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芙、阿黛拉与孟婆:过去与未来的辩证法

更新时间2024/4/24112 浏览综合
【一】短篇小说:孟婆
        她撑一把褪色的油纸伞,如同苦苦护着一枝凋落枯萎的花,冰冷的雨洗净了芳华,只剩下几片被肆意揉皱的花瓣。疾风掀得衣袖翻盈,独身难支,苍白孱弱的花也被裹挟了去,在空中撕成了碎片,只剩下冰雨里被淋透的如孤梗的她。
        如霜般的雨刺入她的肌肤,渗进肌理,将白皙的双庞冻得更发骇人的惨白。早已无法区分是眼泪还是雨水了,眼窝处的两汪白泉早已枯竭,再也挤不出一丝清泪,徒留空荡荡的泉底,满是尖锐的怪石和污浊的沙泥。
        她飘飘然地往前踏出了最后一步,似风中飘零的蓬草,失去了全部的重量,软绵绵地沉入江中。江水侵入她的七窍,耳边呼啸的风声渐渐歇了,她早已无法分辨拍打在脸上的是冰冷的雨水还是寒意的江水,只知道更刺痛的,是冷寂的心。
        江水不断地灌入她的肺,想用窒息的痛楚唤醒她最后的意识,可都是徒劳。她只觉得眼前开始变得迷蒙,灵魂如游丝般轻盈,像身体一样飘飘然,在汹涌的波涛里升腾。紧握的手也一点点不舍地松开五指,露出一块翡翠般的佩玉,一起坠入无底的深渊。
        她逐渐睁开了双眼,环顾四周,却发现仿佛自己置身于另一个世界。一盏盏灯笼高悬于半空,投下昏黄黯淡的光,在黑暗的苍穹的笼罩下,如同永夜:中几点孱弱的萤火。木质的楼台建筑林立,都刷着暗红的漆色。朦胧若离的光点里,那没有光亮色泽的红,就如同凝固的血,木质的纹理,就如同半愈合的疮疤一样,略显渗人。
        栈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熙熙攘攘。或双目失神,沦为空壳般拖着脚步独行,也有泪仍然如断线的珍珠般滑落眼眶,哭得撕心裂肺的人,但更多的人脸上带着安详与平静,有的双眸似乎还闪着期待的光。但不论何人,他们最终的目的地都是一致的--栈道通往的那一扇大门。
        她只觉得越发迷惑,自己被突然丢弃于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完全不知所措。无法,她只好顺着人群的方向走,小心翼翼地观察周围的人,想趁机找人询问情况。她便这样左顾右盼地走着,却一不留神撞到了一位老太太。她连忙一面诚恳地道歉,一面搀扶着老太太重新站起来。
        老太太拄着拐杖重新站稳,却也没有责备她:“小姑娘刚来的吧,人生地不熟,还不适应很正常。下次多注意点就行了。”她看着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样子,或许值得信任,便轻声问道:“老婆婆,小女子初来,敢问这是什么地方?”
        “这便是阴间阿。”老太太一脸淡然地回答着。她听罢,内心不由得一凉,仿佛整个人临着一个万丈无底的深渊,浑身一颤。“我这便到了阴间了么?如此,便已经阴阳两隔了么?”她暗自思忖着,恍若做梦,心里还存着一丝对人间的留恋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现实。
         “不过这样也好阿,那人间又剩下些什么值得挂念的呢?死原来是一件这般轻松的事阿,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痛苦,”她自嘲着,“来都来了,又干嘛惦记着活人的世界呢,生着痛苦,死后怎么还不得安宁?”
         “小姑娘,这阴间是不是和你印象里不太一样阿,阿婆小时候也经常听人说,这阴间阿,有黑白无常,有牛鬼蛇神,来了才知道,原来阴间冷清多了,没有那么热闹。刚来觉得不习惯,是很正常的。”老太太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样子,缓缓说劝着,嘴角还带着一丝和蔼的微笑。老太太的一番话将她从思绪中拉回现实中,她感激地点了点头,也勉强报以笑容。
        她转身望了望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问道:“阿婆,这些人是要去哪阿?”
        “诺,那栈道的尽头便是孟婆了,喝了孟婆的汤,消去这一世的记忆,跨过那扇门,就准备等待下一个轮回的到来。”婆婆顿了顿,"不过像我这种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死了也没什么遗憾。倒是你小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就来到了这种地方?”
