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琼沐

[这是一个问题] 他九岁的时候，她十七。 他十九岁的时候，她十七。 他三十九岁的时候，她十七。 …… [这是一个结局] 他在最后弥留之际，留恋地看着一小块房顶。灯周围的地方有些泛黄。 眼睛开始氤氲，水汽让他看不清周围。 据说，人在死前，曾经那些未曾磨灭的记忆会走花灯似的重新放一遍。 放过一遍之后，人辞世，芳菲尽。 女儿止不住眼泪，趴在床边，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 不，他不是在过花灯，他在看她。 还是那么美好的样子，从没变过，也从没有从他心里离开。 此时的她，飘在半空中，握着女儿握着他的手。让他有一刹那的幻觉，仿佛这温暖，是她给的。 她微微笑着，安静地，跟他辞别。 再见了，沐。 …… [回到最初] 夏。 沐洗过澡，擦着半干的头发，从冰箱里拿出一听可乐。 啪地打开，一股脑灌下去，二氧化碳从胃里叫嚣着涌出来，沐打了个嗝，感觉彻头彻尾的沁凉。 旧电扇嗡嗡地转着，窗外知了不停地聒噪。 阳光下楼顶晒好的白色被单在微风的吹拂下，笼罩上一层奇幻的颜色。 琼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到沐的眼中的。 这个世界上，有那么些人，能看得到别人看不到的……一些东西。 沐记得很小的时候经常被人说成骗子。 “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沐你是个笨蛋！” “这孩子，怎么时候变得爱撒谎了……” “你一定要用这些拙劣的手段来转移我的注意么？” 很多很多，这样的…… 于是到现在，看到琼荡在其中一条被单上飘来飘去，沐也没有太过惊讶。 在门边拿了一个竹篮。将被单一条条取下来，折好，放到篮子里。 琼瞪着晶亮的大眼睛看着他忙来忙去，嘴角不自觉弯起来一个好看的弧度。 收到琼荡着的这条时，沐停了下来。 喂，他说。 琼似乎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继续荡着她的被单，带着好看的笑，甚至享受得微微眯了眼睛。 “我说，这条单子我要收起来了哦。” 于是看到了女孩一下子掉到地上，捂着脑袋蜷成一团。 很想替她揉一揉，不自觉伸出手去，却触摸不到任何。 呵呵，究竟说自己健忘得紧，还是说不长脑子比较好呢。看了看自己的手掌，阳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收好了被单，也没有看立即躲到阴影里去的女孩，他如往常一样，下了楼，将被单放到柜子里。掏出上学要用的书，埋头做起功课。 晚上妈妈回来，烧了好吃的菜。 吃到一半，沐愣了一下。 妈妈问：“不好吃？” “不，很好吃，没什么，噎到了而已。”赶忙抓起水杯掩饰。 在搞什么啊，那个人。在别人家的桌子前坐着，还一脸享受的样子。实在是……很欠扁哎。 “喂，你干嘛跟着我？想要什么吗？”睡觉前实在忍无可忍。他可是个男生唉！ 女孩用力摇摇头。继续瞪着一双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 女孩身上的白衣泛着幽幽的光。沐叹了口气，哎，算了，你想跟着，就跟着吧。 …… [某个转折] 悄悄打开房门，看到趴在桌子上悄悄哭泣的母亲。 不会回来了么？父亲…… 很是孤单呐…… “喂，你叫什么？”看着身旁的少女，他似乎不在意地问出这么一句。 少女无意识地向后躲了躲，又觉得不回答不礼貌，于是喏喏答：“琼……” “琼花的琼？” “恩……” “你做什么要跟着我？”哎……实在忍不住，有机会就问吧，她不回答也无所谓。因为自己已经后悔跟她说话了。 “因为……你看得见我……”莹莹的脸上充满喜悦。 这有什么好开心的。哎，愿意笑就笑吧。 沐被人推倒在地上。 “你是没爹的孩子，我们不跟你玩！” “说谎的家伙，滚开！” “这是我们的地盘，不许在这里玩！” 眼中包了一包泪。用力甩掉，咬着牙就扑了上去。 去你的没爹，你才没爹。 可是一个终究打不过三个。 