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茧

2022/03/25253 浏览
大金杯车开下高速,驶上省道,经过数小时,进入到HB省西部偏远大山之中。
山路盘转崎岖,面包车颠簸缓行,我依靠在车内后排,周身疲乏,沉沦于半梦半醒之间。这时,山中突然起了雾,雾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厚,渐渐由乳白变为黄灰颜色,浓稠着将白色金杯车紧紧包裹,车开得更加缓慢……
雾浓密迫,竟开始如流水般透过车窗缝隙,渗入车内,车内开始变得黄蒙一片,我从半梦半醒间惊醒,发觉不对,急声呼喊,那黄灰雾气十分诡异,隔绝声音传播,限制我的行为活动,随后我被簇拥悬浮而起,宛如沉陷于流沙之中。
黄雾浓稠无边无际将我紧紧禁锢,它消迷了方向、消迷了参照、消迷了时间、消迷了除了我与浓雾外的一切与时空,我呼吸困难,惶恐喊叫,冷汗早已湿透衣衫。
疑问从黄雾中生冒出来: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我能做什么?
惊恐到挣扎,挣扎到无助,无肋到绝望,绝望之后,等来回醒……
金杯车仍在大山中缓慢开行。
此时,已是严冬,随着进山后海拔的爬升,气温更加低寒,我从恶梦中逃出,全身湿冷、酸痛、僵麻,我虚弱的将身上灰色羽绒大衣,向身前攒了又攒,随后探头望了望车中其他各人。
车内同行共四人,司机姓周,年龄50岁上下,剃着寸头短发,看着干练稳重;在司机身后,坐着一老者,十天前,我第一次到省扶贫办开碰头会时才认识,他是与我同为省第五期农村扶贫114工作组成员。
老者名叫蒋仁毅,扶贫办人员都尊称他为蒋教授。
蒋教授属狗,今年66,7月份刚从省农科院副院长的工作岗位上退休下来,休息没过几天,就又被院里返聘回去,兼任院新成立农科项目组顾问,这次下来参加扶贫,院里一直不肯放人,听说最后还是他学生,也是我们114扶贫工作三人组新组长,省组织部综合处处长覃奋,三去院里要人,加之工作组头三年扶贫任期临近结尾时,突发重大事故,三名组员在检验为当地修建即将完工的扶贫项目隧道工程时,突遇山洪泥石流爆发而遇难身亡,114扶贫工作组遭受重大打击,从而引发后续工作组重建交接,而一时无人顶接,教授这才例外被批准放行。
教授是我们114扶贫工作组三人中年龄最大的,他一米八精瘦高个,说话急速,走路匆忙,总给人股忙不完的活力,他还长有一头浓密不屈的花发,这生生将教授又拔高了三寸,让身高刚到一米七的我暗羡不已。
一路上,教授都俯趴在他那随身携带的老旧行李箱上,在一摞厚厚资料里写画着什么。
教授后排,坐着一位中青年男人,安静而儒雅,他正是我们114扶贫工作组组长,来自于省组织部综合处处长覃奋。
我今年33,覃组长正好大我一轮,两人都属蛇,组长面相白净,五官周正,两道浓眉,戴着一副细巧无框眼镜,话语极少,语速慢稳,给人一种由里而外的淡定与谦和,组长一路之上,安静地反复翻看着上任工作组扶贫规划。
我坐在大金杯车的最后排,名叫陈想,来自HB省一家国企——华中国信公司工会,确实人如其名,遇事就爱多想、乱想。
