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应有泪，乃是心中事

三、

‭‭ ‭‭ ‭‭ 那天我贸然前往人类居所，并且使用幻术引小男孩入梦，使得我被北风狠狠臭骂几顿。

‭‭ ‭‭ ‭‭ 他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傲然端着老大哥的架子，整日整日的对我横加指责，说我鬼迷心窍，自取灭亡。

‭‭ ‭‭ ‭‭ 我笑嘻嘻地顶嘴，除非四大洋都干涸了，论坛不再搞抢楼了，抽奖抽中了115，否则我总会在冬季如约而至、重获新生。气得他呼哧呼哧，摧残了许多枝桠。

‭‭ ‭‭ ‭‭ 懒得搭理他，我锲而不舍，又去找小男孩聊天。我想那句话待熟悉后问出口，才不失分寸。

‭‭ ‭‭ ‭‭ 北风跟随着我，一路阴沉着脸。唉,就比我早出生几年,就幻化出与人类相近的身形了，而我还只能幻化出一个雪人，真是令妖苦恼。

‭‭ ‭‭ ‭‭ 今天是个好日子，连续下了好几日的暴风雪,终于迎来了晴天。冬日里的太阳是个冷太阳，于我而言毫无威胁。

‭‭ ‭‭ ‭‭ 小男孩在门前清洗红番薯，他小声嘟囔着"仔细洗，要不过了冬天里面就该生梗了。芯梗可不好，说明薯薯快黑芯了"。那一双手冻得跟手里的红番薯没什么区别。

‭‭ ‭‭ ‭‭ 我来到他跟前，没有温度的阳光穿透我，沐浴在他身上，显得小小的一只。

他顿了顿，抬眼望向我的方向，眼神沉寂，充满着疑惑。

‭‭ ‭‭ ‭‭ 就在我心中警铃大作，疑心他发现了我的存在时，他又低下头，自言自语了一句“今天太阳出来了呢。”

‭‭ ‭‭ ‭‭ 松了一口气，我靠近他坐在门槛上，想等他清洗完毕，再引他入梦。同时，尽量无视不远处北风的怒视，我好害怕他发火将整间屋子吹掀了去。于是又是冲他眨眼睛，又是嘟嘴，又是歪头捧脸装作无辜。似是被我恶心到了，终于抿嘴翻白眼，拂袖而去。

‭‭ ‭‭ ‭‭ 小男孩全程沉默不语，只极为认真地干活。将洗净的满箩筐红番薯端进屋里，他没有选择生火暖手，而是重新迈进院子，拿起扫帚扫雪。我继续好耐心地等着,还热情地施法暗中相助。待他清扫干净后,我想总算逮到机会了,结果他又出门去了后山捡掉落在雪地里的树枝，屋里柴火不够用了。

‭‭ ‭‭ ‭‭ “还真是勤快”，我不由夸道。

‭‭ ‭‭ ‭‭ 回来的路上碰到了慌里慌张的北风，他看到我后迅速变脸，神情阴冷得可冻三尺冰，拽着我不走。我无奈地叹了叹气，晓得他又要训我了。

‭‭ ‭‭ ‭‭ 小男孩将捡好的树枝捆成了前后两捆,挑在肩上。这时却好像发现了什么事,放下挑担,四处张望着。我也跟着张望，诺大的林子里连只麻雀都没有。

‭‭ ‭‭ ‭‭ 北风二话不说便拉扯着我离去，我哪是任人摆布的软柿子，硬是不移动分毫。

‭‭ ‭‭ ‭‭ 他气极而笑,说:“活腻歪了对吧?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对吧?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 ‭‭ ‭‭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自这颗星球衍生出时空以来，四季愈发分明，我从一粒热气腾腾的水蒸气，经由千锤百炼的造化，最终落在了白茫茫世界里。

‭‭ ‭‭ ‭‭ 亿万年来，却始终囿于寒冷地带，永远看不见春暖花开，日子犹如嚼蜡般无趣。事到如今却有人问我活腻歪了没有，我当然是活腻歪了啊。

‭‭ ‭‭ ‭‭ 我平静地对他说:“你走吧，别管我了。”