沐捧着受伤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坐在河边，看青蛙噗通一声跳到河里。 夕阳下乌鸦飞过，沐索性躺到草地上。 手背盖着眼睛，却是低声哭了起来。 真（和谐）的窝囊啊…… 睁开眼，却看到一脸担心看着他的琼。 有一点小惊慌，却故作镇定。 “你来这里做什么，走开。”于是也更加冷漠。 “我那个时候，也常常被欺负……”琼转过脸去，看着一尾跳起来的鱼，幽幽启齿。 “你，怎么死的？” “那个时候，我十七岁。”琼站了起来，飘到了不远处的树上，看着远方渐渐暗下来的天。“因为身体不好，所以经常被周围的人欺负，被叫做病秧子。于是我很伤心，很伤心，经常一个人躲到树上哭。……后来有一天，也是这样一个夏天，我走着，走着，突然觉得很难过很难过。然后……” “然后就死了？”沐轻哼了下，果然是病秧子，这么容易就死了。 “不，没有。”琼低下了头，似乎在努力克制自己某种情绪。过了很久，终于又开始说话。“那个时候，我很难过……于是就，蹲了下来。后来，来了一个人，突然把我拖到了附近的树丛里……然后……” “然后你就死了。”这次应该死了吧。 琼突然泪流满面。飘走了。 沐看着她飘远的身影，有那么点怔忡。额，自己说错话了吧？ 也好，这样至少她不会再跟着自己。 可是，回到家，正准备睡觉的时候，才发现她坐在自己的窗台上，盈盈地笑着。沐抚了抚额。 愿意跟着，就跟着吧…… “喂……”过了很久，还是出声。 “恩？”琼飘过来，贴着沐的眼睛，瞪着。 “我说，不要贴那么近！”沐转开脸，但还是觉得自己的脸现在已经成烧成了番茄。真是的，干什么突然凑那么近…… “哦……”继续飘回到窗台上，对着月亮发呆。 “我，叫你姐姐吧……” “恩。” …… [又一个转折] 琼轻轻吻在沐的脸颊上。 沉睡中的少年没有丝毫感觉，睡得很安详。 很是寂寞呢…… 很寂寞…… 清晨少年醒来，看到近在咫尺，笑成一脸桃花的琼。 抚额，“喂……” “从今天起，不用叫我姐姐了呢。”琼似乎很开心。 “呃？” “生日快乐，沐~”于是，挂上一脸桃花，傻乎乎地笑开。 少年丢下一句，笨蛋，爬起来刷牙洗脸。 却不知道自己嘴角挂着自己都有些莫名的笑。 恩，十七了呢……原来她，十七岁啊…… 夏天似乎永远很漫长，悠悠地拖着，看不到头，也看不到尾巴。 一个女生撞到沐的怀里，喏喏说着对不起。却脸红着跑开。 沐看过去，发现有另外的女孩子躲在树后冲他笑。 哎……很让人头疼呢。 到了教室的时候，发现书桌里塞满了礼物。这是搞什么。 中午吃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突然跳到面前，说，沐，吃我做的便当吧，然后包着一包泪看过来。 沐习惯性地抚额。算了吧，收下吧。 下课的时候，发现琼不见了。 没有在以往的窗台边看着他，嘴角上翘。 没有在老师的身后嬉皮笑脸。 没有坐在他的书桌上，幽怨地看他写字。 直到放学，都没有见到她。 去哪里了呢？ 去以前经常坐的小河边转了一圈。还是没有。 算了，回家吧。 整整一星期。 妈妈问：“沐，最近没有睡好么？怎么这么魂不守舍的。” 挠了挠头，呵呵笑着回过去：“没，没，最近有点失眠……” 被说了男孩子精力应该很旺盛之类的，还被敲了暴栗。 那家伙，去哪里了呢…… 放学回家的时候，被什么东西扑到了路边的草地中。沐哎呦着撑起来，看到趴在自己身上蹭的琼。 于是叹了口气。 再于是，震惊。 她什么时候，可以扑到自己了？她不是……摸不到的么？ 等琼蹭完了，沐试了试提着她坐好。 竟然摸得到！ 软软的头发，弹弹的脸蛋，这是眼睛，这是鼻子，这是……嘴唇…… 嗓子突然有些发紧。 琼从他手心后探出头来，虚弱地笑着，给沐看自己的衣服。 “恩？这是哪里来的？” “赢来的。” “吓！？” “吓什么吓，传说中穿了会有一天变成人的袍子，于是就去，唔，比赛了……” “比赛？” “唔，就是，拿了优胜会被奖励的。” “还有这种比赛？我怎么不知道？” “因为很危险，没有跟你说过……” 然后少女的头上多了一个包。 “呜呜……怎么打人家……” “不让我知道？恩？还很危险？恩？”每问一句，脸向前凑一分。 直到对方的呼吸都可以喷到自己脸上的时候，沐奇怪地想，我这是怎么了。 