        婆婆这一问,便如一把尖刀刺入她伤痕累累的心。她半低下头,忍住眼眶打转的泪水,被紧握的佩玉在手掌上:压出几道痕迹。仿佛有异物卡住她的喉咙,难以发声,沉默许久,她才生硬地吐出两个字:"为情。”
        婆婆沉重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是太年轻了......算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也耽搁了不少时间,走吧。” 她愁苦的面容缓了缓,朝婆婆投去感激的眼神,便伴着婆婆继续前行。只是突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个,她魂牵梦绕的声音。
         “我想通了,还是结束吧,只是希望下一世还能有缘再与她相见吧。”
         她环顾四周,一眼便在人群里认出了他,他还是那天深夜出门时的装束。她也顾不上婆婆了,迈开步子便飞一般向心上人而去。他刚欲走,看着出现在眼前的她,不由得呆滞住了,身子像定住一般不得动弹。他的嘴唇颤抖着,全身如电流经过一般战悚, 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声音颤颤悠悠地言着:"你....你怎....在这....”
        她用牙齿咬了咬嘴唇,头偏向一旁,强行忍住快要溢满眼眶的泪水。许久,游离的目光终于转回他的身上,望着一点都没变的他,看着他那张熟悉的脸,她难以按捺自己,巨大的悲痛与愤怒涌上心头,以浩荡的声势冲垮她最后的防线。牙齿咬得太紧,甚至把嘴唇咬出了血。她扔下手中一直紧紧攥着的佩玉,狠狠扇了他一个耳光,让他措不及防,诧异的脸仿佛凝固了。 “佩玉掉了,我帮你捡...”
        她反手又是一个耳光,“你还敢说....这块破石头就那么重要吗?你为什么.....你为什么为了这块破石头....你为什么那么固...."她再也不能自己,任泪水如泄洪般汹涌地冲破堤坝肆意流淌,从歇斯底里地厉声责问到哽咽抽泣。她用拳头一遍又一遍用力捶打着他的胸膛,发泄着内心的愤恨,“为什......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听我的...”
        他默默地忍受着,顺势将她搂入自己怀中,用宽厚的臂弯包容着她。她不情愿地挣扎了几下,还是轻柔地将头靠在了他的胸膛上,泪水仍然倾泻不止,哽咽地责问道:“你难道不知道那天晚, ....风浪那么.....块破石头而已....*****阿....你为什么就是不肯....肯听我的.....”
        他把头偏过去,倚着她的头,另一只手温柔地轻拍她的背安抚着她。“你有多么喜欢那块玉,我能不知道吗?我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给你了,只有这块佩玉阿....只剩下这块佩玉了阿....我再需要钱,又哪能让你就这样当了....”
        “你也太执拗了.....一块破石头....再好也不值得你去赔上性命....大不了日后你重新再买一块....那么大的风浪....你为什么就要冒这个险渡江回去... ”
         他只是重重地叹息,又用虚弱的语气问道“可你为什么也在这里.... ” “你知不知道....你死了,对我的打击.......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本来就是孤儿,举目无亲的...没了你,我活下去的唯一意义......都破灭.....你难道不知道吗!”
         “我知道...”
         
         “那你.....那你还.....”她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发出悲痛的嘶吼后,便只剩下嘶哑的啜泣。 他再也收不住自己的泪水,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将怀中的她搂得更紧,过了许久,才从喉咙中无力地呜咽着:"对不起....”
        良久,待她哭累了,停止了啜泣。他这才松开怀抱,为她捡起佩玉,又用衣袖轻轻擦拂,郑重地递给她。“既然事已至此,就别再丢掉它了,也是时候该走了。”他宽慰地说着,勉强挤出一抹微笑。
         “好...”她吐出如游丝般的声音,仿佛虚脱一般依偎在他身上。
        他半搂着她,顺着人群往栈道的尽头走去,等着孟婆舀汤。 孟婆佝偻着背,显得略矮小,满头的银丝用一个深紫色的发饰盘起来。瘦削的脸饱经沧桑,刻满了如深沟万壑一般的皱纹,那是时间一道一道留下来的痕迹,那双眼睛浑浊得近乎看不明晰,死气沉沉如同失了魂魄,偶尔鬼魅地一转,也显得极其干涩与僵硬。孟婆用她那如枯柴一般的满是褶皱的手从锅里舀起一大勺汤水,颤颤巍巍地倒入碗中,然后将碗递给前来的人,嘴里不停念叨着:“孟婆汤,忘离伤......孟婆汤,忘离伤......”她就这样魔怔地囔囔自语,那呕哑干厉的声音,久久萦绕在每个过往的人的耳畔。
        他接过孟婆的汤,正准备像其他人一样一饮而尽,手却被她紧紧抓住了。她看着那碗热气腾腾的孟婆汤,眼神惊恐骇人,仿佛那是毒药一般,她又抬头深情地望向他,眼中满是悲戚,眼角似乎还残存着几滴泪水在打转。她只是不住地朝着他摇头,紧握的那只手不停地微微颤抖,似在不断向他哀求。
          “孟婆汤,忘离伤......孟婆汤,忘离伤......”孟婆的声音仍然吱吱呀呀着,她似受刺激一般一个抽搐传遍全身,抖得他手里的汤洒落了不少。她脸色白得吓人,愈发恳切地望着他,那只手将他的手腕死死地握住,不肯松开,仿佛拼尽全力从撕裂的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你舍得......忘掉吗......”