‭‭ ‭‭ ‭‭ 他沉默良久，嘲讽道:“怎么，见不惯生死么?还是愧疚，想亲生体验一回? ”

‭‭ ‭‭ ‭‭ 我坚持道:“你走。”

‭‭ ‭‭ ‭‭ 北风眼神如利刃剜心，绝尘而去。

‭‭ ‭‭ ‭‭ 小男孩却还在原地等待着，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听完这场没头没脑的争吵。

‭‭ ‭‭ ‭‭ 我已没了心情同他聊天，天气变幻万千，鹅毛大雪倾盖而下，洋洋洒洒。

‭‭ ‭‭ ‭‭ 不知道他在等什么，我还是来到他旁边，同他一起等着。没一会儿，他像是确定了什么，挑起沉重的柴火往家行走。

四、

告别

‭‭ ‭‭ ‭‭ 东方人天生含蓄，骨子里却铭刻着独有的浪漫。

‭‭ ‭‭ ‭‭ 除夕守岁夜,爆竹声响，小男孩换上母亲缝补的棉袄，母子俩坐在院子里的长条板凳上,于浩瀚黑沉的穹苍之下，时不时发出笑声。

‭‭ ‭‭ ‭‭ 我静静听着古老的神话，但笑不语。

‭‭ ‭‭ ‭‭ 沦陷区民众坚持着活下去，前日里，一个村民被敌军抓捕，几个时辰后传来他英勇就义的噩耗。

‭‭ ‭‭ ‭‭ 原来他是一名镰锤社社员，给上级发送情报时，遭赌博成性的女儿出卖。

‭‭ ‭‭ ‭‭ 其他人听闻消息后皆悲痛不已，聚众找无德女儿要个说法,哪知她失去踪迹。只得转向，在乱葬岗偷回英雄的尸体，躲避着敌军安葬他。

‭‭ ‭‭ ‭‭ 这样的事我见得太多了，那女儿自以为搭上靠山，乘坐一辆战车,去了kms实验室，算是遭到了报应。

‭‭ ‭‭ ‭‭ 坚持活下去，坚持坚持再坚持，努力活着，同周围人惺惺相惜，所有人都抱着绝望悲戚的想法，头天还活生生的人，次日死去，亦是常有的事。尽管有些人已泯灭人性。

‭‭ ‭‭ ‭‭ 这件事给小男孩带去了极大冲击，在静谧的院落里，他问唯一的依靠:“ 母亲，什么时候过年才能走街串巷呢?好想收压岁钱呀。“

‭‭ ‭‭ ‭‭ 母亲温柔的宽慰他:“等战争结束，一切就好啦。“

‭‭ ‭‭ ‭‭ “那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 ‭‭ ‭‭ 母亲抚摸着他的头，看向头顶夜空，浓厚黑暗里波谲诡云汹涌，她说:“长夜漫漫，滋生许多魑魅魍魉，也诞生了天选之人，两派斗争总得需要回合，待那位英雄胜利了，举起那蓝色的宝剑。黎明就来临了。”

‭‭ ‭‭ ‭‭ 其实她也摸不准什么时候战争才能告一段落 ，但有希望总比一片黑暗好。

‭‭ ‭‭ ‭‭ 小男孩沉思了会儿，突然脸上绽开笑容,他显然情绪显得兴奋起来,“我昨日去了隔壁时雨姐姐家，听到电视里有人播报现在已经开始反攻，肯定要胜利了!”

