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手札】月蚀谷记 • 灵奴之死

老实说，我压根儿没打算进入月蚀谷，更没打和灵奴扯上任何关系。

我永远记得隐者的忠告：月蚀谷是最邪恶的深渊。

可就是这么巧，我刚意识到自己踏入了月蚀谷的地界，还没来得及转身，一个白裙翩飞的少女就尖叫着从树上掉进了我的怀中。

我以为见到了神灵。

她皮肤白皙，银发如瀑，光芒流动，我伸出手，如同接过一只坠落的飞鸟。

“快逃！”她说。

但已为时过晚，布满咒文的血网已经罩了下来。眨眼的功夫，我和她都已经被咒网紧紧地勒住了。

她叫月怜，一个被困在白色高塔上的灵奴。

月蚀谷的信徒们认为，暗月之神会降临在银发少女的身上。

当月怜睁开眼时，是在一个布满血咒的昏暗地下室里，身穿白袍的蚀影者站在阴暗中喃喃低语：你是神的使者，真正的灵奴。

为了阻止暗月降临，月蚀谷敌对势力一直在暗中潜伏着伺机杀掉灵奴。

蚀影者想了一个绝妙的对策。

他从狂热的信徒中寻找到十二个妙龄少女，用魂液为她们染上银发，穿上和灵奴一样的服饰，分别居住在十二座高塔中，混淆敌人的视线。

“我恨蚀影者，我要离开这里！”月怜踹了一脚石牢，疼得嗷嗷叫。

我被当成灵奴叛逃的同伙，莫名其妙的就被关进了地牢中。

但是月怜说她一定要在祭典前逃出去。

因为她必须要去见一个重要的人。

那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灵奴大典，牙塔之下万人围观，乐师颂歌。

月怜混在其他少女之间，身穿白色纱袍，薄纱掩面，银发轻挽，赤脚走上牙塔，每走一步，脚踝银铃作响，摄人心魄。

踏上最高那块石阶时，躲在暗处的刺杀者吹出一根毒刺，直直刺入经脉。

月怜一阵晕眩，从百米高塔跌落。

在所有人的惊呼中，一个少年抓住藤蔓飞荡而来，将她拦腰抱起。

信徒爆发热烈的掌声，少年带着她在空中自由的飞荡。

日月失色，万物无声，月怜眼中只有少年好看的眉眼。

刺杀者很快就被拿下，他跪倒在地上，抬头望着蓝色苍穹中的少年，咬碎毒药自尽。混乱的场面被控制住，少年放下灵奴，转身淹没在人海。

灵奴大典顺利举行，月怜被关进了牙塔中，失去自由。

她按照蚀影者的要求，适时为信徒显灵，沦为器物。

刺杀者们怎么会想到呢，苦苦找寻的灵奴就在他们眼前，正透过神像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每日每夜，她都在倾听着人们永无止境的欲望。

她思念跌落牙塔时那短暂的自由。

终于，在一个初春的日暮里，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透过神像的眼睛，她看到了那个少年。

他跪在神像前，无比虔诚。

他说，其实我从来不信神。但我还是想求你，让我再见灵奴大人一面。

他说，灵奴大人，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

月怜躲在神像里，浑身战栗，泪流满脸。

她不能发出任何声响，这是蚀影者定下的戒律。

少年几乎每日都会到牙塔来，如此往复一年。

现在，他彻底消失了。

为了寻到他，月怜打破了神像的眼睛，逃出了牙塔。

透过石牢的缝隙，能看到那硕大的暗月挂在低空，它似乎在变得越来越大。

月怜告诉我，这是因为今晚暗月就要降临了。

暗月每六十年降临一次，这是月蚀谷最狂欢盛大的日子。

蚀影者会为暗月举行血祭，他诱导信徒以身殉教，剥皮焚骨。

我听得浑身一颤。

“他在这个时候消失了，会不会遇到了不测？”我开始担心这个素未谋面的少年。

“他每天都到牙塔来，会被误以为是虔诚的信徒。”月怜说。

很快，整个牙塔都骚动起来。

我听到牢外的守卫在奔走相告，谷内聚集了一批反叛者，他们正在煽动民众，屠杀信徒。骚乱很快就传到了我们这里，在白袍守卫的簇拥下，我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走了过来。

一声令下，月怜就被拖拽着带走了，任由她哭喊哀叫，也没有人发出回应。

蚀影者手执银杖，苍白如骨，他注视着我，我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我会被剥皮焚骨，血溅祭坛。

血之祭坛，教徒们在火焰中跳着诡异的舞蹈，口中念念有词。

被捆绑在刑架之上的这一刻，我望着飞舞的火光，想起了那个遥远的下午，隐者曾经语重心长的告诉我，旅人，千万不要进入月蚀谷，那里是深渊。

我的使命还没完成，可是旅途却要戛然而止了。

“咔嚓！”

我睁开眼时，身上的青铜锁链已经断做了两截。

我看到一个少年手握着长绳在火光之上自由飞荡，他手执匕首切开一道道锁链。

越来越多的人被解救，祭典变得混乱不堪，到处都是尖锐的惊叫呼喊。

少年站在祭坛神像的眼睛上，振臂高呼：“蚀影者残暴无虐，让我们一起去毁了牙塔！”