         “孟婆汤...忘离伤...孟婆.....”他望着止不住颤抖的她,陷入了沉默。她显得是那么瘦小,就像一片单薄的枯叶,随时会被大风刮去,可瘦弱的她,此时却是那么有力,死死地钳住自己的手不肯放开。他避开她那渴求的痛苦的目光,看着洒了半碗的已经微凉的汤水,僵持在那里。良久,后面的人群开始骚动,她越抓越紧,握得他都疼了,在他的手上留下半圈深深的红印。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挣脱开来,昂着首,当着她的面将那半碗孟婆汤一饮而下。温凉的汤水冲荡着他干涸无声的喉咙,很淡,微微带着些许苦涩。
        “你...竟然舍得?...”她放弃徒劳,垂下原本紧握的手,无力地发出声音。他放下空碗,沉重地望向她,却没有应答,只有孟婆那沙哑的声音还在应和着:“孟婆汤,忘离伤...孟婆汤,忘离伤......” 他无奈地顿着首,无言着又从孟婆那接过一碗汤水递给了她,她深情地又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他,看着他那双深沉的眼睛,终是缓缓摇了摇头,推开了他的手:“抱歉......我做不到......”怀着凄苦的目光,纂着那块玉佩,转身逃走了。
       他怔怔地望着远去的她,想要去追却发现自己双脚僵在了原地,人流将彼此淹没,她很快就消失在他视野之中了。他怅惘地久久立在原地,终于转身选择了继续前行。
         “孟婆汤,忘离伤......孟婆汤,忘离伤......”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等待她回头望的时候,她早已被人群所淹没,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她环顾四周,不禁陷入了迷茫。
         “那么不舍得吗......”孟婆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她惊异地转身,却发现孟婆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身旁,依旧是那斑白的银丝,依旧是那深深的皱纹,可那双浑浊的眼不知为何在望向她的时候,竟柔和了许多。
         “喝了这碗汤,然后跟我回去吧......”孟婆将手里那碗热气腾腾的汤水递给了她。她勉强堆起一个悲凉的笑容,仍然微微摇摇头,拒绝了孟婆。
         “喝了吧,然后我带你回去找他......”孟婆又把持汤的手向她伸了伸。 她脸上的笑容凝结在了一起,眼神似乎穿过孟婆和来来往往的人群,望向了远处,望向了遥远的他,一切尽在无语中,她的手无意识地接过孟婆手里的汤,颤颤地往嘴边送,眼仍然痴痴地遥望着,似望见了正在等待原地等待着她的他,目光温情如水,跨越千里交汇在一起。她的唇碰到了热气升腾的汤水,溢出的雾气朦胧着她的双眼,他的形象似也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幻化为一团雾影。
        她呆住了,手不禁一抖,碗从她的手里滑落,汤水也倒了一地,雾气仍然升腾着,又弥散开来,她遥望到的他似也随着这团飘散的雾气消逝在半空中。她受惊地往后退了几步,不住地摇着头,“对不起......我做不到......”
        孟婆俯下身子拾起掉在地上的碗,这让孟婆显得更加矮小了,又淡淡地说道:“往这个方向走会有一条小道,你可以沿着小道走,就可以过去找他了。”
        她循着孟婆手指的方向望去,怀疑地问道:“不用喝汤么,就可以过去?”
        “汤水是为了那些愿意遗忘的人准备的,不强求。”孟婆依旧操着她那沙哑的声音答道,又顺势递给了她一面铜镜和一粒药丹,“这颗药丹含在嘴里,遇到紧急情况就吞下去。至于这面铜镜,好好存着,用它你可以联系到我......”
       她略显意外,含下那颗药丹,又将铜镜收到身上,有些结巴地向孟婆道谢着。孟婆只是用那双浑浊的眼睛温情地望了望她,吱吱呀呀地说道:“去找他吧......晚了就找不到了......”便顿时化为一团云雾消失了。她沿着孟婆原先所指的那个方向寻去,不久果然发现一条隐蔽的小道,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从小道出来了。
        孟婆那吱吱呀呀的呢喃声又再次在她耳边响起:“孟婆汤,忘离伤......孟婆汤,忘离伤......”不远处,孟婆仍然守在那栈道的尽头为过客舀着汤水,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将视线抽离孟婆,望向其他的方向,却正好与他的目光相撞。
        “你终于还是过来了......”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你一直在这里等?”
       
        “算是吧.....放心不下你......”
