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题材游戏中的朋友圈：简述汉晋时代的政治集团及门阀的初成（二）

我们经常能从历史书上看到这样的论点——东汉时期的“外戚宦官循环干政”始于窦宪。这种观点自非空穴来风，范晔所著的《后汉书》把协助汉和帝刘肇对抗窦宪的宦官郑众列为《宦者列传》的第一位，郑众也因此受封为鄛乡侯。

宦官封侯，这即便是在东汉，这个各项制度尚未成熟的年代也是毫无前例的，因此，我们不难想象郑众封列侯在当时引起的辩论（后来宦官养子是否继承列侯爵位也成了辩论的焦点），这也解释了为何在窦宪失势的十多年后汉和帝才正式发布封侯的决定。

如此受到古代治史者浓墨重彩描绘的政治格局变化自然引起当代历史学者们的重视，也因此传统的学者们得出类似范晔那句“中官用权，自众始焉”的结论；即便是较为晚近的学术研究方向也不外乎“皇权与外戚的斗争”、“传统文法吏与儒学新晋官僚的摩擦”等。

但是窦宪案的性质是否仅仅是中学课本上，一张用来讲解宦官和外戚轮流掌握朝政的圆形示意图的起点？又或是单纯的“政治势力”的彼此斗争？

笔者相信无论哪种观点都似乎失之草率，或至少低估了窦宪案的广泛牵连，以及窦宪不匹配的私德与功勋所带来对东汉官僚体系的影响......

至若欲知其来龙去脉如何，还且看下文分晓。

章和，这个只用了两年的短暂年号正如其名，跨越了两代刚好各自取其中一字为谥号的皇帝——后汉肃宗孝章皇帝刘炟、后汉穆宗孝和皇帝刘肇。

章和二年（公元88年）二月二十九壬辰日，东汉帝国第三任皇帝汉章帝刘炟在接见前来朝觐的三位诸侯王时在章德前殿里与世长辞，得年仅三十三岁，谥号肃宗孝章皇帝。

汉章帝无预警的英年早逝让继任的汉和帝刘肇以仅仅十岁的年纪便匆忙登基，他的母亲原本是东汉开国元勋梁统的孙女，但是因为汉章帝的皇后窦氏无子，在窦皇后的运作之下，汉章帝将这位男丁过继到皇后的名下。

能力压虽只是“贵人”但背后支撑着功勋家族梁氏的窦氏自然也是来历不简单，窦氏的曾祖父名叫窦融，他有个七代前的远祖窦广国，正是前朝汉文帝的窦皇后之弟，他的高祖父被汉宣帝派任为扶风郡太守，于是定居在扶风平陵。

在窦融先祖们的世代经营之下，到了王莽时期，他和河西五郡的几位官员商议拥兵自重，这些人也推举他为大将军，而其中的酒泉太守正是梁统，此人不久后被窦融派去接替因不愿意脱离朝廷挂印而去的武威太守。随后，在同各势力间的斡旋之下，窦融决定放弃更始政权，加入刘秀的阵营，并击败天水的隗嚣与四川的公孙述，被封为安丰侯、任职司空。

这时候就需要把族谱再翻出来

然而，窦氏家族在社会上的名声并不好，范晔在《后汉书》评论窦氏一门为“子孙纵诞，多不法”，比如窦融堂兄的儿子窦林在担任护羌校尉的时候因核实疏漏，把两个来归顺的羌族部落报告为“第一大部族”，于是被汉章帝的父亲，汉明帝刘阳收监致死；

又如窦融的长子窦穆，曾试图胁迫宗室成员、六安侯刘盱与元配离婚，改娶自己的女儿，导致刘盱元配状告汉章帝，还在被驱逐出洛阳、遣回封国后贿赂小吏，因而下狱至死，连累了因娶了光武帝的废太子、东海王刘彊之女沘阳公主而恩准留京的儿子窦勋，他也死在洛阳的监狱里。

不仅如此，甚至连窦皇后、窦宪都是有前科的，窦皇后在常年的不孕不育之后，为了巩固自己和家族的地位，曾经运作两次的争储斗争，第一次是指控原太子刘庆母亲宋氏行“厌胜之术”的罪名，使宋贵人姐妹服毒自尽，太子刘庆被废；

第二次则是利用汉和帝生母梁贵人的长兄梁松陷害开国元勋马援之事唆使汉章帝流放梁氏一族到九真郡（今越南中部清化到荣市、河静一带），勒令太子刘肇过继给窦皇后，梁贵人也因此抑郁而终。

窦宪方面，他在妹妹入宫册立为皇后时先被指派担任郎，这是准许进入皇宫等级最小的官员，归属光禄勋领导，其本职是站在走廊的宿卫，后来赋予了奏对参议的职责，有时候会根据他的直接上级冠上不同的称谓，比如言官体系的谏议大夫所领的被称为“议郎”、皇宫禁卫系统的五官、左、右、虎贲等郎中之下的分别冠以以上职称。

