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倦“打工”的MMO玩家，是否有一天可以获得解放？
精华更新时间2024/5/41281 浏览综合
我第一次听说《出发吧麦芬》是在一个工作日的下午。明媚的阳光照进窗子，使整层楼的空气十分暖和，我坐在靠窗的工位上，边敲打键盘，边记录马路上行驶而过的小轿车的数量，车流川流不息，在我漫无目的的计数声中，传来了同事们兴致勃勃的讨论声。
一开始，我并没有弄明白他们讨论的究竟是什么游戏，我把注意力从路过的车子上转移回来，然后隐约分辨出了“月流水”“港澳台”“霸榜”等有关商业表现的词汇。他们说话的语气中充满了惊喜与崇敬，时不时还会发出“牛逼”“好强”这样表示赞许的词语。他们讨论那款游戏的样子，就像是在讨论一款冉冉上升的未来新星。
后来，我才得知，那款游戏就是《出发吧麦芬》，是心动的新游戏。它在上线港澳台地区前，一直处于十分低调的状态，然而，上线后的这段时间，它一鸣惊人，不仅持续在畅销榜上名列前茅，单是首月的流水就超过了1亿元。
这款原来默默无名的游戏，几乎一夜之间就完成了惊人的转变。
TapTap编辑部一直以来有报道优秀国产游戏和中小型游戏团队的传统，《出发吧麦芬》介于这两者之间：被定义为大获成功。令我兴趣斐然的是这个团队的故事，他们曾经遇到了什么样的困难？又是怎么克服的？
以及一个更为核心的问题——要有什么样的人，才能做出一款好游戏呢？
那就让我们开始吧。
宣传海报所呈现出来的美术风格很讨人喜欢
3月20日，下午2点，天气晴。
午休刚结束，暖和的光芒洒在大街上，令人感觉懒洋洋的。我整理了采访的装备（包括一部手机、一本笔记本和一支录音笔），也整理了自己的精神，然后离开了TapTap的大楼，前往心动和《出发吧麦芬》的大楼。
心动的大楼就在我的对面。我只需要走上那条车水马龙的马路，朝行驶中的司机挥挥手，再在等待和示意下通过人行道。我还要走过一棵刚盛开的樱花树。结束这段路后，我就到达了目的地。
这段路程大概只需要10分钟，虽然不长，但我打算充分利用。步行期间，我的手机上正在运行《出发吧麦芬》。我专注于脚步，基本没有操作，但游戏中的主角却手持长剑，将面前的敌人一只接一只地打倒。
除了使剑的战士型角色，游戏中还有许多职业，特点各异
可能有读者还不熟悉《出发吧麦芬》，我稍做解释，这是一款放置游戏，而放置游戏，顾名思义，就是一种“放在那里就会自己玩”的游戏类型。游戏中，玩家操纵的角色会自动攻击，与敌人战斗，通常还会自动释放技能。
我的角色在完成与敌人的遭遇战后，会获得装备等奖励，等级也会提升。相比于战斗等动作元素，我更需要考虑的是怎样打造出一个强力角色，如何将许多场战斗积累的成果组建出一套强大的技能和装备。
不过这款游戏一开始吸引我的，其实是一个微小的细节——那就是一段时间不进行操作后，画面会从动态的实时战斗转变为手绘的锁屏封面，我的角色持剑而立，正在积极地打怪。一只小猫陪伴身旁，悬浮空中，忽上忽下地飞行。
就是这个锁屏，上方还有时间标识，小巧可爱，但出于排版考虑，我给截去了
这只小猫就是麦芬。麦芬是一个代表，事实上，游戏中的一切都给我一种可爱轻盈的感觉。当我在《出发吧麦芬》的世界中冒险时，我路过了草原和森林的绿意，后来又路过了白沙漫漫的大漠，麦芬作为旅伴总在我身边絮絮叨叨。令人心旷神怡的色彩搭配，又让我的心中洋溢起了愉悦和想笑的冲动。这样的体验使我不断放松下来，然后感觉胸中十分开阔。
我想了想，这可能就是网上说的“治愈感”。
我注视着锁屏上的打怪页面，走在大路上，约好采访的时间是3点钟，时间还充裕，我就去两栋大楼之间的咖啡店，点了两杯咖啡。那天下午，我漫不经心地点击手机，边配备装备，边升级获得的新技能，咖啡很快就做好了。当我到达大楼中的会议室，将装着冰橙美式和海盐芝士拿铁的纸袋摆在桌上时，Yoky恰好走了过来。
这是麦芬，还有其他可以培养的小伙伴
Yoky就是《出发吧麦芬》的制作人，游戏中的大部分决策由他负责，包括诸多玩法以及设计上的细节，都需要经过他的手。Yoky在约定时间的前几分钟来到了采访室，大约三十多岁，个子高，身材适中，似乎有经常锻炼的习惯。他穿着一件简单的墨绿色卫衣，上面没有花哨的图案。他的鼻尖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使他流露出非常严谨的气息。