        “傻子......对不起阿,刚才没控制好情绪,就那样跑开了,让你担心了……”
         “没事,走吧。”
         横跨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条汹涌奔腾的大河,河岸边停靠着许多船只,渡着前来的行人过河。他们登了一艘船,船夫是个蓄着白胡须的老头,长得精干瘦壮,双手撑着桨,稍一用力便将船推离了河岸。 船虽然轻微有些摇晃,但一路上还算风平浪静,她依偎在他身上,昏昏沉沉地开始合上双眼,朦胧间却看到了大风突作,掀起阵阵狂浪,整个水面顿时波涛汹涌,凶险无比。她看到他驾着小舟冒着风雨,如同一片孤叶飘荡着,不知何往,生死难料。巨浪陡起的水面,如同一只巨大的遮天的手,肆意把玩着水上脆弱的生灵。她只能苦苦地望着这惊涛骇浪,心里为他无数次地祈福,苦苦地哀求上天放他一条生路。
         “不要离开我……不要……”她仍意识模糊地靠在他身上,手却突然紧紧地抓住他,因极度害怕而浑身不住地发颤,“不要……”当是时,船也不禁开始剧烈摇晃起来,船夫先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又随即恢复了镇定,努力保持船的平衡,可船依旧颠簸得厉害。
        她在朦胧间看到风浪更加猛了,似乎在远处一个浪头涌了上来,顿时吞噬了小舟。她难以置信,可是放眼望去,波涛涌动的水面,却再也看不见他撑着孤舟的身影,徒留她在原地肝肠寸断。
         “不要…不要!”她的手抓得更紧了,猛地喊出了声。船摇晃得更加厉害,船夫也支撑不住,一个踉跄倒在地上,船桨坠入了水中。她随着船只倾斜而翻滚着,下临着深不见底的大河,顿时从梦境中清醒了过来。他一只手死死地抓住她不放开,唯恐她坠入河中,可他抓得越牢,船似乎反而摇晃得更加剧烈。突然间,一个浪头打来,船翻了,三人纷纷坠入河中。
        他在水里扑棱着,却发现她不断沉入河里,便奋力游过去救她,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然而似乎有一股强大的拉力在把他们往下拽,他根本无力与之抗衡,被一股脑地拖入水中。他手握得越紧,那股拉力仿佛就越发强大,就像陷入沼泽一般,越发挣扎却发现陷得更快。
        “快松手……等着魂飞魄散吗?这是冥河,人的执念越深,在冥河就坠得越快……再不放手,你们俩个都得葬身河底……永远不得超生阿……”船夫竭力地吼着。
        她似乎在一瞬间都明白了,为什么原本好好的船会颠簸得厉害,为什么他们会最终坠入冥河里。她深情地望着在水中惊恐无助的他,试图将他的模样深深刻入心里,果断地撒开他紧握不放的手。
        他顿时便感受不到那股强大的拉力了,只是呆滞地看着不断下沉的她,脸如死灰,目如灭烛,他猛地继续往水下潜,想要去扑救她,可她只是不住地朝他摇着头,眼里不乏苦苦的哀求。他知道他应该如何抉择,尽管他很难接受这样的结局,终于,他狠下心来转过头,游上了岸,略显惨白的脸上满是水珠,不知是河水还是泪。
        她不断往下坠着,看着他渐渐靠向岸边的身影,露出悲戚却又欣慰的笑容。冰冷的河水开始侵入她的肌肤,灌入她的喉咙,她麻木了,仿佛一瞬间回到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那个她投身江底的夜晚,她以为一切都将再次遁入虚无。
        突然间,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开始变得轻盈起来,她耗尽自身最后的气力,慢慢游上了岸。
        “小伙子,还不肯走吗?”那是老船夫的声音。
 
        “没心情……这样自己一个人回到人间苟活……我有愧疚感……其实陪着她一起也未尝不好,不得轮回便不得……”他低语着。
        “说什么傻话?这里可不是阳间,到了阴间,就要学着遗忘和放下,有什么是过不去的?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斩不断,最后只会拖累自己……”老船夫叹了口气。
        “我知道……让我一个人静静吧……你……你居然……” 她冷漠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走开了,但是还没走几步便眼前一黑,瘫倒在了地上。
        后来她才得知,孟婆给她的那颗药丹是特制的清心丹,专门用来帮人度过冥河
         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客厢。“醒了?”他给她端来食物,轻声问道。
         “所以…发生了什么?”她迷迷糊糊地望向四周。“我也不清楚,我就看到你从冥河里游了上来。我喊你,你也不理我,就顾着自己走,但是不知道怎么了便晕倒了,可能太累了吧。我只好先找了处歇脚的地方。”
        “我也不知道阿,就迷迷糊糊的……”她似梦地回答着,吃着还冒着热气的食物。
        许久,他又问道:“你当时在船上是做了什么噩梦吗?为什么会一直抓着我的手,叫我不要离开你?”
