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番外终 向死而生
02/26205 浏览综合
“这件事是你外公接手的，我只听过一些大概。”宋院长举着茶杯，朝沈岩和木竹樱他们说明道。
袁季遥被转移到病床上。
他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就是突然昏迷，睡一觉应该就能醒来。
“档案上写得很详细，你可以看一下。”宋院长对木竹樱示意道。
“因为车祸，脑部受损，他才将自己当成弟弟活到现在？”大致看完档案后，木竹樱发问道。
“也不完全是脑部受损的原因，心理上的因素，也占很大一部分。”宋院长喝了一口热茶。
“那时候，沙滩边上有间民宿餐馆，老板女儿年纪跟他差不多大，他对同龄人没那么抗拒，就会放他过去和那小孩一起玩，让店老板帮忙看着。”
“后来有一次，我记得是个暴雨天，他趁人不注意，从房间里翻窗逃出去了，那次他最后是自己回来的。回来以后就变了性格。”
“也就是说，那次暴雨天时，可能发生了什么，导致他彻底将自己认知为弟弟，而将哥哥的一面当作已死亡的状态？”木竹樱想起了一些事。
“有可能吧。后来他父母立刻中断治疗，把他带走了。临走前他父母还和医院大吵一架，觉得我们把他越治越疯。”
“现在看来，他的症状应该是转化成了一种认知障碍，类似臆想症。”
“知道自己是谁，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他只是知道自己的名字，但却错误地认知了这个名字原本的身份。”
“那是不是住院治疗会比较好。”木竹樱担忧道。
“我不确定这件事会对他造成什么后续影响，但之所以会发生这种情况，应该是他小时候为了逃避自己不想回忆的事实吧。”宋院长继续解释着。
“一切都要看他醒了之后的状态。像你说的，这么多年都没出现什么异常状况，那是否需要进行住院治疗，还是得他醒来后，跟医生聊过以后再确定。”
“我知道了。谢谢。”
木竹樱在袁季遥病床旁坐了下来。
其他人都已离开。
……
疗养院的晚上十分冷清。
孤崖岛上新建的旅游景点，有意无意间，都选择远离了这风景还算不错的地方。
沈岩给木竹樱带了晚饭。
她原本还想和木竹樱一起回旅店，可木竹樱却说，她要留在病房内，等到阿遥醒来为止。
不好阻止，沈岩只好和舅舅说了这件事，拜托他安排一下额外的床铺与被褥。
随后，沈岩也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袁季遥与木竹樱。
木竹樱坐在袁季遥床头，时不时用干毛巾给他擦拭汗珠。
“真是的，明明你是我的助理，怎么现在要我来照顾你了。”
嘴上轻声抱怨着，手上却没停。
不知在睡梦中看到了什么，袁季遥偶尔会皱起眉头，不间断得冒着冷汗。
为此，木竹樱总是要摸一摸袁季遥的前额，时不时伸手探一探袁季遥的后背。
无微不至地照顾病人，也是一件挺累人的活。
不过对木竹樱来说，看到自己擦干阿遥的汗珠后，他能安稳入睡，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等到袁季遥的脸庞完全归于宁静，不再冒出冷汗，时间已然来到了后半夜。
早上逛遍了孤崖岛的特有景点，晚上一直在照顾阿遥，就算再怎么强撑，木竹樱也困乏到了极点。
一直以来，木竹樱对阿遥都很放心。
就像袁季遥曾经保证的那样，他是她的“助理”，他会保护她，保障她的安全。
可这样的，如同自己保护神的他，却在自己面前倒下了。
如果阿遥一睡不醒，这或许就是她的世界之末。
木竹樱久违得感受到害怕的情绪。
曾经拥有轻生念头时，连死亡都不曾惧怕。
可如今却因为另一个人的短暂昏迷，陷入了惶恐。
“真是不像样啊。”
一边自嘲着，一边抚过袁季遥的脸。
木竹樱拖着疲惫的身躯，躺上病床。
没有选择额外准备的床铺，而是钻进了阿遥那儿。
她在他耳边低语道：
“先说好，无论怎样，我都是不会放手的哦。”
木竹樱抓住了袁季遥的手，一同沉沉睡去。
……
木竹樱梦回了小时候那一场暴雨。
那是记忆里母亲去世，终结那个夏天的一场暴雨。
大雨滂沱的昏沉傍晚，是小时候我心中世界末日应有的样子。
