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冬黎明》序章三 要塞的陷落

“呜...嘎”

寒号鸦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要塞堡垒缺口的上空，这是北地独有的一种大型食腐猛禽，一向习惯独来独往，而此时，成片的寒号鸦如乌云一般笼罩在要塞上空，城墙脚下堆积如山的尸骨，是它们天然的餐桌。

“嗖...噗”

箭矢的破空声响起，一只寒号鸦应声而亡，扑棱棱地坠落而下。而在下方，一名身着要塞军制式盔甲的弓箭手正在缓缓收起他的武器，伸手接住了掉落而下的寒号鸦。

弓箭手并没有佩戴头盔，俊郎的脸庞之上，右眼之处却是一个狰狞的伤疤。他仔细端详着手中的寒号鸦，本该柔顺的羽毛此刻却如同一根根钢针耸立，眼底有一道道淡蓝色的魔法气息血丝一般蜿蜒绵亘，很显然，这是一只高度变异了的寒号鸦，如今它已经不再满足于腐肉。 弓箭手静静地打量着它，脸上没有太多情绪显露，他应当比任何人都了解这种变异的猛禽，毕竟右眼的伤疤便是拜它所赐。

“索林叔叔，我来换班了”

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弓箭手随手丢掉了手中的鸦尸，回过头后脸上已是挂上了温暖的微笑。

“你应该多休息，小尤弥尔”

士兵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可是我睡不着”

索林的笑容消失，他目光复杂地看着尤弥尔，良久叹了一口气“又做噩梦了？”

尤弥尔低下头，这一切对他来说发生的太快了，他本该在寒风渔港平淡却幸福地生活着，也许长大后可以继承父亲制作海钓鱼钩的手艺，成为远近闻名的海钓专家。而这一切自从大灾变后，便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破灭了，回想起十五岁前的生活，尤弥尔觉得似乎是做了一个梦。无忧无虑的小渔夫，身经百战的要塞军战士，这两个本该如同平行线一般永无交集的两道身影在慢慢地重合，形成了尤弥尔现在的样子。

他只记得那是个寒风异常冰冷刺骨的下午，他正忙着帮着父亲将鱼获搬到新挖好的地窖中储存起来，按照父亲说的，这个冬天如果准备不充分，肯定很难熬。

灾难就这样无声无息的降临了，尤弥尔只记得当时风声变得格外暴躁，瞬时间温度的下降使得在地下的尤弥尔也感到了一阵恶寒，当他回到地面之后，眼前的景象便永远地烙印在了他最深的噩梦之中。

所有在地表上的生灵，都保持着他们最后的一个姿势，被冻结成了一个个栩栩如生的冰雕，时间仿佛永远凝固在了此刻。

父亲端着一箱鱼获，在地窖门口一步之遥的距离被永远地定格。不远处，“飞毛腿”彼得终究还是慢了灾难一步。

后面的事情，尤弥尔已经记不太清了，又或许是他在刻意的遗忘。他记得，那只是大灾变前最微不足道的一部分，随着寒霜之力的悄然苏醒，一道道狰狞扭曲的身影从裂开的冰雕中破出，和他们展开了旷日持久的拉锯战。

索林将火把和单筒望远镜交到尤弥尔的手中，拍了拍他的肩膀，并没有多说什么，随即转身离开了哨塔。

尤弥尔将火把挂在墙壁上，双手比出了一个智慧女神的印记，心中默默地祷告了一番，他曾经是个无神论者，而如今，他觉得自己需要一点信仰。

他靠在哨塔顶楼的墙壁上，一边警惕地巡视着四周。心中却陷入了遥远的回忆。

他想起了一直跟他暗中较劲的捕虾高手乔尼，他捕捉龙虾的手段无人能比。他一向自诩海洋的子女，然而这位海洋的子女，被一只足足两人高的变异龙虾一钳子夹成了两段，尤弥尔记得光那虾钳，就足足一米多长。

可怜的乔尼，他躲过了第一轮的寒霜侵袭，却死在了往昔猎物的复仇中。尤弥尔觉得这种荒诞中似乎带着寓言和启示的意味，想到这里，他再次双手合十，虔诚地祷告了一番。

随后他想到了更多，他想起第一次和父亲出远门，前往王城售卖高档的深海鱼获，王城那坚实厚重的城墙比之要塞堡垒也不遑多让。他想到第一次见到西方巨人族的震惊，那时候他们还是和王国子民友好通商的和善族群，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在寒霜之力的侵蚀下变得残忍嗜杀。他记得最高大的巨人族走起路来都会让地面微微震颤，尤弥尔想到这里，似乎又感受到当初站在巨人身边的震颤感。