        她沉默半晌,满是怨念地答道:“还不都是你……我梦见你最后一晚离开……风浪那么大……我梦到你…你……”说到动情处,她眼泪又不由得落了下来。
        “我怎么了……”他显得有些诧异,“我什么时候离开你了……”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眼神由悲凉转为悲愤,牙关颤抖地吐出几个字来:“你敢说……你没有?”
         “没有阿……我怎么会离开你……你没睡醒,在说胡话吧……”他一脸茫然。
         “我在说胡话?到底谁在说胡话……”她双眉扭曲着,眼神中满是愤怒,她从身上掏出那块玉佩,紧紧地握在手里,牙关颤抖得更厉害了,“你还认得这块佩玉吗?你这个傻子那个晚上就是为了这块破石头白白跑去送死……你敢说你不记得……”
        “佩玉你拿去当了……我有想着去赎回……但是……”
         “但是什么……”她悲吼着。“我真的对你所说的没有印象……”他无奈地说道。佩玉从她手里滑落,掉到地上,她眼神含着恨,撑起虚弱的身子一把推开他,想要夺门而出。他顺势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放开我……”她哭得撕心裂肺。他仰着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缓缓说出他心中猜测的那个答案: “那碗孟婆汤……”
        她顿时呆在原地,像泄了气一般,眼神失去神采,她的耳畔似乎又回想起孟婆那吱吱呀呀的声音;“孟婆汤,忘离伤……”只觉得脑袋一阵阵的炸裂。
        她恍惚间,瞥见空中有一个略带七彩的气泡,她入神地望着,望见气泡里有他,他整顿着行装准备出门;气泡里有她,不论自己如何劝说,他就是固执地选择出门;气泡里有大风,有大浪,有他漂泊无依的小舟,有那个最后淹没他的浪头……突然,气泡破灭了,消失在了空中,宛如做梦一般。她也迷迷糊糊,不知什么是现实什么是虚幻了。
         “那个,就是他的记忆……”孟婆的声音不知何时在她的耳畔响起,她掏出铜镜,镜中还是孟婆那张熟悉的脸,看着她那温和的目光,她不禁心情复杂起来。
        “他不记得,就是因为记忆已经离开了他的躯体……”
         “那些记忆就这样消失了吗?像泡泡破了一样……”
         “是的,化为虚无了。”
         “他还会这样忘下去吗……”
         “是的。”
         “直到……把我也忘了……是吗……”
         “是的。”
         她陷入了沉默。良久,才又缓缓开口:“没有办法可以补救吗?”
         “有的。”
         “是…是什么……” “明天我会在这间客房第三个抽屉里放上一个特制的长忆瓶,你可以用它将他丧失的记忆重新收集起来。”
        “然后呢……”
        “等到收集足够了,自然有办法让他恢复记忆。”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
         “不为什么…”孟婆不再说话,只剩下那抹温和的眼神。
           “你在和谁说话呢?自言自语了好半天……”
           “没什么……”她匆匆收起了铜镜。 “佩玉记得捡起来,别丢了……”
        八
       “去年元月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夜深了,他坐在床沿,深情地长吟着,四目相对,含情脉脉。他是个读书人,以前每个晚上,他都会挑着灯为她念诗,给她解释她听不懂的诗句,伴着他声情并茂的吟诵,她总能安然入眠......只是,他不知道还能记得多久,日子一天天过去,他一天天遗忘,她则一天天用他遗失的记忆,去填满那个长忆瓶。
        她的思绪开始飞驰,一件件尘封的往事又浮现在脑海中。 那条江,曾经是他们的乐园,夏天采荷,冬日挖藕。她钓鱼,他收网。夜晚两人卧在船上,一起数着夜空浩繁的星星,一起枕着虫声入眠。他欢歌,她应和。他们一起在江里游泳戏水,好不快活,那是属于他们的一方天地…… 他第一次为她下厨,笨手笨脚的,菜切得不好,还差点切到自己的手,调料放得不合适,要么太咸,要么太淡,火候也没有控制好,饭菜都快烧糊了,虽然这样,但他也忙得满头大汗…… 他不仅喜欢念诗给她听,也喜欢教她写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歪了也从来不嫌弃她,他温和尔雅,很有耐心,教到她写端正为止……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你还记得那年元宵吗?”她似乎被戳到内心的柔软处,轻声问道。
        那块佩玉,是他在一个元宵节送给她的,那是他们定情的日子。那个晚上,街市上挂满了灯笼,人群熙熙攘攘,不乏外出赏花灯的青年男女。他带着她猜灯谜,一连猜中了许多,非常得意。他说那些都是文字游戏,难不倒他。她也猜出了不少,虽然很多都是在他的提示下想出来的。她告诉他,要靠她自己的能力猜出来,不要他提示。他每次便摸着她的头,微笑着,看她实在抓破脑袋想不出来,又忍不住提示她,却惹来她的白眼,他便又陷入了懊悔之中...... 她牵着他去看花灯,两人被五光十色的花灯包围着,进入了花灯的海洋。她就像个稚气未脱的孩子一般依偎在他怀里,目光被不同的花灯所吸引,一会手指着这,又一会指向那,注意力在各异的花灯上跳来跳去。他被她牵着一下子往东跑,一下子往西闯,他累得气喘吁吁,她却像永不疲惫,精力不竭一样,一路满是欢声笑语...... 那个夜晚,他们还一起放飞了孔明灯,她组装,他点火,两人一起送飞了那个孔明灯,目送着它摇摇晃晃地上了夜空,变成夜空中一颗闪亮的星......
