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往无前（３）

前情：

第一章 第二章

我来更新了！

第三章

迷雾松林的深处是一片可以冻结血液的雾气。

往好里想，我在心里嘀咕，至少我明白了这个名字的由来。越向深处前进，寒冷就愈发浓烈，似乎连骨髓都能凝固。我牙齿打颤，四肢已经近乎麻木，只能凭借本能挪动脚步。周围的松树已经冻死枯萎，积雪不再厚实蓬松，反而成了坚硬的冰霜。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反常，寒冷之下总有生机，而现在的情况......我看了眼冰霜下龟裂的地面，心顿时向着更深处坠去。

我越发确定，是某样东西正在吸收附近的生命力，也是它带来了这种不祥的寒冷。

只有邪恶的黑魔法能够做到这一步，我想，但我必须前进，哪怕死神本人住在松林深处，我也必须穿过它的宫宇，从玛丽安娜手中夺回战利品。

我正要迈出一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冰霜破碎的声音。我急急回头，抽出佩剑，却看到一张稚嫩慌张的脸——该死，居然是罗杰！也许是我的表情太过恼火，他略微避开我的视线，又很快仰起头，脸上的肌肉微微鼓动，睁大眼睛盯着我。

“那头恶狼残忍杀害了很多人族战士，其中就有我的父母。”他沉声说，“自从知道是您斩杀了芬里尔，我就发誓要追随您，直至死去。”

他顿了顿，再次重复：“我要追随您。”

“你可以在战场上追随我，”我叹了口气，“听着，罗杰，我现在要去处理私人恩怨，这与天神骑士团无关，你不应该牵扯其中。”

“但是您要去的地方非常危险，”他固执地强调着，拔出佩剑刺入雪地，一把掀掉面甲，在寒风中露出蓬乱的红发，对着我单膝跪下，“以我的一切起誓，以光明女神的信徒起誓，我愿一生效忠于您，做您的剑，做您的盾，为您保守秘密，为命令流尽鲜血——除去死亡，也唯有死亡，才能切断我的忠诚。”

现在说什么也没有用了，罗杰像极了我所认识的席勒。他们是同类人，性情耿直、热情似火、坚贞不屈，近乎完美，但是顽固的无可救药。

“人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责，”我勉勉强强地说，“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我不会阻拦。但如果因此遭遇危险，别指望我能伸出援手。”

松林的尽头是一片断崖，魔术指南针在我手里微微颤动，指针静止在前方。断崖崎岖，走到近处才能看到中央有一处不起眼的山洞，玛丽安娜应该就藏身其中。

我咬了咬牙，抓住凸起的岩石，踏上坚实的冰霜，开始了攀爬。山势陡峭，稍不留神就会坠落，罗杰倒是表现的如鱼得水，他年纪小，身体灵活，很快爬到洞穴附近平坦的巨石上，向我伸出手。

我没有理睬他，脚下与手臂同时用力，直接跳上断面，向着洞穴靠近。我倚靠在山洞边缘，拾起地上的石子，小心翼翼地丢进去——没有射出弓箭，没有魔法袭击，石子也顺利落地，至少入口这段距离没有陷阱。

罗杰原本安静地跟着，忽然压着嗓子惊呼一声，忙不迭拍打我的后背，指向一块裸露的岩壁。我皱了皱眉，敷衍地投去目光，顿时屏住了呼吸。

积雪下的岩石竟然已经完全裂开！我忍不住伸手触碰石壁，冰冷穿过盔甲，顺着我的指尖爬升。我打了个寒战，撤回手看着那块布满裂纹的岩石。它当然应该坍塌粉碎，能维持原状是因为被牢牢冻结着，所以没有松散。

这里的岩石都覆盖着冰霜，难道整片断崖都是即将坍塌的状态吗？我不愿去思考最坏的可能......但如果气温回升，如果有强大的外力撞击，那么我们的处境......玛丽安娜最擅长火系魔法，她一路逃亡潜伏在这里，难道是想用自身做诱饵，打算同归于尽？

