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人手札】朝畿随记·哑女(上)

修改于2021/10/15155 浏览
注:旅人手札系列为《失落四境》番外短篇小说系列,非游戏主线剧情,不含剧透,请大家放心食用~ 希望大家能通过旅人手札,对四境九幾有更多的了解。
多年前,我曾路过朝畿一处名为东山村的地方,在歇脚之余听说了一段往事。
这段往事是东山村的村长——一位年轻的女子讲给我听的。
其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我也不敢妄下断言。
所以我便以她的口吻,将那晚上她告诉我的一切记了下来。
原因无他,唏嘘而已。
01
事情发生的那天,我男人正数着袖口里揣着的那几枚石币。
我紧紧盯着我男人的动作,他察觉到了我的目光,罕见的朝我笑了笑。
村中没有东西吃的情况已经持续了小一个月,最近接连有女人消失。
所以我太清楚接下来他打算做什么了。
他要杀了我。
02
一切的起源得从我家隔壁的哑巴说起。
哑巴是方九的媳妇,她是被方九死去的娘从外面买来的。
不止她,这个村子里的女人几乎都是如此。
这笔买卖十足划算,用不到石币,只需要山上打的野味、挖到的晶矿就能成交。有些女人是在战乱中无家可归的,有些女人是被家里遗弃的,还有些则是明抢来的...
方九他娘就是一手操办这件事的人,至于在她之前是谁,之后又会是谁,以及这件事延续了多久,那都不是我能知道的了。
我不是没想过逃,只是我的家人全都死了。
而现在我又有了个刚四岁的儿子,我不忍心就这么离开。
何况我也无处可去。
方九他娘是本村的女人,打小和方九的爹一起长大的,后来顺理成章办了婚事,接下了买卖女人的活儿。
但她一直怀不上孩子,过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怀上了,方九他爹却突然没了,听说是天还没亮就去地里干活,迷迷糊糊一脚踩空,沿着山坡滚下去摔死了。
方九他娘听到消息后直接昏了过去,醒来之后不吃不喝。
直到村长请来的游医告诉她怀上了孩子,这才慢慢缓了过来。
也正因为这样,她对方九从来都是要什么给什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她觉得自己活着还有意义。
她就这么一直纵容着方九,直到后来她病到挥一下锄头就得喘半天,稍微大声点说话就能尝到一嘴血腥味。
临死前,她还不忘去给儿子买个老婆,指望着自己死后还能有人看顾方九。
弥留之际,她用最后的力气紧紧抓着哑巴的手,嘱咐她要照顾好方九,浑浊的眼睛瞪地大大的,然后咽了气。
方九看到后立刻慌了神,一把推开哑巴,抱着他娘就开始痛哭,当时路过他家门口的人听着里面的动静,叹息着抹了抹眼泪,感叹着方九也算是有良心。
殊不知方九在哭喊过后喃喃自语说的是——
“阿娘,你走了,谁来伺候我啊?”