少女苍白的脸似乎红了几分，轻轻向前蹭了一下。 沐舔了舔嘴唇，唔，软软的。 …… [真相] 衣服只能穿一天，就不见了。 于是琼依旧还是整天飘来飘去的样子，沐依旧有一茬没一茬地跟她说着话。 没有什么比赛，这只是一个谎言。 而得到衣服的条件，是交换。 沐不知道，琼没有告诉。 琼是拿了自己五十年后的魂魄，去交换这旦夕的奢望。 即使是奢望，即使自己活不了多久了，也还是想，抱抱他，亲亲他。 也还是想，感觉得到。 …… [后来的转折] 妈妈在沐的面前掉泪，说是沐再不结婚，就自投了屋外那条河去。 沐抚额，这该如何是好。 夜里把自己关在房间，沐觉得自己很困扰，很忧伤。 琼飘过来，把他抱在怀里，可是沐感觉不到。 琼在他耳边说，娶吧。 然后看到了沐一抖一抖的肩膀。 琼学着沐的样子叹了口气，“都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孩子似的哭？” 沐摇着头，哭得更大声。 琼继续抱着他，默默地流下泪。 即使这样，也还是很寂寞呐…… …… [生活在继续] 琼看着沐和沐的妻子，觉得自己很多余。 在街上游荡，在人群中游荡。 似乎回到了当初的起点。 自己在做什么呢？自己可以做什么呢？有什么可以做的呢？ 目光呆滞，没有焦点，四处飘。 一双鞋子停在自己面前，琼呆了半天，看过去。 沐笑着说，傻孩子，该回家了。 于是扬起最好看的笑脸，琼脆生生地答：恩！ 回家！ 沐的女儿在婴儿车里哭闹。琼围着小车子不停转圈。 “啊她哭了，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沐手忙脚乱地温好了奶，灌进奶瓶中，又奔回婴儿车旁，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哎，孩子的妈非要这个时候出差，很困扰呀。 琼不停地转圈，表情变换得煞是好看。突然，她停到婴儿车正面，对着里面不安分的小家伙大吼：“拜托你安静！” 孩子竟真的不哭了。 沐跑过去查看。发现孩子瞪着委屈的大眼睛看着琼。 沐吃惊得张开了嘴巴。 “难道她看得见我？”琼好像发现了新大陆，眼睛一下子亮了几分。 “似乎是看得见，你逗逗试试？”沐有点不大确定。 于是琼对着婴儿车挤眉弄眼张牙舞爪，最后把自己累得半死，哦……其实已经死了…… 孩子咯咯咯笑起来。 沐一下子跳起来欢呼，终于有人帮他一起看孩子了。 某一天，女儿张嘴说了第一句话。 奶声奶气的声音非常好听，“琼~” 孩子的母亲张大了嘴巴，把即将要塞到孩子嘴里的奶嘴掉到了地上。 她她她，她说什么？ 琼抱着头转圈，“哦不，我明明记得我对你说过最多的话是妈妈”。 沐抚额。 然后接下来的某一天。 琼绕着孩子叫：“我在这里，在这里，这里呀！” 沐惊讶地发现，无论琼如何喊叫如何手舞足蹈，女儿似乎已经看不见她，听不到她了。 于是琼又失踪了几天。 再次见到琼的时候，她依然是那个穿白衣的少女，看着自己，盈盈地笑。 沐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很美很美。 [我们所看到的] 沐在最后弥留之际，留恋地看着飘在自己上空的琼。少女依然甜美地笑，自己却已经老了。 眼睛开始氤氲，水汽让他看不清周围。 据说，人在死前，曾经那些未曾磨灭的记忆会走花灯似的重新放一遍。 放过一遍之后，人辞世，芳菲尽。 初见你的时候，你荡在白色的被单上，其实我已经呆了，我以为你是精灵。 后来听你说往事，不是不了解原委，可是直到现在还来不及说声对不起，以及谢谢。 十七岁那个吻，到现在还记得，记得当时两人的模样，记得刹那心动。 微笑的你。凄笑的你。大笑的你。嘲笑的你。 好像你一直是笑着的，一直都是…… 多么不舍得啊，这样的你。 女儿止不住眼泪，趴在床边，握着沐的手微微颤抖。 不，他不是在过花灯，他在看她。 此时的她，飘在半空中，握着女儿握着他的手。让他有一刹那的错觉，仿佛这温暖，是她给的。 她微微笑着，安静地，跟他辞别。 再见了，沐。 …… 还有，我来陪你。 一滴泪滑落，沐深深地感觉到，她就在自己身边，不曾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