，大多想快点过完剧情，拿到奖励，开始抽卡。

在玩家进行大量输入（操作交互）的另一边，游戏较为「温吞」的设计方式，又很难给玩家更多的刺激和反馈来作为补偿和奖励。一旦游戏进入长线运营，玩家就会被日复一复的周期性玩法给「磨损」掉。

说完内部，再看看外部。

我曾天真的认为，相比赢过别人，做好自己是更大的市场机会。如果不用「不大成即大败」的思路去看待《新月同行》，那么这款产品就仍有许多闪光点。

但现在看来，即便不大败，二游只要没赢，就很难体面的活下去。

同为回合制RPG二游，《崩坏：星穹铁道》和《重返未来1999》算是对《新月同行》形成两面夹击，二者分别从内容调性和剧情文本层面，以及玩法、视听表现力和长线内容运营层面，展现出了更强的竞争力。

说人话就是，有的人长板比你的长板更长，还有人是六边形战士，短板也比你的短板长。

在这种情况下，小团队的内容产能显然跟不上二游玩家普遍被大厂拉高的阈值；同时为了维持住产品的市场竞争力，研发成本很难再压，进而卡池定价也不可能再低。事实上，一位接近项目的人士告诉葡萄君，这个项目的成本控制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今在「正面战场」打不过的情况下，部分二游的生存之道已经从卖内容回归到了二游的起点：卖肉。这一定程度上也算是一种差异化竞争。但不知道是碍于体面，还是内容调性难以支持，《新月同行》最终没有选择这一条路。

游戏的最新UP角色

不过事到如今，再怎么分析得失，也都只是事后诸葛了。

对更多团队来说，这些停服/停更产品的结局，恐怕不得不让人思考一件事：当一款游戏即将走向终结，它该如何选择一个相对体面的死法？

往前看，《新月同行》不是今年第一款停服/停更的知名产品。腾讯自研的《白夜极光》，代理的《拳皇：命运》《黑色沙漠》《七人传奇：光与暗之交战》……网易自研的《非人学园》《射雕》《阴阳师百闻牌》……甚至包括Supercell上线7个月收入超7亿的《爆裂小队》……大厂同样无法幸免。

其中不少产品，都遵循着游戏行业约定俗成的死法死去——先是逐渐停止内容更新，合区合服，然后宣布停服、停止充值和注册，最后正式停运、关服。老玩家能得到的补偿，顶多是一些其他产品的点券/礼包/游戏币，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觉得无关痛痒。

这些有头有脸，能风光大葬的产品，还只是极小一部分。更多产品都是默默地走了，正如它默默地来——据游戏新知统计，截至2025年11月25日，今年国内App Store年内共下架了2222款应用。其中，有27.56%的产品连一年都没活过。

面对这样的事，玩家其实也早就习惯了，基本只能自认倒霉，对游戏厂商的心之壁又一次加厚。

但也有少部分产品，会选择相对体面一些的死法。比如《阴阳师百闻牌》实际上并没有停运，只是取消了大部分新内容的开发，停止赛季制和大型活动投放；《新月同行》同样是停止更新，官方还计划在最后一次更新中完成一个大版本、补全一些剧情内容，放到所有走向停更/停服的游戏里，这么做也算有是诚意了。

停止更新，对一款长线产品来说，实际上就很接近于慢性死亡了。为老玩家们保留服务器和上线游玩的权利，也不过是留个念想而已。

但在很多玩家眼里，尤其是女性向、二次元、MMO等类型的游戏中，这个念想实在是太重要了。游戏世界是虚拟的，但那些社交关系、故事经历，以及对角色的爱都是真的。对这群人来说，游戏停服，本质上和生离死别没什么区别。

所以在这几年，有越来越多的产品会选择相对体面地死去——比如去年停运的《食物语》，后来上线了不设置盈利内容的陪伴版，投入一些资源补全了主线剧情及配音，也承诺了在正常运营情况下永不停服。

在《食物语》之前更早的时候，《云裳羽衣》宣布停运时，也曾决定将删除所有游戏数据。结果就是，不满的玩家开始向中消协官方微博评论反映，后者真的关注到了此事，影响到了官方处理方案。

后来，《掌门太忙》的停服决策也同样被玩家舆论和行为影响，二者都改为了停运不停服的方案。让人很难不想起《让子弹飞》里一句台词：“他要是想体面，你就让他体面；他要是不想体面，你就帮他体面。”

从功利一些的角度来说，让一款游戏体面地死去，也不光是避免玩家投诉、维权的问题，本质上是在止损和投资未来。虽然再怎么体面，游戏厂商也没法挽回项目在商业上的失败，但面对玩家群体选择保留一份人情味和信任感，至少是在释放一种善意的信号——我们在乎你们的感受，我们不是纯粹的投机者，我们还有创作素养和最起码的人文关怀。

某二游大厂中层曾说，他们的第一款游戏之所以不停服，就是为了让玩家知道玩这家公司的游戏，自己的利益永远能得到保证；而对于失败的团队来说，在玩家对厂商越来越敌视，越来越不信任的大环境下，用诚意来对抗这种“赛博案底”，说不定也会是团队未来东山再起的资本。

不过话又说回来，其实行业最残酷的一点就在于：能不能体面，往往不是那些最想体面的人能决定的。

行业里不乏那些比不告而别更糟糕的死法。比如有一种经典的方式，叫「0.1折服」。

在一些BT平台上，不少游戏都会在ROI无力回天时加入0.1折专区——也就是原价648的道具，到手只要6.48。这种做法的思路简单粗暴，无非是让玩家以超出常规的氪金回报获得巨大爽感，让本来平平无奇的游戏变成爽游，再配合买量和服务，榨取最后一波剩余价值。换句话说，这很像竭泽而渔、杀鸡取卵。

面对类似产品的竞争，连不少新上线的传统仙侠、放置游戏都顶不住想要“下海”了——反正手里的产品早已过时，新项目又耗资巨大，里里外外都挺缺钱。就算不降价，游戏估计也撑不了几个月，那还不如疯它一把，彻底把用户榨干。

有时做游戏就是这样，它能不能体面，和你的热情、梦想、技术都没关系。

就像我们曾经讲过的漕河泾故事一样——伴随着某项目不断合区，组内一位团队成员逐渐感觉到项目大限将近，同事要么无所事事，要么不知所踪。

后来他来到公司的新项目，才发现这款游戏几乎和上一款一模一样，于是心灰意冷地提了离职。“这个行业里其实有不少人跟我一模一样，待在一个莫名其妙的项目，干一些莫名其妙的活。什么顶尖大厂、新锐团队，那些追梦的地方，其实和更多游戏人没关系，大家只是找了个班上。”

在这个习惯了来去匆匆、不告而别的行业里，能有机会好好说声再见，大概已经是一种难得的奢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