值得注意的是，羽林体系的禁卫军因为是骑兵为主，所以它的最低等官吏被称为“羽林骑”。

如此低等的职位显然只是为了荫蔽入宫的暂时性岗位，不久之后窦宪便被安排担任侍中、虎贲中郎将的职务，所谓侍中指的是准许经常性进出宫廷的特权称号，虎贲中郎将则是约1500人的虎贲禁卫军长官。而窦宪的弟弟窦笃也被聘为黄门侍郎，作为在尚书台当差的公务员。

按：东汉时期的禁卫军与西汉时期相同，分为南军和北军，南军分别有五官署、左署、右署，三署各约700人；虎贲军、羽林骑各约1500人。五支部队的长官都称为中郎将，不过隶属从前朝的卫尉改为光禄勋，执掌者则通常有侍中的特权。

北军方面则有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共计四千余人，与前朝不同，执金吾（当时称中尉）丧失对北军的管辖权，各部由新设的北军中侯统领。

至于更完整的东汉洛阳防务体系，笔者将在后面设计宫廷政变的时候再深入讲解，这里就先按住不表。

如此可见，在妹妹入宫之后，窦宪及其家族的待遇有了明显的提升，某种程度上挽回了他父亲和祖父犯法伏诛以来岌岌可危的家族境地。

但是，窦宪显然并没有接受家族失势的教训。史书上记载他被调查出侵夺汉章帝姐姐、开国元勋高密侯邓禹的孙媳妇、沁水公主刘致的田园，此案揭露使得这个被东晋史学家评论为“宏裕有余，明断不足，闺房谗惑，外戚擅宠”的汉章帝也罕见地龙颜大怒。

震怒的汉章帝甚至用“今贵主尚见枉夺，何况小人哉！国家弃宪如孤皱腐鼠耳。”的重话当面斥责窦宪，这些话字字诛心，令人不由得感到汉章帝盛怒之余动起的杀心。直到窦宪的妹妹窦皇后出面表示忏悔，并愿意因此被罢黜皇后之位，这才以窦宪的解职、不再录用结束事端。

如此的家族在汉和帝以幼弱年纪即位后，可以预期地将在登堂入室，这种事情自是令群僚侧目。待在宫中许久而且作为政治斗争老手的窦太后自然感受得到这种氛围，于是她安排邓禹家族中在汉明帝时期便位及三公的老臣邓彪为太傅、封关内侯、录尚书事，以此成为政务机要的一员。

而他的兄长窦宪则仅仅给与侍中的特权头衔，让他能经常性地来皇宫与她商讨事情。此外窦宪的弟弟窦笃任为虎贲中郎将、加中常侍衔，窦瑰也被赋予了中常侍的头衔。

按：中常侍与侍中相同，只是进出皇宫的特权称号，只是地位比较低，在东汉后期才开始多以宦官担任，但是绝非只有宦官才能担任，实际上东汉时期并没有哪个职位必须是宦官担任的，有的只是限制宦官以外男性进入后宫而已，而且在某些特殊条件下，这样的限制也并非硬性。

而在这一时期的窦宪也很识相地表现得颇为配合，不仅婉拒了邓彪想将太傅之位让给窦宪的提议，同时推荐屯骑校尉桓郁为长乐少府，继续为成为皇帝的刘肇讲学。

按：少府是九卿之一，掌管皇室各项事务，如医务、衣物、膳食、宦官用人的管理，在尚书独立成尚书台之后仍名义上还掌管尚书；长乐少府则是名义上担任长安旧皇宫长乐宫的少府，但是实际上只是一个荣誉称号，没有任何职责。

但是，这种配合并未持续太久，窦宪还是早早地暴露他的蛮横作风，他很快地把弹劾他父亲贿赂行为，以至于让他死在狱中的谒者韩纡暗杀掉，以韩氏首级祭祖；

随后又因为忌惮刘縯的曾孙、齐王刘晃的儿子刘畅与步兵校尉邓叠交善，于是通过其邓叠母亲能“自通”窦太后，窦宪同样将其暗杀。

暗杀宗室成员的案子令群僚震动，原本窦宪还指望通过栽赃刘畅兄弟刘刚脱罪，窦太后也不晓得基于什么原因一度不愿意在洛阳展开调查，随后在尚书令韩棱的坚持以及侍御史、青州刺史的侦查之下让事件曝光，窦太后和窦宪以此承受沉重的压力。

按：当时的官僚建制有

上公：太傅：邓彪；

三公：太尉：宋由；司徒：袁安；司空：任隗；

尚书台：尚书令：韩棱；尚书仆射：郅寿；尚书：陈宠

九卿：太常卿：丁鸿；光禄卿：桓虞；虎贲中郎将：窦笃；议郎：乐恢；长乐少府：桓郁；

执金吾：耿秉；

侍御史：何敞；

魏郡太守：张酺；

关于东汉时期官僚系统的完整建制可以参考一下图表。

日后将另文完整补述各级官僚的职司

在压力之下，窦氏兄妹决定以窦宪为车骑将军，派往征伐北匈奴，以此躲避舆论锋芒，同时冀望通过建功立业来摆脱各方的责难。

而正是这个决定、这场战争，极大地影响了后续的政局，也影响到窦宪案本身的性质，以及窦宪倒台之后的政治情势，可以说这场战争所引发的一切，使得第一次外戚集团的兴衰超过了世人给它的盖棺定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