大海在白天，便露出了它狰狞的本来面目，失控得肆意在视野尽头翻腾。
曾经会出现星空的地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的黑洞。
天空一次次被闪电撕开，雷鸣就是它的惨叫声。
我想要就这样消失。
在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消失。
在不会被发现、无法被找到的地方消失。
不……根本不会有谁来找我。
母亲意外离世，而父亲，那个根本不配被称为父亲的家伙，哪里会在意我的死活。
刻意前往愈加偏僻的地方，走向越发人迹罕至的地方。
终于，我来到了孤崖岛上的一处眺望点。
整片海洋和下面破落渔村的全貌，就这样展现在自己面前。
狂风夹杂着豆大的雨珠，将山坡上的灌木丛林刮得东倒西歪。
黑云裹挟着海水，于混沌中翻卷，好似要吞没整个宇宙。
身上的丧服渗满了雨水，寒冷的气息舔舐全身。
我怔怔望向远方。
只觉得，这真是个好天气。
在眺望点，我俯视着眼前的世界。
这里，大概就是最适合结束一切的地方。
可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
身后传来了些许异响。
有人来了。
转过身。
那是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孩。
当我试着与他对视，却怎么也没法聚焦到他的眼睛。
我这才察觉，那双眼睛背后，是和我一样被抽空内里的空壳。
他就这么一动不动，任凭暴雨在他身上冲刷。
吸满水的病号服如同枷锁般束缚着他。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他或许已经死了，站在自己面前的，只不过是一具僵硬不动的尸体。
直到他不经意间眨了下眼睛，我才确定，他应该还活着。
我移开目光。
想要独自消失的计划，在计划的最后时刻被打破了。
虽然那只是一个陌生人。
只是个和我一样，渴望被暴雨带走的人。
但因为他的存在，我不得不中断自己的消失计划。
或许，他也一样。
……
袁季遥醒来的时候，外边天空微亮，就和昨天早晨类似。
身旁，木竹樱还没醒。
脑袋还有点痛，意识稍显混乱。
自己晕倒了吗？
现在是在医院？
刚想起身，手臂却感触到一股温暖的柔软。
木竹樱在睡着前，为了防止睡觉的时候松开袁季遥的手，便将之放在自己的胸口，用自己的双臂抱住了他的手。
“呼……”袁季遥无奈笑了笑。
他完全清醒了。
总之，先得给竹樱买点早饭。
这次就不买虾仁馅的了。
可还没等他蹑手蹑脚抽出自己的手，木竹樱也从睡梦中醒转。
觉察到怀中事物想要离开，一度有起床气的木竹樱将旧有的怒气转化为气力，紧紧抱住怀中事物。
“别走！”
袁季遥在抽离手臂的时候，为了尽量不打扰到木竹樱，他扭曲着身子与姿势，导致手臂呈现异样的弯曲状态。
如果没有外力的情况下，这当然是没问题的。
可木竹樱刚醒，下意识猛地一发力。
于是——
“痛痛痛痛……”
袁季遥的手臂差点脱臼。
……
“唔，醒来了就把我叫醒嘛。哪有病人偷偷摸摸去一个人买早餐的。”木竹樱已然起身，还反手把想要一同起身的袁季遥按回了床上。
“注意你的身份，你现在可是我的病人。”木竹樱伸出手指，点了点袁季遥脑袋。
“哪有一上来就差点把病人弄脱臼的医生啊。”袁季遥吐槽道。
“哼，我不管，反正你是病人，给我好好躺着。”虽然这么理直气壮地说着，但刚刚把袁季遥弄的嗷嗷直叫，木竹樱还是有一点心虚的，外加亿点点心疼。
“好吧，好吧，早餐就拜托木木大夫去买了。”袁季遥也不在这方面强求。
“嗯嗯。”木竹樱听罢，满意地点点头。
可她看到袁季遥还挪动着身子，想要起床。
怒了！！！
区区病人还敢违抗本大夫。
木竹樱正面压上，将袁季遥镇压至身下。
“你干嘛……”袁季遥。
“你干嘛！”木竹樱。
两人异口同声说道。
“我都说了，我去买早餐，你还想起床干什么。”木竹樱得理不饶人。
“我……”袁季遥欲言欲止。
“我什么我？”木竹樱追问道。
袁季遥与木竹樱对视小会儿。
最后轻声解释道：
“我……尿憋得慌。”
“……”
木竹樱羞怒中，逃也似的离开了。