好在方九的娘赌对了,这个买来的哑巴在她死后真的全心全意地照顾着方九,所以方九没两天就觉得有没有阿娘没什么差别。
我家和方九家住的不远,所以我最清楚方九是个什么玩意儿。
哑巴包揽了所有的活儿,家中大小事全都得她操心,但凡有点什么意外,晚上回去就会被方九一顿毒打。
她是个哑巴,自然无法喊叫,但我却总能在半夜听到她那种从喉咙间逸出的呜咽。
其实村里的人都心知肚明,尤其是女人。
毕竟大家在河边洗衣服的时候都会挽起袖子,而她手臂上旧伤叠着新伤,只肖一眼,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心里有点难受,我家里的男人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从来没有对我动过手。所以我给了她一小罐草红花制的药膏,见她眼神中带着疑问,我只好过去将她袖子再往高挽,然后把药膏涂在她的淤紫上,偶然间我还瞥见她的掌心上有一块胎记,看起来像是麦穗一样。
她像是高兴极了,看着我的眼睛都泛起了泪花,张着嘴“啊”了半天。
我叹了口气,勉强的也朝她笑笑,然后放低声音对她道:
“村子往后走有颗特别大的枯树,树干上的纹路像是人脸一样,你朝着人脸的反方向走就能看到条不起眼的小路,小路能直接出山,从那儿走不会有人知道的。”
“要是他再打你。你就…”
“哑巴!方九喊你呢,你赶快回去。”
“啥都不会干,嗓门倒是大得很,喊叫声整个村都能听到。”
出来活动腿脚的王老头儿打断了我说的话,但是我觉得哑巴听懂了我的意思。
她一边将衣袖放下来,一边攥紧了我给她的药膏,然后就匆匆往回跑,没跑两步还又回头看着我,直到我摆手让她快回去,她这才头也不回地离开。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哑巴。
03
我想过要不要上门问问方九,但是又怕哑巴已经跑了,上门去问说不定会让方九想到是我给哑巴说了什么,所以也就作罢。
怪事就是从她这之后发生的,易物摊那里粮食的价格突然高得离谱,以往一个月的粮食不过四五石币,如今却要三十石币。
我们西山村在荒山的山腰上,山上到处都是枯树,就连偶尔冒头的草,没几天也都会枯死在地里。正因如此,全村的生计都仰赖着这个二十几里山路开外的易物摊,偶尔运气好打来的猎物都能在那里换成石币,再用石币和他们换粮食。如今这样的价格,全村凑起来都不一定能买得起。
更离谱的是,易物摊旁边还来了一群穿着黑袍的人,摊主每次说话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瞟向他们,似乎是在害怕。
我们村长见状,用胳膊肘碰了碰旁边的一个村民,村民立刻明白了村长的意思,走上前去询问黑袍人是做什么的。
“收尸。”
“动物的,或者其他的…都收。”
“体型越大,价钱越高。”
那位上去问话的村民听了之后汗毛倒立,立刻倒退好几步,还被自己的草鞋险些绊倒。村长也被吓黑了脸,赶快带着村民跑回了村中。
更让村民们惊讶的是,方九居然也跑去了黑袍人那里。他走起路来脚步虚浮,身上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染上了色,深一块浅一块的,还散发着一股子难以描述的腥臭味。别人在路上找他搭话,他也反应不过来,像是魇住了一般。
等到了地方后,方九不知道是不是自己产生了错觉,那群黑袍人见了他,居然露出了笑容。虽然他们的脸遮住了,但方九透过他们的眼睛,分明这样感觉到。
“是…什么尸体都能换钱吗?”
黑袍人点头示意。
“那,如果我要换的尸体,有人一般的大小,价格是不是也很高?”
黑袍人盯着方九,直到方九开始慌乱地左右乱看。
“九娃子,你这说什么胡话呢?”
“你这成天门也不出,梦倒是没少做啊?咱们这山上活物本身就少,能打只半人大小的野猪崽子都是千辛万苦了,你还想着抓个人一般大小的野物?”
“哈哈哈哈…别和九娃子胡扯了,他家哑巴呢?我怎么这两天都没瞅见她?”
“谁知道呢,说不定被九娃子逼着到山上打猎去了,不抓到人一样大小的野猪不许回来…哈哈哈哈哈哈…”
几位大伯调侃着,周围的人也跟着笑出了声。
方九很少这样暴露在一群人的目光之下,额头上已经开始冒汗。
他开始不住地颤抖着,直到黑袍人在他耳边低低说了句话,方九才勉强扯着嘴角僵硬地笑了下。
村里不限制女人的行动,但是却不会带女人去易物摊。
他们心里清楚,只要找不到易物摊,往村外跑就是死路一条。
所以今天发生的这些事,都是傍晚的时候我听那些回村的人说的。
他们显然只当这是个笑话,但我却隐约有些不安。
和人一样大小的尸体…会是什么呢?