        “他应该已经忘了吧,自己又何必自作多情再去提及呢?”她暗自嘲笑自己,“多情总被无情恼罢了。”
        “你是说,我们定情的那个元宵节么?”他放下手里的诗集,若有所思地回答道,“还是有些印象的。”
         “他竟然还记得?”她心里暗暗一惊,自己似乎曾把这段记忆收入长忆瓶里,“你还记得我们当初做过些什么吗?”
        “我记得,我有带你去猜灯谜。然后我们一起去看了花灯。当然,那块佩玉就是那个晚上我送给你的。”他似乎仍沉迷于回忆,自顾自说着,却没有留意到此时的她,早已热泪盈眶。
         “还有呢?”她略带哭腔地问道,小手紧紧握住他的手,那双泪眼也直勾勾地望着他。
         “好像还放飞了孔明灯。”他喃喃说道。
         “还有呢?”她屏住呼吸,似乎已经不能自已。
          “还有什么?”
          他陷入了沉思。
          “没关系,我来告诉你......”
        她闭上梨花带雨的双眼,只管俯身上前,直接用她温热的唇,轻轻封住他那笨拙的嘴。她只觉得一阵电流从全身流过,刺激着心脏加速跳动,脸颊泛起两片浓浓的红晕,如炽热的火一般一直烧到了耳根。 在那个夜晚的末刻,在万千灯火下,她主动吻了他……
        日限渐渐到了,长忆瓶也快被填满了。照孟婆所言,她只需要再去采一味药草磨成浓浆,倒入长忆瓶中混合,让他服下即可。
         “这次我没有办法帮你了,你需要靠自己去采集。”孟婆依旧操着那沙哑的声音说道,“在西边的山崖上,地势险要,你要小心。”
         半夜,她偷偷地起身,一个人摸黑赶路,也不知道跋涉了多久,终于赶到了目的地。她临着那深不见底的山崖,惊恐不由得在心头蔓延开来。她记得孟婆说过,那味药草很特殊,在黑夜里能发出幽蓝色的荧光。她双手一面死死扶着粗糙的岩壁,手心早已布满了汗珠,一面小心翼翼地挪着脚步往下走,唯恐有什么不测。
        她的神经高度紧张,心跳得很厉害,哪怕一不小心踩到一根枯树枝,都能吓得她脸色大变,更别提崎岖的山路旁,有不少碎石不时掉入万丈谷底,更是让她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上。她觉得时间从未如此漫长过,每一分每一秒都显得极其难熬。所幸,她期盼已久的那抹幽蓝的荧光终于映入了眼帘。她谨慎地半蹲下,借着那抹荧光的照耀,她将药草周围的碎石都逐一扫掉,又下意识地将身子往岩壁挪了挪,这才敢小心翼翼地采下药草。当她把那味药草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她紧张得完全屏住了呼吸,她从未看过那样的荧光,在黑暗中,显示出冷色的深邃的蓝。
        她谨慎地将药草收好,又一步一个脚印地慢慢沿原路返回。回到山崖顶上时,她已经是累得几乎虚脱,但她也顾不上休息了,心急火燎地便往回赶,找来研钵和研杵开始磨药,将浓浆倒入那装着她搜集了无数个日夜的记忆的长忆瓶,均匀混合,得到一瓶略带幽蓝色的闪着晶莹气泡的液体。她细细端详着长忆瓶,终是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
         “姑娘这是怎么了,为何如此狼狈?”他看着灰头土脸的她,大为诧异。
         听他这么一说,她这才自我打量了一番,原本干净整洁的衣服蒙上了厚厚的尘土,又好几处地方都被尖锐的山石割破了,自己也是头发七零八乱,灰头土脸的,难怪他会如此惊讶。
         “没事,不要紧......你先把这个喝下去......”她满心欢喜地将长忆瓶递给他,眼中充满了期待与渴望。
           “等等,姑娘,你的手......”他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她一看,才发现手心被石壁划出了好几道伤痕,渗人的血色染红了她原本白皙的皮肤,一道道凝固的血痕犹如一条条丑陋的毒蛇紧紧盘绕着在她手上,嘶嘶地吐着红舌。她一直没感觉到疼痛,也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手原来早已血流不止。
        “姑娘你等一下,我马上来给你包扎。”他没有接过她手中的长忆瓶,而是转头回房取药。
         “等等......你叫我什么......”