这辆白色大金杯车是覃组长特意从省委车队申请调派的,专门接送我们三人下村驻点,今天一早5点,便在约定集合点接上我们,急驰驶出W市上了高速,开到现在已过去9个多小时,一路之上,仅在高速服务区用餐方便两次外,全程急赶。
山路盘旋崎岖且幽静荒芜,周师傅开得更是稳慢,我久坐车中又逢恶梦袭身,只觉胸口阵阵憋闷,一时头晕眼花,几欲恶呕,忙拉开了右侧车窗。
一股凛冽的寒风从车窗处灌入,我被吹得猛一机灵,缩了缩脖子,人醒神过来,忙将车窗推小,这时,抬眼瞟见窗外景象,立时为之吸引。
远空,云层密厚低垂天色铅灰,灌入车中空气,掺杂着山林原始清新的气息,闻之,让人心胸一畅阴郁消除,窗外掠过的山峦,高低起伏绵延不绝,山间树植繁茂,色彩缤纷,在这凛冬时节,点染有金黄、明绿、紫红各色,美不胜收。
这时,我被窗外深谷冬景莫名感染,恶梦记忆消退散去,任心中久积的忧伤与恶躁,被这简素的自然、多彩的生命,烫熨得宁静且空无。
山路,渐渐由曲转直,车驶进幽深山谷之中,窗外景象随之拉近,两侧岩壁高耸、奇石陡峭,不时可见三山公路指示牌,嵌于岩壁之上飞掠而过,这也为此印记出唯一丝人迹,窗外天色越发阴沉,山岩变得狰狞可怖,转眼间,光线一暗,金杯车驶进一幽深漆黑的隧道之中。
我心中惊奇,伸头前望,前灯亮起,金杯车开始减速慢行,幽暗中,组长猫身向前挤坐到教授身旁,5分钟后迎来一处光亮,就在车即将驶出隧道出口时,司机周师傅突然急踩了一脚刹车,金杯车猛然一颤,急刹停住。
三人全被这突如其来的急刹惊愕,周师傅猛然推开车门,抢下车去。
覃组长、蒋教授与我见状不对,也忙跟下车去,绕过车头,组长冷静关切地向周师傅问道:“刚才出了什么事?”周师傅满脸迷惑,正半蹲着身,查看着车头左部,见覃组长问他,他犹疑站起身,向组长回道:“刚才出隧道口时,车头左边像是撞上了什么东西,还新蹭出了一处轻微凹痕。”
我们顺着周师傅手指处拢看,果真,车头左下侧,有一小处凹痕,虽然不大,却是新生,这让众人心中都生不安,我们立即分散开来,围着车身四下查看。
查看两圈,金杯车四周左右均无异物,教授便向左侧陡坡上爬去,坡上灌木杂生,在坡缓处,教授好像发现了什么,俯下身去辩看,然后忽站起身,向着坡下我们喊道:“车出隧道,怕是有什么动物正好经过,两者剐蹭,那动物应是沿着左边斜坡跑上山去了。”
我们听见教授喊话,急忙登爬上去,在灌木丛中寻看,只见几处断枝新痕,周师傅面色为之一缓,这才说道:“看来,刚才确是与什么蹿跑过去的动物相撞,应没什么大碍了。”
众人不安,似乎这才都放落下来,但不知为何,在我内心之中,却有一种不好感觉油然而生。几人正准备下坡,组长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凝望向隧道出口,神情哀伤,教授站在组长身边,摘下眼镜,肃然相陪,口中低语:“就是这里,黄茧隧道!”
顺着组长、教授凝望方向,我抬眼望去,只见隧道出口正上方一块裸露山岩上,端正刻有“黄茧隧道”四个暗红的大字。看见字名,我心急跳起来,这里就是上一任114扶贫工作组三名组员牺牲的地方。
我与周师傅默立站在组长们身后,过了许久,蒋教授慢慢戴好眼镜,低声向组长说道:“刚才通过的那条隧道,正是上一任工作组帮助黄茧村扶贫修建的,过了隧道,向前不出三公里,我们将正式进入黄茧村,那里是黄茧村正南入口。”
组长双肩微微一颤,轻声说了句:“上车吧!”