火焰在他身后舞动，少年眼眸中闪烁着自由的光芒。

我想，他一定是为了解救月怜，所以才会成为反叛者。

我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白色牙塔，月怜被关在神像里充当伪神。

我必须要去告诉少年，月怜就在那里。

被煽动的民众高举着长矛，齐齐向牙塔进发，我被人潮冲走，离少年越来越远。我只能逆流而上，一步步走向他。

“翼，灵奴都被我们杀死了，多亏了你这一年的侦查。”黑袍男人扔掉手中的女尸，带着怒气，“但是跑掉了两个，我们还没有找到。"

少年回过头，虽然人潮汹涌，我还是听到了他那无比冷静的声音。

“我知道她在哪里。”

我怔住了。

他抬起手指向牙塔的神殿，“神像的眼睛里，藏着两个灵奴。左眼是真的。右眼是假的。”

“翼，你能肯定吗？”

“当然。我不会忘记同伴的牺牲。我们在灵奴大典上偷袭，就是为了从蚀影者的反应中找出真正的灵奴。”

黑袍男人听罢，大笑起来。

“我们可是说好了，事成之后，要将蚀影者东边的领地全部归我。”

我怔怔地听着，一把揪住了少年的衣领，质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救她呢？”

少年先是不解，继而笑了起来，“你傻啊，当然是因为她不是真的灵奴了。”

虽然不知道谁是真正的灵奴，但反叛者们想出了一个绝妙的办法。

在灵奴大典当日进行暗杀，观察蚀影者当时最紧张担心的是谁，那个人就是真正的灵奴。

刺杀者潜伏在暗处，对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少女吹出了毒刺。

当月怜从高塔坠落，蚀影者即刻护住了站在自己左边的少女。

“我救她还有一个原因。”少年走出几步后，又对我说，“因为我知道她会死，在这世上，没有人可以解开鸢刺的毒。”

“等等，我还想和你说最后一句话。”我说。

少年回头看着我。

“她其实没有死。她叫月怜，被关在神像的右眼里，她其实听到了你所有的话。”

人潮涌动，我和他被人流分开，远远的，我看到了他震惊的目光。

月怜不知道，在神像的左眼里，住着真正的灵奴。

为了混淆敌人的视线，她被安排在右眼中，成为了最后的防线。

当年灵奴大典，翼已经记下了真正灵奴的样子，从此便天天到牙塔中寻找她在哪里。

终于，翼发现了神像中的秘密。

月怜曾以为那是翼在诉说爱意，实则是为了引诱左眼的灵奴。

灵奴不为所动，月怜却砸毁了右眼出逃，终于暴露了真假。

反叛者看到大计已成，刻不容缓地掀起了叛乱。

血祭被打断，反叛者穷追不舍，蚀影者带着灵奴出逃。

月怜被抛弃在废墟中，牙塔被砸毁，她的白裙满是血污，银发散落，腹部插着匕首，血流不止，翼正兴奋地高喊着杀死灵奴，所有人都在狂欢着。

当推开人群，奋力地奔向她。

我的旅者追思发出了感应的蓝光，我已经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月怜……不，或许我该叫它诡具幻月。

它已经从梦中醒过来了，但我还有重要的话要对它说。

三天前，旅者追思感应到了其他的诡具，顺着光芒的指引，我来到了月蚀谷。

我从来没想过诡具会变成人的形态。

所以当月怜跌落我怀中时，我并没有注意到旅者追思发出的耀眼光芒。

月蚀谷长久的受到暗月的影响，这里的人们每夜都会进入虚幻的梦乡，真实与梦幻交错，被供奉在牙塔地宫的诡具幻月也拥有了梦境——成为人的梦境。

它顺从了月蚀谷对暗月使者的幻想，变成了一个神灵般美丽的银发少女。

蚀影者进入地宫发现了躺在地上的陌生少女，便给她取名月怜。

如果不是真正的灵奴已经找到，蚀影者会以为她才是暗月的化身。

一个残忍的替身计划在蚀影者心中诞生了。

当毒刺扎入经脉，月怜并没有死，因为它并不是活物。

我终于穿过了人群，来到了她的身边，将她抱进了怀里。

“奇怪，这里空落落的。旅人，我明明没有心的，为什么要哭呢。”月怜蜷缩着身子，滚烫的泪水大滴大滴落下，她抬手抹着眼泪，哭得颤抖。

我紧紧地抱着她，“梦是虚假的，你的爱恨却是真的。月怜，你是活生生的人，你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会永远记得你，无论多么漫长的旅途，你永远都会活在我的记忆中，陪伴着我，温暖着我，你会一直在我的灵魂中活下去。”

这是我一定要说出的话。

“旅人，谢谢你。”

月怜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从我指缝消失了。

就连她最后的呢喃也在虚空中消散了。

“我好想回到在牙塔上自由飞荡的那一刻啊。”

诡具现出了它原本的样貌，一块被青铜镶嵌着的目状玉石。

我把它戴在心口，我知道，这是能透过欲望看到真挚的眼睛。

我离开月蚀谷的那天，他们还在欲望之火中燃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