“她根本不适合照顾人嘛。”袁季遥摇摇头，“照顾人的活，让我来就行了。”
“虽然……被她照顾的感觉，还挺不错的。”
……
木竹樱买回了早餐。
虾仁水晶饺赫然在列。
夹起一只饺子，投喂给阿遥，看到对方好好吃下去后，木竹樱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容。
“有一说一，虽然我是病人，但我是精神病，身体没问题，自己还是能动手吃饭的。”袁季遥看着木竹樱一副姨母笑的模样，举起健全的一点五只手抗议到。
还有半只手在此前差点脱臼的事件中，存在些许磨损，暂且不计入健全范畴。
“就让我喂一下嘛。”木竹樱以撒娇的语气请求道。
投喂自家助理，使她愉悦。
“木木大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既然没法狠心拒绝，那就只能好好享受了。
等到双方吃完早餐，朝阳已然升起。
期间，袁季遥表现得很正常。
木竹樱也没有贸然问起当年的事，没有试探袁季遥有关自身哥哥与弟弟的认知状况。
之后，宋院长来了。
随行的，还有专业的心理医生。
在单独问诊之后，医生说，心理基本没什么问题，保险起见，建议住院观察一星期。
“诶，你就这样没事了？”待医生给出结论，木竹樱好奇问道。
“还能有什么事，也就稍微还有点头痛，但医生说是正常的。过几天，这点头痛应该也会痊愈。”袁季遥没躺在病床上。
被当做一个没有生活自理能力的人，总归让他有些不适。
他站在窗边，破天荒得玩起了手机，时不时还因上面的内容，露出微笑。
“阿遥，你似乎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样了。”自己异常熟悉的阿遥就在眼前，可总有一点额外的陌生感觉。
“嗯，有一点吧。”袁季遥承认道，之后却没再多说什么。
……
下午。
木竹樱从旅店回来。
她打算让阿遥住院观察一星期，为此，她去旅店拿了一些日常生活用品。
可等她再次来到病房时，阿遥却不在这里。
“上厕所去了？”木竹樱猜测道。
过了一会儿。
袁季遥还是没有回来。
木竹樱忍不住有些不安。
拿起手机，打电话给阿遥，铃声却在病房内响起。
袁季遥没带上手机。
或许是某种直觉，木竹樱从病房窗口，向外眺望。
找到了。
不会认错的。
袁季遥正沿着一条小路，往远方走去。
他的背影，让木竹樱莫名感觉，他似乎会一去不回。
急忙跑下楼。
木竹樱想要追上袁季遥。
可当她匆忙来到刚才看见袁季遥的小路，他却已然不见踪影。
在哪里？
你在哪？！
缓缓恢复体力。
压下心中的不安。
她毕竟是木竹樱。
就算惶恐，就算害怕，就算不安，但她毕竟是木竹樱。
她并不脆弱。
木竹樱回想着有关阿遥的事。
如果孤崖岛上，还有能让阿遥想要独自前去的地方，那大概会是那里吧。
久远的记忆与梦中的场景交织。
那场暴雨里，本该终结一切的地点。
凭着不太靠谱的印象，以及某种直觉，木竹樱往那里走去，往那处眺望点走去。
时隔多年。
时间改变了许多事。
小时候人迹罕至的山路，此时已经被铺上了人工小道。
两旁的灌木丛林，也不再是曾经杂草横生的模样，而是被栽培上了人工选育的绿植。
眺望点处。
官方人员很贴心得给插上了警示牌：
「岩高危险，请勿靠近」
外加一圈护栏。
袁季遥就站在小道上，隔着护栏，一个人眺望远方的大海。
时间已至傍晚，太阳渐渐落下，海平面泛起金光。
觉察到有人靠近，他转头看去。
“竹樱，你怎么来了？”
“你！”
抬手就想狠狠掐住袁季遥的腰子肉，可看到他的病号服，木竹樱心软又放下了手。
“住院的时候别乱跑，病人要自觉，不然大夫可是会发飙的。”
为了冲淡某些莫名的情绪，木竹樱有意将言语往诙谐的风格靠拢。
“抱歉，让你担心了。”
看出对方的些许不安和忧虑，袁季遥道歉道。
接着他转身，继续看向远处：“我来这里，是在思考「死亡」的事情。”
皱起眉头，木竹樱下意识拉住阿遥的衣角，不愿放开。
她轻声试探道：
“你……你想不开？”
怎么突然就……
早上医生不是说基本正常的吗？
“不不不，别误会。”袁季遥急忙否认。
“我不是想要去死，而是在思考有关「死亡」的定义。”
“你应该还记得吧，小时候那场暴雨。”