我忍不住后退一步，抬头审视布满裂纹的石壁。

现在应该怎么办？血狼部族已经被剿灭，也没人知道我来这里的真实原因，空手而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似狂跳的心渐渐平静，那股强烈的不安也开始散去。现在回头为时已晚，前进，唯有前进能解答我的疑问。我拔出佩剑，看了眼罗杰，正想劝他离开，他却跟着抽出剑，冲我点头。

这个小鬼确实很忠诚。我忍不住笑了，示意他跟在身后，慢慢踏入洞穴。

越向深处靠近，黑暗便越发浓稠，甚至吞没了寒冷。这里其实不算暖和，只算是正常冬日里的气候，然而经历过迷雾松林恐怖的严寒，这种正常倒显得诡异。我尽量举高魔术指南针，用它的光芒辨别道路。

我们绕过巨石，在碎石上磕磕绊绊行走，艰难地摸索着。山洞里的隧道极为崎岖，路上和岩壁都有凸出的怪石，有些地方只能侧身通过，根本无法放开手脚行动。连续不断的攀爬使我们大汗淋漓，我举着指南针，正因为磕碰懊恼，忽然感到全身一轻，眼前豁然开朗——

这座山洞里竟然有片极为空旷的地带，像是宫廷的大殿。四根石柱支撑着整个空间，每根柱子上都裹着厚实的寒冰。我和罗杰同时驻足，尽情舒展四肢和腰背。我向四周张望，附近除去石头就是冰雪，没有见到敌人的踪影。但我总觉得不安，仿佛某种致命的危机正在向我们悄然靠近。

“不要放松警惕，”我轻声说，“这个地方越来越诡异，跟紧我，不要贸然行动。”

罗杰正在伸懒腰，立刻紧张地点头，表情严肃地张望，似乎在寻觅黑暗中的敌人。

整片区域除了我们来时的隧道，只剩下一条更加幽深的通道，指南针也锁定在它的方向，玛丽安娜应该就在里面。但是这条通道，远比我们来时的路更加狭窄。我看了眼罗杰，却被他的坚定的眼神再次挫败，只能率先踏入其中。即便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我也能感到他的心满意足。

但我心里的滋味，却随着深入变得复杂。

罗杰太年幼，我只能嘴上说说不在意他的安危，真正面临险境，当然不能让他丧命。可是他这样一路跟随，或许会见到玛丽安娜。我不想让他死去，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秘密，人是善变的动物，虽然他骨子里非常忠诚，但比起寻求信任，我更愿意笃信不泄露秘密。

我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什么每件事总会变得棘手？

虽然有指南针的光芒，洞穴里的黑暗却仿佛拥有生命，不断吸收着残存的光明，不肯让我轻易看清前路。我在心中默念柯丽娜的名字，强打起精神谨慎地挪动。玛丽安娜根本不用动手，现在最低级的陷阱和深坑都能带来致命危险，我甚至无法保证罗杰可以活着离开。

一股炽热迎面涌来，远处火光迸射，我下意识闭眼，阵阵强光穿透我的眼皮，近乎烧伤了我的眼球。我闷哼一声，猛然意识到大事不好——

“快跑！”我放声大喊，抓着男孩的胳膊开始狂奔，与此同时，地面突然开始震颤。我们失去平衡，同时栽倒在地，狠狠撞上了石壁。

“发生了什么！”罗杰大叫，伸长脖子想去寻找火光的来源。

“蠢货！”我又惊又怒，一把捂住他的眼睛，“那是狼族的火焰魔法！看到一眼，你的眼球就完蛋了！”

火光涌来，我摸索着站起，沿着来时的路跌跌撞撞地逃跑，灼热似乎越来越近，我的头发已经烧焦，身上的铠甲也变得滚烫。罗杰惨叫着脱掉头盔，他的皮肤已经被严重烫伤，脸上全是大片的红肿。“扔掉甲胄！快跑！”我吼道，“紧跟着我，坚持住！”

我们冲出狭窄的通道，终于赶到了刚才经过的空旷地带。我向前猛冲，奋力扯断指南针的细链，压碎外壳，抓住核心，转身猛地跪倒，灌足力气向地上狠狠砸去——

“火灭烟消

冰封万里！”