我把那杯被雪白奶盖覆盖的饮料递给了他。我又找出一根吸管，插进自己那杯吱吱冒泡的橙色饮料，房间里就有了吸管和塑料杯盖摩擦的声音，然后又传出了我们的腰和背纷纷倚靠在人体工学椅上的声音，我们就这样开始了采访。
Yoky这样向我介绍《出发吧麦芬》，他告诉我，他的初衷是想做一款融合了MMORPG和挂机元素的游戏。
挂机就是放置的意思，而MMO往往意味着比较深入的玩法、社交、战斗和世界观，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一整套复杂的内容。如果说把不同游戏类型比喻为不同的美食，放置游戏有点像怎么吃都不会出错的盖浇饭，MMO代表的则是穿着正装、规矩讲究的西式自助餐。
Yoky想简化MMO的系统，剥离复杂，只留下最核心的乐趣。最重要的一点是，不再要求玩家按部就班，像打卡上班似的下团本。玩游戏应该是一种轻松愉悦，没有负担的过程。
“简单，又有点角色扮演元素。无论是社交，还是DIY角色，甚至包括刷宝还有挑战有点难度的副本，想把这些体验以一种轻度的方式呈现给玩家。”Yoky说，这是《出发吧麦芬》的初心，他把这份心意贯彻到了今天，没有改变。
Yoky不像是那种“只嘴上说说而已”的制作人，我能看出来，他真诚地对待自己的想法，并将同样的诚意带进了游戏，展示给玩家来看。
玩家在《出发吧麦芬》的世界中，扮演的角色或是掌控魔法的术士，或仗剑持盾的武者，又或灵敏闪躲的游侠，在遇见神秘生物麦芬之后，踏上了拯救世界的旅程。旅行途中，玩家会经历各种公路片似的奇妙事件，大多数是和怪物的战斗，邂逅新的伙伴，偶尔还有一些异世界奇幻风格的小插曲。一行人穿越山川，穿越河流，获得了成长，而玩家就在这样的冒险中，收获一段美好的记忆。
很多人喜欢公路片，关于一段旅程，一次冒险，以及更重要的，和伙伴的默契与成长
“其实玩家会觉得放置游戏，不是一个占据主要游戏时间的类型，甚至很多人就是说一边玩放置，一边在玩别的游戏，也不会觉得有压力。”
“但后来，有的游戏把放置变成了一种形式，实际上要花很多时间。”Yoky说，这种“硬套的放置”会让人感觉疲惫，失去了某种本心。
Yoky举了一个例子，早年蔚然成风的网游中，出现过不少挂机外挂，这种外挂不修改玩家数值，也不增加装备爆率，所提供的功能仅仅是使游戏自动运行。有的玩家在早晨上班前开启游戏和外挂，在夜晚回家的时候检查一天的成果。在那些需要耗费大量时间从事生产的网游中，利用插件来挂机成为了一种减负手段，本质上反映了玩家不愿意为获得游戏的核心乐趣而付出过多无关的努力。Yoky说，这其实就成了放置游戏的雏形。
大概就是这样的插件
按照Yoky的构想，《出发吧麦芬》应该成为一款带来快乐，而不是带来压力的游戏。Yoky一度沉迷于《魔兽世界》，在艾泽拉斯大陆上度过的数千小时使之成为了他的精神故乡，然而在长时间的漫游当中，他见证了这款游戏的改变。他着重提到了令人惋惜的变化，他的语气沉重而迟缓，“‘魔兽’副本的CD是一周一次，由于副本效益最高的副本总是版本进度最高的副本，后来演变了我的每一个号每周都不得不去打一次。”
“每次两三个小时，打完以后就觉得特别空虚，无事可做。之后你发现自己开始去创建更多的号，去打同一个本，反复打，就对它紧追不放。”到了制作《出发吧麦芬》，Yoky想要一些“趣味性的、有点挑战”的副本，这是设计的必然，一款游戏只有在内容深度上拉开梯度，才能吸引爱好光谱更广泛的玩家。
“治愈”是《出发吧麦芬》的一个关键词，这和游戏的世界观和玩法紧密联系了起来
后来，这种梯度稍陡的设计凝练成了“试炼“玩法。玩家在日常的挂机中匹配队友，然后一起进入特殊的副本。副本往往是一个巨大的Boss，会使用独特的机制来干扰玩家，像眩晕打断、持续施法等，玩家依然可以保持挂机，但更稳妥的做法是在关键时机手动释放技能，达到打断敌人，配合队友的效果。
“试炼”的设计初衷很好，团战中，队友之间可以沟通，形成深层次的配合。这个玩法上线后，Yoky却充满担忧，他害怕玩家把“麦芬”和那些他抵触的东西联系起来，阅读那次测试的玩家反馈使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紧张。
还好，大多数评论是好的。事实上，《出发吧麦芬》获得了相当不错的口碑，篝火测试的数据就足够说明这点，Yoky像一个成绩优秀的好学生，在旁人问起考试结果时，有点谦虚地告诉我，他们首测的留存大概在70%和80%之间。