‭‭ ‭‭ ‭‭ 母亲听闻笑了起来，两人又开始期待着胜利后的美好生活。

‭‭ ‭‭ ‭‭ 我也跟着乐呵，不知为什么，突然眼睛酸涩，想哭。两种情绪夹杂，难以疏解。

‭‭ ‭‭ ‭‭ 年后，日子渐渐暖和，冰雪逐渐消融,我越发觉得灵识不稳定，预感不日将进入休眠期。

‭‭ ‭‭ ‭‭ 经过一个冬天，小男孩倒是长高了些许，开始跟着隔壁那个红娘子念书识字。

‭‭ ‭‭ ‭‭ 一日，他砍柴回家，见屋里涌满了黑头盔黑衣服，他急忙冲进去，看见美丽孱弱的母亲被粗暴扣押，他使劲拽着黑衣人的手臂大喊大叫，几个成年军人硬是没拉动他。

‭‭ ‭‭ ‭‭ 母亲泪流不止，不是害怕，而是不舍得。她冲儿子摇头，“妈妈爱你”，哽咽不已。

‭‭ ‭‭ ‭‭ 我见其中一个人不耐烦，将光剑抬起，急忙施法拉扯开小男孩，小男孩踉跄着倒地，光剑便刺入了母亲肚子。押送人极为生气，抬腿就将同伴推倒在地，不管不顾的扣着血流不止的母亲离开。

‭‭ ‭‭ ‭‭ 突然，小男孩伸头朝向我，眼睛里填满猩红，狰狞着尖声吼道:“我恨你!”

‭‭ ‭‭ ‭‭ 我问:“你看得到我?”

‭‭ ‭‭ ‭‭ “我恨你恨你恨你!我恨死你了!凭什么让他们带走我母亲?我讨厌你!多管闲事!”

‭‭ ‭‭ ‭‭ 我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有那么一刻的确想一走了之，就如之前北风诘问我活腻歪了没有，忘记自己几斤几两了那样，我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 ‭‭ ‭‭ 甚至，因为刚才的施法，快要消失于尘世了。

‭‭ ‭‭ ‭‭ 小男孩大概悲痛欲绝，哭嚎声大的震耳，那些躲起来的邻居，此刻都出来安慰着他。

‭‭ ‭‭ ‭‭ 我迈出屋子，处于阳光之下，任凭灵识灼伤。

‭‭ ‭‭ ‭‭ 要是北风在这里，我想我会告诉他，我不但活腻歪了，我还真的见不惯生离死别，我就是愧疚，我摆脱不了那位躺在我身上的战士的鲜血的禁锢，那么红，那么滚烫，我却眼睁睁的看他变得僵硬冰冷。

‭‭ ‭‭ ‭‭ 小男孩追出来，他问:“你要去哪?”瞳孔里满是恐惧,“你要去哪啊?

‭‭ ‭‭ ‭‭ 我将无形无色的影子笼罩在他身上，学着他母亲的口吻:“去往未来。”

‭‭ ‭‭ ‭‭ “骗子!我才不信!”

‭‭ ‭‭ ‭‭ “真的，没有骗你哦，我是雪妖，春天来了，我该化作春雨啦。

‭‭ ‭‭ ‭‭ 他哭丧着脸，眼皮耷拉，“可那就不是你了...

‭‭ ‭‭ ‭‭ 那的确不是我了，休眠期间，春雨的灵识会注入，变成另一个陌生妖怪。或许春雨没我这么会找死，反而避着人类。

‭‭ ‭‭ ‭‭ 在太阳底下待久了，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告别，还没有拥抱他，还没让他看看我的真实模样，还没问出那句话，便烟消云散了。

‭‭ ‭‭ ‭‭ 恍惚中，似听到北风的呼喊。

‭‭ ‭‭ ‭‭ 如果有年冬天，只是北风陪伴着人们，大地一片萧瑟，没有一片雪，人们又会不会怀念雪的温柔?还是说，人们的心中注定只向往着充满绿意的春天?

小男孩愣愣的呆立在地上，不愿接受现实般，讷言讷语。

‭‭ ‭‭ ‭‭ “走了吗?”

‭‭ ‭‭ ‭‭ “都要抛下我吗?”

‭‭ ‭‭ ‭‭ 邻居们围着他，默默揩眼泪，其中一个老人叹息道:“孩子，进屋吧，风太大了。”

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