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和启蛰
精华2020/08/06866 浏览日常碎片
我是在1988里遇见欣的。
1988是酒吧的名字——因为开这家酒吧的老板娘出身在1988年。老板娘不喝酒,倒是抱着个骨瓷杯不断地啜茶。她今年应当是32岁,但看起来简直像个45岁的大娘。向调酒小妹打听到,老板娘大学时便辍学,独自来到这个江浙小城,包下了这个1988酒吧。
“有的人20岁时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而我们俩的20岁却在这里喝闷酒。”欣喝了口甜酒,向我调侃道。
我无言。低头看着自己杯子里那块冰融化。
我是昨天在这家酒吧里认识了欣。那晚遭遇了暴雨和台风——据说这是长江中下游每年必有的月经。因为没有带伞,我只好逃进了这家生意奇差的酒吧。
在此之前我从未进过这种场所。在进去之前,大脑里想的也多是“不要喝别人递过来的饮料”、“小心仙人跳”等中小学教育标语。但同时,内心也在隐隐期待着,期待着某些文艺性的画面,就像村上春树的《且听风吟》里一样,“整个夏天,我和鼠走火入魔一般喝光了足以灌满二十五米长的游泳池的巨量啤酒,丢下的花生壳足以按五厘米的厚度铺满杰氏酒吧的所有地板。否则简直熬不过这个无聊的夏天...”
但推开门后里面空空荡荡。只有百无聊赖的老板娘和听老板娘絮叨的欣趴在吧台上。正在播放的音乐是薛之谦的《模特》。
“你知道通风吗?我有很严重的通风。我现在的右肩胛骨正在火辣辣的疼,而且口腔里裂开了一道缝。我感觉我自己就像在北极圈里喝伏特加。”欣颇为潇洒的一口喝干杯子里的3.5度甜酒,然后再慢悠悠的给自己斟满。
“你那不叫痛风。你那是口腔溃疡。”
我仍在等待冰块化开。这是我的习惯,在一切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我不会做任何的行动。在来到这里之前,我把我的全部精力全部投入到了股市之中,我在那里捞到了足够的钱,算准了暑期最便宜的机票,才深处此地。相比于那些站在烈日下发传单的年轻人我是幸福的。在他们为了50元一天的微薄工资在拼命劳作时,我正在享受50元一瓶的苦味麦酒——这当然也是最佳性价比。同样的酒水,在半个小时之外的上海价格可是要翻倍。
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曾经认识过一个富二代。这点暂且存疑,因为在我的假象中,富二代的钱都应该是大风吹来的,像嘻哈节目里常用的钱枪,呼啦呼啦地喷出钞票——但我认识的那位却是个吃海鲜泡面加两个蛋就会满足的廉价货。
我和他打同一个FPS游戏认识。他的id是“翻滚吧牛宝宝”...自称32岁,居住河北,单身,平日里负责把自家豪车开去洗车场,冬天扫扫自家庭院里的积雪,这样就能过着无忧的废物生活。
那时我还无法理解他的作为,直到我去过了上海。从那里回来后,我开始每天只吃一顿饭,白天睡觉晚上工作,去酒吧只和苦味酒。我从那个叫***的北方男人身上学到了:只有克制自己的欲望,才能活的幸福。
这大概就是忆苦思甜?
最后一小段冰融化在醇黄色的酒液里。我举杯,小口小口地喝着。
“其实我也是从上海那边过来的。”欣尝试向我搭话。我还是没理他。在这间生意奇差的酒馆里,今晚又只有我、欣还有抽烟的老板娘。
“我去上海参加一个...漫展。在那里有很多人,大概25万吧。”
对坐的电视机上正在放《记忆碎片》。正是往酒杯里吐痰那一段。吧台的BGM却是《东西》。“还想和你生一个娃娃”这样的词配上画面实属怪异。
“你读过荒原狼吗?”欣突然转变了话题。
“赫尔曼黑塞的那个?”
“是。”欣顿了顿,“我的老家是一个四季如春的山区,在那里我每天八点起床,走上五百米去吃早饭,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开始对着阳光背单词,透过窗户我能看到嬉戏的孩童和晾晒被子的老人。下午穿上素白的衣服,去图书馆做几章语法,在近六点时哼着《回家》、和穿长裙的漂亮姑娘一起并肩出馆。享受晚餐后,换上宽松的短袖,沿着长江跑上几公里,回家后热水澡,换上睡衣,结束新的一天...我在那个循规蹈矩的日子里,过了不知多久。”
“这和荒原狼有什么关系。话说那不是漫威里的角色吗?”我打岔道。
“对啊,我在那么健康的日子里,突然变成了荒原狼。”欣挠了挠头。
“起初是手掌开始蜕皮,脸颊长出毛茸茸的黑毛。那种刺痛感让我难以忍受。我不懂。我试图去抓挠那里,却越挠越痒。”
“后来我逃离了那里,前往了上海。在上海我花50租了一天的青旅,结果刚进店第一天,老板就送了我一根50块的雪糕。”
“在之后我去了苏南。在那里我遇到了一个有暴露癖的女孩,她在一条弄堂、有着石狮子的木门学校里读书。我只喜欢她年轻的身体,她却一直强调她爱我。”
“再之后,就是在这里,浙北,在这家破酒馆里,我遇到你。”
“你到底在扯些什么。”12:48。老板娘给我重新上了一碟炸蚕豆。电影终于进入了尾声,那个男人在野外明白了一切。明白了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那些数字和语言。音乐切换成了《北京东路的日子》。那可真是首很老的歌了。大概是初中时,在一个叫907的班级我跟着演唱过。我试着哼一下旋律,却完全不着调。
“这里超级热。不是吗?”欣转头看向我。我不看他。
“我的痛风在旅行时一度痊愈。直到来到了这里...这里是座超级棒的城市。花六块钱就能吃草莓冰淇淋到撑。但是,我很痛苦。”
“不过,快乐也好,痛苦也好,这都是我想要的。相比于那些日复一日的生活,这不才是能证明我活过的证据吗?”
明天我就将离开这座城市。老板娘告诉我,这里的房价是一万一平米。是上海的五分之一。
她还告诉我,出了这家酒馆往西边走,城市边缘可以找到一座山,在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市区。
我说,如果我醒的早,我会去看看。
现在是凌晨01:00。大概还有五个小时才能月明。在这个白天热到出门的季节,我只好在夜里欣赏这里。
我曾有个朋友。他在我熟睡时给我发过消息。是凌晨三天的市政局短信,他举报有人在长江边上非法电鱼。
还挺酷的。我觉得。
我于2000年出生。
如果我以后也能开个酒馆的话,那就把名字取为1999吧。
当我想把这个想法告诉欣时,他已经离开了这个酒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