惊人的蓝光瞬间绽放！指南针核心释放的力量冻伤了我的手，我的指间迸裂出惊涛骇浪般的寒冰魔法，冰蓝色的魔力顺着山洞咆哮，凶狠地撞向迎面涌来的火光，轰鸣声震耳欲聋。我奋力压着晶石，忍不住痛呼，那块石头正在一口口吞噬我的血肉，强烈的冷风令我睁不开眼睛，剧痛与眩晕下，我近乎呕吐。

现在还不能松懈，不能松手，不能昏厥。雷姆修斯曾多次提醒，如果必须动用这块高纯度的奥术结晶，施术者必须保持清醒，不断供给魔力与生命。我的眼前阵阵发黑，魔法晶石大口吸食着我的血液，不断释放冰霜，阻挡火焰的来袭。失血令我浑身无力，我太困，又疲倦，甚至失去了对死亡的恐惧，只希望这场作战能尽快结束。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个世纪，或许只有一瞬间，我忽然感到清醒许多。轰鸣声正在衰退，我的力气开始恢复，晶石仍旧在吸收血液，但是比之前节制许多。我想抽回手，一股力量却将我压在原地。

我深吸一口气，将刚刚积蓄的力气灌进右手，以此回应晶石的提醒。火焰虽然退去，但玛丽安娜还活着，她肯定已经看到魔法的退却，她会怎么做？是站出来亲自对抗我，还是像她愚蠢的丈夫那样准备偷袭？但是无论她怎样选择，胜负都不会改变。

这时候，罗杰终于挣扎着站了起来，他看起来安然无恙，只是身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霜。我松了口气，示意他不要走动。罗杰看到我压着冰晶，似乎意识到还有一波攻击，立刻扶着石壁蹲下。

我耐心等待着，揣测着玛丽安娜的动向，寂静之中，一股风声若隐若现。

风声静止的瞬间，我深吸一口气，让冰晶脱离地面，它在空中闪烁着幽幽的光，最终化为一把长弓。我抓住弓身，用冻僵的手指拉开弓弦，一支冰霜凝成的箭矢逐渐浮现。冰晶引导着我的手臂，缓缓对准了黑暗中的某个方向。冰箭不断颤动着，最终破弦而出。

与此同时，我甩开长弓，拼命奔跑几步，尽力拉开距离。刹那间，一团火舌擦着我的脊背掠过，重重砸进地面。我被热浪掀倒，撞在巨石上，浑身像是散了架，根本使不上力气。罗杰惊呼一声，他的叫喊很快被落石的声音淹没。我心中一动，抓着巨石撑起身体，回头寻找他的踪迹。

如果真的出现意外，如果这么年幼的孩子因为我的私事而死......我加快了脚步，拼命挪开眼前的落石，连声呼喊他的名字——

罗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向着我走了几步，从堆积的碎石上摔了下去。我慌忙扶住他，跟他一起跌坐在地。我紧张地寻找伤口，而罗杰始终扶着额头，他脸上的水泡已经被蹭破，满身都是擦伤，样子惨不忍睹，所幸四肢健全，也没有受致命伤。

“我只是撞到了头，有点想吐。”他忽然开口，含含糊糊地说，“这点伤不成问题......我还可以战斗！”

我正想说些什么，刚才射出的冰晶箭矢却飞速冲来，被我一把攥住。尖叫、哀嚎、来自一个女人，又像是来自一头野兽，随之响起。

是玛丽安娜的声音。

“现在躺下，罗杰，你很快会陷入昏迷。”我低下头轻声说，“别担心，这只是头部遭到撞击后的正常反应，你不会有事。”

他睁大眼睛，似乎想争辩，很快表情一滞，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

我抽回手，让他靠在石壁上，在心里说了句抱歉。我当然相信他的忠诚，但是涉及我与玛丽安娜的私人恩怨，我不希望有多余的人在场。

冰晶震颤，焕发着微弱的光芒。寒冰魔法褪去之后，狭长的通道里恢复了寂静与幽深，偶尔传来滴水的声音。

我深吸一口气，踏进了那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