车沿隧道出口下坡,开出不久,就能看到一个巨大的盆地平原,整个黄茧村就坐落于这个盆地平原之中,四面群山环绕。
远眺黄茧村,其布局无比奇特,整个村落屋舍全是青石原木构造,且呈现出规整同心圆结构,由盆地中心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向着四面八方铺建开去。
而在整个村落屋舍的外围,生长有大量茂密墨绿的树植,在树植群外,有一条河流蜿蜒曲折,在林中穿梭隐现,河流外侧,不规则分布有数片原始密林,密林一直生长到四周群山之山角下。
此时已是下午,村落北方有一高峰耸立,其峰顶竟仍为云雾半遮半掩,神丽无比。
这时,一阵喧哗之声由车窗飘了进来,周师傅逐渐减缓了车速,缓缓停稳下来。
车窗落下,只见前方不远,有一堆人正排站一起,团聚在一块一人多高、三米多宽的青石碑前,石碑正书三个黄漆大字“黄茧村”。
见车停稳,七八个人立即围聚前来,组长拉开车门,首先抢身下车,接车为首一人,50岁上下,中等身高,大手大脚,身体硬朗结实,他凑前几步,一把握住蒋教授右手,用力摇晃,口中激动说道:“终于等到你们了,工作组同志们一路辛苦了!”
教授这时眉眼舒展露出笑意,侧身向组长与我介绍道:“面前这位便是黄茧村老支书皇洪翮,今年可已63喽。”
组长与我听闻后,都不相信,只见老支书发质漆黑,面庞饱满明净,双目明净有神,一说起话,眼角处便泛出鱼尾细纹,里面全含着笑意与温暧,让人见着,都觉得亲近平和。
教授为支书介绍完组长与我后,支书一手拉着组长,一手拉着我,又是一阵有力握手行礼,随后支书热情向我们介绍起黄茧村其他几名村委,分别是:副村长皇劲义、村妇联主任袁袁主任、生产委员黄洪喜,生产委员黄宝根、生产委员黄鱼头,还有便是村兽医黄小六。
六名村委与村民的脸上,全都洋溢着诚挚的笑容,这让远离都市,心中凄惶,初到如此偏远、闭塞、苦穷之地的我,心中生出一丝温暖。在介绍村妇主任袁袁主任与黄小六时,支书特意提道:他们两人是夫妻,有一个儿子黄小虎16岁,在山竹县城读寄宿高中,每个学期才回一次。你们114扶贫工作组宿舍,就设在他们家中,方便他们照顾,他们家就在村南入口第一间。
此去路程不远,覃组长与支书商量,让袁主任夫妻带车先回宿舍,支书带路工作组随同步行进村,支书忙应声允诺。
沿着隧道联通修建的进村主路,下过一道缓坡,整片青色村落屋舍跳显出来,支书伸手虚指打头绿树掩隐的一间石木院落说道:“那间便是工作组驻村生活屋舍,也是袁主任小六家。”
说着话,支书带我们走向那屋舍,屋舍是用青石砌垒成的一栋平层屋舍,古朴而简素,屋舍之外,种植有一圈两米来高的青绿树墙,树墙从屋舍后方左右环形延伸而出,将屋舍全部包裹,围出一个数十平方的院落,在冬日萧瑟中,生长得格外繁密且生机勃勃。
金杯车就停在树墙外围,我们向屋舍走去,远远闻到一股异香,组长深吸数下,蹙了蹙眉头,侧脸向身旁教授问道:“老师,前面屋舍院外种栽像是橘树?但橘树怎会有如此香气?”
教授听组长问话时似有心事,慢声回道:“覃奋,那确是橘树,正是我之前向你介绍的,一种罕见、野生的古橘树品种,此品种非常特别,我发现其仅生长于这里。”
组长听后,轻轻“喔”了一下,若有所思,再没言语。
屋舍院门开在南面树墙左侧,是一扇碧翠清亮的竹门,竹门对开,支书打头带引,这时,袁主任、小六听见声响,双双接迎出来,将众人让进院中。
院内收拾得很是干净,满铺有青石,深6米,宽10米,宽敞有余,两扇绛黄色原木门开在石屋正中,门后便是屋舍正堂,木门两旁对称装有两扇透明玻璃开窗,窗内便是此屋东、西两个主厢房,东厢房顶头处墙边,加砌有一间两个平方的小石屋,屋门处卷垂有一竹帘,屋顶装置有一小型太阳能热水器,正因这热水器的存在,才这僻远山村显得不那么远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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