“我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真正意义上遇到了你。”
“虽然那一次我是来寻死的，你……大概也是……”
“那一次，我的消失计划似乎失败了。”
“但……”
“假设以记忆和人格来定义一个人，那么作为哥哥的我，在那次暴雨之后，是成功死去了吧。”
“只是现在，我又重新活了过来……”
“首先。”木竹樱插话道，“以记忆和人格来定义一个人，那你现在的记忆可比小时候要多得多，而且，你真的能确定你现在的人格，和小时候一样吗。”
木竹樱也曾陷入对死亡的好奇和思考。
为此，她看过不少相关的动画、漫画以及心理书籍。
“这正是我在思考的事情。”袁季遥略显苦涩地笑道。
袁季遥终归还是有一点混乱。
“阿遥，我没法理解你有关哥哥和弟弟的想法。”
“但有一点，我很确定。”
“你一直是你。”木竹樱笃定道。
“为什么这么说。”袁季遥连自己都不确认这一点。
“每个人，从小到大都是在改变的，我也一样。”
木竹樱说起自己的看法。
“小时候依赖母亲的我。”
“母亲去世后，憎恨父亲的我。”
“父亲死后，失去目标厌弃世界的我。”
“遇到你后，期待未来的我。”
“以及现在的我。”
“每一个我都是不一样的。让现在的我，告诉遇到你之前的我，说是未来会有一个男生一直等待着自己，一直陪伴着自己，一直保护自己。”
“那个「我」是绝对不会相信这种话的。”
“甚至在之后，她可能会更加讨厌和别人说话，更加封闭。”
“但那不也是我吗。”
“那当然你，可我……”袁季遥张嘴想要辩驳一些看法，木竹樱却伸出手，轻轻捂住了阿遥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但……能让我把我的想法先说完，可以吗。”
对此，袁季遥点点头。
“事实上，让我发生改变的并不是时间，而是经历，是在岁月中的失去与得到。”
“阿遥，你也是一样的啊。”
“在那一次车祸事故之前和之后的你。”
“就是因为失去了什么，所以发生了改变。”
“如今，你持有新的，十几年的人生经历后。”
“在这家疗养院，又取得了原有的记忆。于是，你再次发生了一些改变。”
“但你，一直还是你，难道不是吗。”
“我……”袁季遥欲言欲止，这一次，他无法辩驳。
他原本想说，自己是杀死了自己原本的人格，然后以另一个人格活着，这两个人格并不能算作一个人。
可听了木竹樱的话，他莫名觉得，自己的想法神似中二患者说，自己体内封印了一个魔王，一旦封印被解开，自己就会死亡，魔王将会代替自己活着什么的……
多少是沾点幼稚了。
“呵。”袁季遥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木竹樱疑惑。
“没什么，想到了一些好笑的事。”将自己原本的想法埋藏心底，袁季遥可不想再得什么中二病了。
“竹樱，之前我觉得，思考死亡这件事，应该是我一个人的事。但很显然，我错了。”
他再次对她道歉说：
“很抱歉，让你担心了。以及，谢谢你。”
“笨蛋，这当然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啊。”木竹樱小拳拳打向袁季遥胸口。
袁季遥HP+1
“你现在的生命，可不是你一个人的。”木竹樱认真道，“万一你死了，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吗。”
袁季遥很想说，殉情什么的，是否太过儿戏。
可当她看到木竹樱严肃到极点的眼神，袁季遥将这话给咽了回去。
袁季遥伸手，将木竹樱抱在了怀里。
“是啊，我们的命，早已连在一起。”
在这个眺望点。
你欠我一次死亡。
而我，也欠你一次。
这一回，暴雨不复，夕阳正好。
落幕余晖中，远方的金色天际线，在刹那间延伸至整片大地。
整个世界仿佛沉浸在金色的柔光里，恍若梦境。
愿用余生，与你相伴。
愿我们，向死而生。
袁季遥在木竹樱耳边，轻轻说道：
“我爱你。”
木竹樱耳朵变得绯红，却也紧紧抱住阿遥，回复着：
“我也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