不对！

尤弥尔猛的惊醒，他看向哨塔栏杆，积雪在一种奇特的震颤感下四散飘落，房檐下倒挂的冰凌被震得掉落在地摔得粉碎。而那震颤感还在持续加深。

咚咚咚！

尤弥尔拼命地撞响警钟，很快营地中便一片嘈杂。

“敌袭！！”

随着大队长桑德拉的一声大吼，营地在慢慢地恢复秩序，很快便整编完成，所有人都面色凝重地望向震颤感来源的方向，一种不详的预感悄然从心底爬出。

桑德拉爬上哨塔顶楼，从尤弥尔的手中接过望远镜望向前方，一无所获，不知道是不是桑德拉的错觉，他感觉这夜色似乎变得更加浓厚了。

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格外缓慢，在刺骨凛冽的寒风中，所有人却感觉到汗液爬满了他们的脊背。

“照明箭！”

桑德拉下达了指令，很快，队伍中弓箭手出列，从身后的箭筒中抽出一根刻满了魔法符印的箭矢，搭弓射向高空。

嘭

照明箭在高空爆开，刺目的魔法光芒照亮了方圆十里的每一处黑暗，众人抬头望去，终于看清了震感的源头所在。

噗通...噗通

营地中，士兵们呆呆地看着源头方向，眼中流露出近乎实质化的绝望，满身的汗液在刹那间凝固。那道恐怖的阴影，即使在最深层次的噩梦中所构筑的可怖景象，都不及他分毫。

尤弥尔的大脑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能力，五年时间，他也历经生死。但看到那道恐怖阴影，他仍然全身颤栗，这是刻在血脉之中的压迫感，是所有生物最本能的恐惧。

那道巍峨可怖的身影，足足有十五...不...足足有二十米之高，猎犬大小的寒号鸦像是蚊虫一般在其身躯四周盘旋，令北地人自豪的高大城墙在他面前就如同沙堡一样可笑。

桑德拉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牙齿几乎要被咬碎。艰难的抉择让他备受煎熬，他知道这个据点已经完蛋了！可是这个据点在要塞军中的战略意义非同小可，失去了他，意味着身后的北方小镇也将沦陷，帝国军在东北方向的补给线将被斩断，整个东北战局也将糜烂！

呜...呜...

奇特的号角声从远处飘来，桑德拉目眦欲裂，他明白这号角声所代表的含义，没有时间磨蹭了，他必须当机立断！

“撤退！！！所有人带上战马口粮，立即撤出要塞！”

下达这个指令耗费了桑德拉所有的勇气，而与此同时，山崩地裂般的轰鸣声在身后炸响。

轰隆！

满天飞溅的碎石块打在众人盔甲上劈啪作响，哪怕是隔着厚重的盔甲，士兵们仍然能感受到那股冲击力，众人艰难的爬起身，望向要塞城墙处。

不，准确的说已经没有什么要塞城墙了，那身影手中拎着一把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斧，仅仅一击，号称王国壁垒的要塞城墙便土崩瓦解。

桑德拉转过头去，强忍着眼中的泪水，身后，如同蝗虫般的寒霜怪物从缺口中涌出，要塞...陷落了。

士兵们很快集结完毕，所有人的目光没有焦距地看向他们的指挥官桑德拉。

桑德拉心中刺痛，但是他作为指挥官，越是在这种绝境中，越要保持冷静理性，要塞的陷落只是时间问题，身后的力量远非人力所能抗衡。

只是，逃离了这里，他们又将何去何从呢？要塞陷落，北方小镇的覆灭也是时间问题，凛风峡谷成了分割战场最后的一道天险。在“开山之斧”的恐怖力量之下，真的有险可依么？

桑德拉整理好思绪，准备发号施令，就在他即将开口的瞬间。

吼！！！！

低沉却震撼的吼声从西方传来，城墙外的开山之斧也仰头望向夜空，口中也同样发出一声巨吼，他感受到了威胁！

桑德拉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他紧盯着夜空，望着那道阴影由远而近，逐渐变得清晰。

那是一道同样巍峨的身影，神话中的生物如同从史诗中走出，降临在这满目疮痍的大地上，冰霜巨龙——玛里苟斯，在这要塞堡垒即将覆灭的前夕，带来了救赎。

“是杰拉德大人！！”“是龙隐领主和他的冰霜巨龙伙伴！”“要塞有救了！”

众人无不欢欣雀跃，尤弥尔低声祷告，希望勇气和智慧能够眷顾这位传闻中的救世主。

和众人的振奋不同，桑德拉仍然面色沉凝，龙隐领主在东北战局已经不是秘密，寒霜军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开山之斧还威胁不到这位传奇领主，那么，他们的杀手锏到底是什么？