04
我一直没有合眼,一直等到月亮完全笼罩了村子,才听见隔壁传来了动静。
我赶忙蹑手蹑脚地将生火用的草堆轻轻拨开,那后面有一个能让我爬出去的洞。开门的声音太大了,我怕吵醒我男人。
方九拖着一个棕榈叶和枯藤编成的大兜,里面的东西有些重,随着方九的步子在路上留下了痕迹。
就在我想要跟近一点看个清楚的时候,方九忽然回头朝我的方向看过来。
我立刻屏息贴着土墙,动都不敢动。
好在他也没耽误太多时间,拖着大兜就出了村。
“臭哑巴,我那天不过推了你一下,居然就在木墩子上撞断气儿了…”
“这能怪我吗?我都快要饿死了,你还在河边和隔壁家那婆娘磨磨唧唧。”
“嘁,屁大点儿伤,还显摆给人家看…给你药有用吗?救得活你?”
方九一直在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大,以至于那几句话我听得一清二楚。
我控制不住地开始大口喘气,然后又赶快用手捂住自己的嘴,生怕被方九发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的眼泪也开始往下掉,哑巴那么瘦,风一吹都站不住的模样,方九一定是下了重劲儿推她…
我脑中满是那天我给她伤药的时候她一脸的惊喜和感激。
与此同时,我开始产生了莫名的愧疚,我明明知道哑巴一直以来遭受着怎样的折磨,如果我早点告诉她哪里能逃掉,是不是她就不会死…
我就这样一路跟着他,直到他到了易物摊旁边,黑袍人就在那里等他。
方九将大兜扔在地上,原本被他扎着的兜口松开了。
里面垂出来了一只女人的手,掌心上是麦穗样的胎记。
只是由于尸体放了太久,已经出现了尸斑,所以不再是红色,反而是一种说不清楚的青紫。
黑袍人完全不在乎袋子里的是人的尸体,只低头瞥了一眼,就将石币递给了方九。
整整一大袋石币,少说也有数百枚。
我不敢再看下去,小心翼翼地跑回村中。
05
这之后,易物摊的粮食价格一翻再翻。
更可怕的是,这一整座山都仿佛变成了一座“死山”。
每天从早到晚,村中所有人都会进入深山中狩猎,无论是佝偻老人还是年幼稚子都不例外。
即使如此,所获还是几近于无。
一片毫无生机的寂静中,村民们再觅不得丁点儿活物的痕迹,就连那些已经枯死的树木杂草,也以极快的速度腐烂。
不过七八日过去,村中就有近十人进了山再也没出来。
我没有心思再惊恐于哑巴的死,近半月的饥饿让人痛苦到了极点。
更让我崩溃的是,我儿子开始高烧不退,白日里拼尽全身的力气朝我哭着喊饿,到了晚上更是陷入了疯癫,将地上的脏泥一把一把往嘴里塞,还让我也一起吃…
我将他手中攥着的泥拍落在地,再一摸他的肚子,已经涨得发硬。
我不敢耽误,交代了让我男人看好孩子,然后就软着腿往河边跑,想要打水回来给儿子灌下去。
等到了河边,我才发现自己出来得急,什么都没带,哪里有东西能装水。
耳边忽然一阵脚步声,我回头望去,发现是阿芯。
她脚步虚浮地朝我走来,知道我儿子烧糊涂后,立马从乱石堆里拿出来一个瓦罐,就是村中最常见的那种,村里女人都用它来装腌果。
我连忙接过,一边打水一边朝她道谢。
在我抱着罐子离开前,阿芯拦住了我,她抿着唇,像是在犹豫什么。
最后,她从怀中掏出两颗小到不能再小的野果递给我,让我回去给孩子吃。
我迟迟不敢接,但却也舍不得走。
阿芯见状,直接将果子塞在我手中——
“我和山子再饿饿没事的,先紧着孩子来…”
山子是她男人,平日里最爱和方九一起瘫在榻上做大梦。
如今方九门户紧闭,除了山子,更是谁也见不到方九半眼。
我不断朝她道谢,脑海中却忽然又出现了那晚方九拖着大兜走在山间的场景。
鬼使神差的,我对阿芯说了句:“小心…”
只是没等我说完,阿芯就推着我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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