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

隆隆——隆隆——隆隆——

在一只身体如蛇般的生物体内住着人，这个铁皮皮肤的生物头顶不停冒着蒸汽，它没法自己选择道路，只能沿着那长长的，被称为铁路的玩意行动。它时而笔直奔跑，时而扭动身体更换方向，我们都不知道它会在哪真正停下，只知道这是我们唯一的家，我们的家，被称为列车。

隆隆——隆隆——隆隆——

我在列车上生活了十八年，我在列车出生，没见过父母，只吃过别人的奶，没有名字，只是车上的大人喊道“12”这个数字时我就必须得有所反应与行动；与我一同睡在同节车厢还有十一个孩子，他们年龄有的比我大，有的比我小，但被赋予的号数都排在我前面，同时也永远会被列车上的大人当成孩子，而我们也只能当孩子。

隆隆——隆隆——隆隆——

当不停更换画面的窗户外照进来光时，我们十二个孩子就会被负责管理我们的大人给打醒，这时我们都会精神抖擞地争相爬起跑出阴暗的车厢。十二个孩子你拥我挤地在各个供乘客乘坐的车厢内跑动；我们有两个任务：一个是大人们吩咐的将客人留下的垃圾清理好，一个是我们自己从中找些能吃的东西——偷藏东西是不行的，会被打得很惨。

隆隆——隆隆——隆隆——

我们吃的东西总是些黑糊糊的、硬的东西，基本上我们吃的东西其实都来自每个人自己在车厢搜刮来的食物，有次“4”号偷偷跑进了大人们吃饭时坐的车厢，还没等其将手放在地上的食物残渣，大人就怒吼着鞭打了他好一会再扔到我们面前，至那以后没人敢再踏入客人坐的车厢以后的车厢。

隆隆——隆隆——隆隆——

十二个孩子里个别从出生就生活在这里，有的从后来搭上，但如今也都已经忘却在外面的世界是怎么生活的。我们都不知道列车何时会真正停下，我时常会望着窗外不停更换的画面，想着列车外的生活会是什么，但那些窗外的画面对于我来说并没有特别的感觉，因为我并不知那些画面为何物，更不知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隆隆——隆隆——隆隆——

列车会定时停靠在不同的车站，就像现在。我们十二个孩子挤在车门前，门一开便一窝蜂地跑了出去，我们的任务就是在规定时间内下车将各种东西搬上列车，若没有在规定时间内回到列车就会被永远抛弃，据大人们说曾经有个号数是“0”的孩子就因为脚滑摔在地上，最后只能眼睁睁望着列车渐行渐远。

隆隆——隆隆——

我们都无法想象离开列车的生活会是什么样，未知吞噬着十二个孩子的感情，让我们每次搬运东西时动作都十分迅速，即使超出自己能力范围的东西也得咬着牙强行搬动。我们都害怕自己会成为了第二个“0”号，所以每次按时回到列车我们十二个孩子都会放声大笑，即使没什么力气也会笑，而且我们还会就谁先到，谁晚到这事讨论一天，然后在充满奇怪笑声的阴暗车厢中闭上双眼。

隆隆——隆隆——隆隆——隆隆——

蒸汽浓到弥漫进车站内，这白色的恶鬼害得我咳嗽，手一没劲刚还搬着的装满食物的箱子重重地砸在了地上。待我反应过来时，才想起自己迟到了。

隆隆——隆隆——

车渐行渐远，骨瘦如柴的身体根本无法追上那只钢铁所孕育出的野兽。我摔倒在地上，默默地望着自己的“家”奔向远方。

我跪在原地，脑袋一如既往地一片空白，离开了列车，日常的一切都不会如期而至了，我失去了行动的理由。

这时一个骨瘦如柴的大人走过来，他知道我是列车的孩子，明明他只是看了我一眼。粗鲁地拆开了我刚刚还在搬的那个装满食物的箱子，他从里面拿出两块我没见过的石头，但那块石头不是硬邦邦的，摸起来跟吃起来都是软的；也不是黑糊糊的，颜色跟列车窗外照进的光一样。

他坐在我身边，跟我一起吃着软软的石头，我们望着车站外的那群巨大的东西，他跟我说那些是树木，树木我在列车上一直都有见，现在终于知道它叫什么了。

我望着树木们，它们不会像列车窗外的画面一样不停更换，它们结伴站在那，就像我跟其他十一个孩子在列车里一样；而现在，我离开了快速奔跑的列车——那是我的旧家，离开了十一个曾跟我一起睡在阴暗车厢的孩子；现在，我陪着永远守候车站的树木一起，静静地留在了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