桑德拉再度拿起望远镜望向战场，不远处，巨龙玛里苟斯已经同开山之斧战斗到了一起，只是一个照面，便压制住了开山之斧的气焰。同时，从玛里苟斯背上一跃而下一道身影，浑身被漆黑如墨的暗黑能量包裹，如同绞肉机般收割着寒霜怪物的生命。

桑德拉目光移向别处，作为一名曾经的猎手，他明白最致命的威胁往往埋藏在一些不起眼的伪装之下，他强迫自己冷静，同时大脑飞速转动。

很快，桑德拉就发现了战场上的不和谐之处。一只...两只...足足十只夺魂之镰出现在战场四周，这是寒霜军的高级施法者，通常都被严密保护在军阵后方，怎么可能出现在前线？！

桑德拉的视野仿佛升向了高空，脑海中模拟了十只夺魂之镰的位置，很快便形成了一副诡异隐秘的图案，桑德拉不是魔法师，但是直觉告诉他，这一定是某种秘法阵。

很快他便证实了自己的猜想，在阵法中间的位置，他看到了一道扭曲的瘦高身影，破烂的披风在风中摆动，手中高大的羊头法杖微微闪着光。

只一眼，桑德拉便确定了，这便是寒霜军臭名昭著的首席施法者，邪恶的克莉丝，这位镇守熔岩之地据点的最高指挥官来到了北地要塞，阴谋的意味已经不言而喻了

桑德拉理清了思绪，得出了一个恐怖的结论:寒霜军并非要攻陷要塞堡垒，这只是一个陷阱，为了引来被寒霜军视为眼中钉的龙隐领主。那个阵法，不管是什么，它都可能给龙隐领主带来致命一击！

桑德拉将这个发现告诉了士兵们，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桑德拉观察着士兵们的情绪，不由得自嘲一笑，是啊，发现了又能如何？他们只是普通人罢了，这已经不是普通人类所能插手的战斗了，即使他们撤退，也不会受到任何责问。如同智慧女神在圣书中所说的一样，所有灵生命都有追求生存的权利，不应以崇高的使命为借口剥夺这份权利。桑德拉一直用这句话约束自己作为指挥官的权利，他也因此受人爱戴。

可是终究，还是意难平啊！

“我们可以分成小股兵力，趁着夜色摸到东南，正南，西南三个方向的阵脚，那三个方向距离主战场最远，既然是秘法阵，一下子丢掉三个阵脚想必也无法发动了！”

桑德拉诧异的望去，开口的竟然是一向沉默寡言的索林，所有士兵都望向他，眼中流露出思索的神色。

“索林...你...”桑德拉不由有些感动，索林却开口打断了他:“我们是军人！队长，不管我们从前是什么人，来到这里以后我们就是军人了，而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杰拉德大人正在浴血奋战！他本不用亲身涉险的！”

桑德拉沉默了，索林所说的就是他性格中的缺陷，他睿智敏锐，洞察力非凡，这让他受人信服，但是，他却害怕同袍的牺牲，这使他一直无法在军中更进一步。

慢慢的，所有人的眼神变得坚定，不远处，巨龙同巨人的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寒霜魔法之力在战场中蔓延，已经渐渐有了阵法的轮廓。

桑德拉转向尤弥尔，将自己的队长令牌递给了他，他揉了揉尤弥尔细碎的金色短发，眼神中的坚定不言而明，他需要一个信使，将前线的情报上报给王城魔法师协会。尤弥尔能够胜任这项任务，这对他即是考验，也是保护。

“你足够敏锐，尤弥尔，也足够坚强。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恐惧的，今天，我和你的这些长辈们便带给你最后一个教诲——死亡并不可怕，毫无价值的死去才是。去吧，将消息送去王城”桑德拉挥手赶走了泪流满面的尤弥尔，带着一个小队，转身融入了夜色。

尤弥尔知道，也许这一次分别将是永恒，他无力地看着索林叔叔像往常一样轻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简单的巡逻一般，带着小队，奔赴向了那未知的命运。

他转身上马，泪水在寒风中早已凝结成了冰霜，从温馨的渔港，到肃杀的要塞军，尤弥尔本早已习惯了被命运所安排。他看着手中的令牌，如今，要塞的命运就在他的手中，他眼中多了坚定和明悟，也许，大灾变，寒霜之战，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一场试炼，试炼人们是否有勇气将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就像战争之神的圣言:人类比任何生灵都更受神明喜爱，那么我将保证他们配得上这份独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