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行

——这江湖里，有千千万万个侠客

那人照常比说书先生来得早。

桌上也照例是一碟花生，一壶浊酒。几个小孩围在他身边，开始听他讲他的江湖。

“那时候我就一剑，还没见血，他就认输了。”他说到高兴处，停下来喝了一口酒，又准备讲。旁边的小孩睁大眼睛，一脸憧憬。

“这老混混又来骗酒喝了，哈哈哈也就小孩子信他那些鬼话。”客人三三两两开始入座，因着他在这里偶尔也讲几回书，一日也就一壶酒，老板便直接免了他的酒钱，所以这几个和他相熟的百姓便总是同他开些不痛不痒的玩笑。

他听了，无所谓的招招手：“是你们不懂，你们不懂。”

他又捏捏身侧一个小孩的手腕，打完酒嗝笑道：“根骨奇佳，是个练武的好料子，可惜喽，可惜喽。”

可惜什么，他也不说。

小孩子听不懂，只缠着他要继续听故事。

他捏一个花生塞到孩子嘴里，哄他：“给你讲，给你讲。”

他说他从小无父无母，是师门里的长老救了他养在身边教他，养他。他也争气，小小年纪剑法超群，在宗门里一直独秀。那时候，他惩恶扬善，路见不平，是真正的少年英雄。方圆几十里村庄的姑娘都抢着要嫁给他。

“那怎么到现在，你都一个人呀。”小孩子咬碎花生，说话的音都是糊的。

他也不说，只是笑。

那时候不懂，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直到火光吞噬了山门，他才恍然。

他的师父护着他，希望可以保住这宗门唯一的希望。但他身后，师弟的剑却直入肩胛。

他捂着伤口，第一次迷茫又无奈。

“如果不是因为师兄，我们也不必遭此大劫，如今师父还要我们来保住这个罪魁祸首，师门上下几十人，在师父眼里竟还不如一个大师兄吗？”师弟声嘶力竭的质问。

是了，他想起，是因为前几日在外时遇上权臣的儿子强抢民女，他一时不忍出剑相救才为宗门招来这么大的劫难。

师弟却又笑起来：“可是师兄不知道吧，是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才叫前方探路的弟子故意引你走了哪条路。”他的声音在这火光衬映下显得阴森，“为什么啊，为什么师父疼你，偏心你，独门剑谱只给你一个，凭什么什么好的都是你的，就连我最喜欢的小师妹心里都只有你。”

兵器乱斗的声音混作一团，他强撑着持剑和他的师弟做最后的比试，剑影落下时，师弟却停住了：“你走吧。”

师弟本心并不坏，他只是太想得到认可和偏爱了。可他费尽心思所求的却被另一个人轻而易举的得到。他也是很久之后才知道，他们最疼爱的小师妹在这场混战中死去，他想，那时师弟抛下的剑，或许是因为他真的后悔了吧。

他在外潜逃好很久，江湖和朝廷的势力一直在缉拿他，他也不敢就医，时间一长，右手便整个废了，不要说剑，稍微重一点的东西他都提不起。他一路潜逃来到这里，这座小城地处偏远，消息也闭塞，他就在这里一住好多年。

旁边热闹了起来，说书先生不知何时开始了，他在说近日武林后起之秀。

“那可真是厉害呀，只是轻轻一剑，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力。”说书人神神秘秘，“听说是从月牙村出来的，据小道消息，好像是已故邪剑侣的儿子，说是要查清父母身死的真相呢。”他摇着折扇，“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当年何亭云便是武当数一数二的天才，如今他的儿子更甚于他。”

小孩子听得入了神，丝毫没注意旁边的人已经离席。

他走在路上，想起刚刚听到的故事，不觉笑出了声。

当大侠好啊，可以名扬天下，引万人崇拜仰慕。但这天下那么多的侠客，最终又有几人超脱自身与凡尘，真正做到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问自己，你做到了吗？没有，不仅没有，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成为一位真正的侠客。侠客这一条路，当真难得很哪。

他背着手慢慢走远，若仔细瞧，还能瞧出他的手在下意识的动，如果还有人记得，也应当能瞧出，那是他们师门，弟子入门所练的第一套剑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