        “怎么了,姑娘?”他回头望了她一眼,又转身忙着找药,“姑娘你再忍一忍,我马上就好。”
          “你叫我什么......”
          “姑娘?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他呆呆地伫立在原地不再找药,疑惑不解地望向她。
         “我叫什么名字......” 他顿时愣住了,嘴唇不停地颤抖,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脸上原本的笑容抽搐地扭曲在一起,显出一种极端的撕心裂肺的痛苦,手上的伤痕还未痊愈,她的心又在瞬间宛如穿过万箭,伤痕累累,血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涌而出。她以一种近乎绝望的眼神投向他,透过他的躯壳,直接投向他的灵魂,浑身剧烈颤抖,不住地摇着头,不愿相信眼前的这一切,可是她看到空中那个七彩的小气泡,如梦如幻,又在刹那间幻灭了,只觉得眼前突然一黑,一个踉跄便摔倒在地,手里的长忆瓶也掉落在地,摔成了碎片。
        她瘫坐地上,看着些那收集在长忆瓶里的记忆,飘飘然地四散到半空中。她看到他们曾经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在江上捕鱼抓虾。她看到他们在夕阳西下的时候驾着小舟驶入藕花深处。她看到他们在静谧的夏夜里,一起欢乐地斗着蛐蛐。她看到他手把手地教她拿笔,教她练字。她看到他一手捧着诗集忘我地朗读着,她则依偎在她的怀里陷入了甜蜜的梦乡。她看到了那夜的大风,看到了那夜的大浪,看到了那夜被吞噬的孤舟。她看到那晚的灯会,看到了那晚飞扬的孔明灯,看到了被吻后脸色通红的他。
        她面如死灰地看着那些气泡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一个接一个地破灭,最终全部都化为了乌有,她的眼神完全失去了光彩,只觉得整个人都被抽干了气力。
         “公子......这块璧玉原本为公子所赠,后被我变卖,所幸又重新赎了回来......现在物归原主......”
         “......还望公子能为它重新找一个有缘人......请别丢了......”她小心翼翼地从身上掏出那块璧玉,唯恐它被自己手上的血痕沾染到了。
        他无法避免遗忘,便一直暗自在那本诗集的空白处,记下自己和她的过往。
        他曾记下他带着她在炎炎夏日里采撷荷花,收取荷叶。 他曾记下他欢唱着民歌,与她一唱一和。 他曾记下他在寒冷的冬天去挖藕,在小屋里品尝着她亲手煲的温暖的藕汤。 他曾记下他和她第一次去野外露营,两人听着虫声入睡。
        他曾记下他赏着夏夜的星空,给她讲从西洋传入的黄道十二宫。 他曾记下他烧糊了菜,但是她并不嫌弃,依旧吃得津津有味。 他曾记下他给她念的第一首诗是《关雎》。 他曾记下他花了半个时辰,不厌其烦地教她写好“之”字。
        他曾记下他在那个元宵节,带着她猜灯谜,陪着她逛花灯,和她一起放孔明灯。 他后来又记下她在那个元宵节,吻过他。
         但是,他唯独忘了记下她的名字。
        十一
         栈道的尽头,站着她和孟婆。 “来一碗吗?”孟婆颤巍巍地舀了一碗热气腾腾的汤水,缓缓递给她。
   
        她接过那碗孟婆汤,慢慢地送入喉咙中,很淡,微微带着些苦涩。“您能教我熬汤么?”她苦笑着,“我怕只有一碗的话,药效太慢了。”
         “你那么聪明,不用我教也能学会。”孟婆发出咯吱咯吱的笑声,一只枯瘦的手缓缓地摘下深紫色的发饰,一头的银色长发在风中散开,纷飞飘扬着。孟婆不再佝偻着背,那双浑浊的眼睛似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如注活水一般清澈涌动。在她眼里,孟婆仿佛一瞬间年轻了许多。 孟婆又轻盈地舀起一碗汤,却没有递给她,反而自己一饮而下。
         “熬了这么久的汤水,自己却从来没喝过......”孟婆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又温情地细细打量着她,“我们的缘分至此已尽,就此别过吧.......”
        “我也该去找我的他了......”这是孟婆最后的喃语。
        很久以后,头发早已斑白的她在栈道的尽头,似乎望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姑娘。她小心翼翼地又舀了一碗汤,从干涸的喉咙里,竭力吐出字来:
       “孟婆汤,忘离伤......”
【二】剧情分析:阿黛拉、伊芙与孟婆--过去与未来的辩证法
        先聊聊《孟婆》这篇小说里的时间观念。男主和女主其实都是痴男怨女,只不过男主死后选择了放下执念,放下这段感情,所以喝了孟婆汤,女主始终放不下执念,想要回到过去。其实故事就是在讲这两人怎么放下执念,又怎么面对过去的故事。
        男主可能一开始和女主对比,会显得比较薄情,但看到后面就知道,他虽然一直在遗忘,但是一直靠书写回忆来对抗遗忘,所以他虽然放下了执念,但没有真正地和过去完全断绝。
        而长忆瓶破碎这个结局,也可以理解为过去已经是无法返回的了,这宣告了过去已经“逝去”,不可回溯。不管女主再怎么留恋,这种试图回到过去的做法是徒劳的,她必须面对这个创伤的事实,所以当她道心彻底破碎,选择接了孟婆的班,喝下孟婆汤的时候,也就说明女主真的开始慢慢放下执念了。然后孟婆也就解脱了,说明孟婆-女主的循环被打破了,这个循环就是女主一直抱着过去的执念不放,所以总是困在过去的循环里出不来。她放下执念,未来的她(孟婆)也就可以重新开始了。
       
        但女主喝下了孟婆汤,是放下了执念,但不意味着女主彻底和过去告别了,女主只是作为孟婆,继续等待着,去开导过去的自己,这就说明尽管女主选择放下,选择喝下孟婆汤,但女主放下的过程,依然是和过去不断纠缠的过程,不断和过去搏斗,抗争,和解的过程。
         所以从一个比较抽象的角度来说,走向未来,走向明天不是和过去告别,我们是在和“过去”的不断纠缠中,开辟未来的,不管这种纠缠是和解,释怀,还是抗争,搏斗,逃避,过去始终是未来的阴暗面,是压在我们身上的,不可能真正卸掉的事物。
        再来看阿黛拉的活动剧情,阿黛拉对回忆的理解是:回忆会带来烦恼,所以要剪掉。局长对回忆的理解是:那是甜蜜的烦恼,是羁绊,所以不应该彻底忘记。但不管过去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创伤的痛苦,还是甜蜜的黄金时代,过去不可能被真正地割舍,过去不可能真正被抹除,我们的未来总是与过去纠缠不清,总是以某种方式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下。哪怕阿黛拉剪掉了自己与母亲的记忆,她想逃避,但逃避这个行为本身就是过去的一种”反应”,过去只是以一种隐蔽的不在场的方式与阿黛拉现在的生活发生关联。阿黛拉现在宁静的生活是她反对自己过去,与自己过去对立的一种方式,但这种对立、反对、逃避,就是阿黛拉与自己过去的联系,不管是否和解了。
        从伊芙活动来说的话,过去恰恰是伊芙想回去的。伊芙不看审查的话,是一个恋旧的人,但她归根结底不可能回到过去,过去已经是不可回溯的了。在玩具工厂的幻境被戳破之后,伊芙就不得不面对“过去无法回溯”这个创伤的事实,她无法接受,所以选择了在火场自裁。
        把伊芙剧情,阿黛拉剧情,我的小说联系在一起,我们可以发现某一个辩证结构:一个人必须先接受过去已经不可能回溯的事实,才能放下过去走向明天,但却永远也无法摆脱与过去的联系,明天总是和过去纠缠在一起的。
         分别对应了:想回到过去却发现不可能的伊芙;想完全割断与过去的联系重新开始,却发现也不可能的阿黛拉;以及最后,放下执念,在与过去的联系中开始新的未来的男女主。
         "过去"总是作为已经流逝的既定的事实,影响着我们对未来的选择,我们不确定自己与过去的联系,也无法真正走向将来。当然,这种联系可以有很多种,比如对过去的继承、拒绝、反思、修改、对抗、和解等等,但“过去”终究构成了我们对未来进行选择的背景,所以人是一个“历史”的人,有“时间感”的人。
        伊芙的审查或许最好的体现了这种对于人的时间结构:她现在火灾中认识到自己已经不可能回到那个过去,又在辛迪加医院里重新拾起对未来的信心,选择走出去。但走出工厂不意味着伊芙已经断绝了和过去的联系,她只是带着过去玩具家人给她的希望和期许,继承着它们的愿望(这就是与过去纠缠不清),拥抱明天而已
【三】方法论的反思
        不管是剧情的世界观搭建,还是人物的塑造,我主要注重两个点:一个是时间的维度或者历史的维度,一个是社会的深度。第【二】部分对“过去”与“未来”关系的探讨,便是对人物的时间或历史的纬度的理解。而社会深度的分析,详情见《聊聊伊芙审查》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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