“整体反响觉得挺不错，逐步建立了我们的信心。”Yoky说，“也暴露了一定问题”。比如，“试炼”中“秘境”副本的收益是最高的，这让愿意花大量时间刷本的玩家获得了遥遥领先的装备，一些想要轻松游戏的玩家感到了跟不上第一梯队的压力。Yoky下一步要去考虑怎样为玩家减负，又不减少投入时间后获得的乐趣。
目前，Yoky和他的团队沟通后，达成了一致意见，在主线关卡中引入了一个按照星级划分评级的系统，玩家在一个关卡中战斗的时间越长，挂机的星级和收益越高。这相当于变相增加了玩家的放置收益，修改后，Yoky收到玩家反馈说压力更小了。“如果还有玩家觉得负担大，那我们就再改改。”
在采访前，我了解到《出发吧麦芬》在上线前经历了诸多困难。这个默默无闻的项目在过去的几年中，随着行业的衰落而动摇，产品经过多次大的调整，团队成员也发生了变动。直至上线前，没有人对它有绝对的信心。
我想象出来了许多报道的范式，比如，矜矜业业的制作人带领团队辗转求生，历经曲折却终获成功。我无比期待Yoky告诉我一个这样的故事，这天下午，他却对我说：
“没有什么故事，我觉得我们不值得被报道。”
Yoky自顾自地说了下去。他说，过去4年做游戏的经历就是一个正常的过程。他们遇到了不少问题，然后努力寻求解决方案，攻克了疑难病症后，游戏就上线了。至于结果的成败，“尽人事听天命”。
Yoky真诚地认为自己并没有遭受巨大的磨难，过去4年的开发过程中，的确有过困难，像是疫情导致远程办公，进而导致工期延后，但这样的困难是全球性的，所有团队都要面对，所以在Yoky看来，这不算真正的困难。
在这封“制作人的一封信”中，团队向玩家表示了他们的初心，轻松，友爱，没有压力。
Yoky叙述的逻辑十分清晰，但我总感觉他有所弱化，把困难弱化的同时，缩小了成功的影响。许多像天塌下来的难关，都被他挥手带过了。他进行这段叙述的同时，正坐在会议桌上与我斜对角的位置，他的视线像是避开我似的，投向了远处挂在墙壁上的电子白板。
我理解，有的人不愿意谈论过多已完成的成绩，而是脚踏实地，朝下一个目标出发。或许对有的人来说，做游戏可以视作一种自我表达般的享受，而有时候，处理一件事看起来是披荆斩棘，充满艰辛的，但对当事人来说却是津津有味的。
我坚持让Yoky分享一个最大的挑战。Yoky表示，如果非要说的话，确实存在一件“不正常”的事，那就是项目的主美岗位曾在长达一年的时间里空缺。
一个团队在一年当中没有主美，这对我来说是不可想象的。Yoky看着我惊愕的表情，憨厚地笑了笑说，因为实在是招不到合适的人。
Yoky想向我解释，一个能够胜任的主美，除了需要过硬的技术实力，还要跟团队在气质和价值观上达到契合，然而在许多次的招聘当中，他发现能力容易达标，气质却难逢相和。他对于契合度的要求比较高，他希望一起工作的伙伴不只是业务上的同事，还是在欣赏游戏和制作游戏上的同好。
“结果一直没遇上对的人，干脆就不找了。”后来，团队就暂时由几个懂美术的同事拉扯着，搁置了核心美术概念的迭代，仅按照初步的美术构想，先将项目进行下去。
我很喜欢《出发吧麦芬》最终呈现出来的美术效果，精致，并且十分可爱
Yoky的挑剔引起了我的好奇，他仿佛对团队内的气氛有某种具体入微的考量。怀着了解的心情，我提出到团队的工位上去坐一会儿，Yoky欣然同意。
我们离开会议室，走出了房间的玻璃门，经过了售卖零食和咖啡的吧台，又在门禁闸机前面右拐，这就到达了目的地。我眼前的是一个大约三百平米的办公区域，许多台电脑轰隆作响，机箱上的灯条散发出变幻的七彩光芒，许多人走来走去，说话的声音此起彼伏，充满活力。
“……那把剑到底有多大，我也不清楚。应该……是在做模型吧？”
“这件樱花图标的衣服谁有？”
“我有。你没有吗？”
“没有啊，没钱。”
“让那谁给你氪一个！”
“什么！胆敢利用职务之便是吗？！”
……
我靠在供应咖啡的吧台旁，悄悄听着。Yoky回去后，继续工作了，他的工位是办公室中心的一张桌子，除了一个涂了黑漆的剑玉，和其他人的没什么不同。Yoky坐下后，跟前后左右的同事在不断地交流着些什么，专注而投入。很快，他们一行人就将讨论的场地，转移到门口的会议室了。
我没有跟去，而是在存放外套的茶几处坐了下来。我决定多待一会儿，我喜欢这里的气氛，我做过的工作都跟文字编辑有关，总面对书桌的电脑，显得安静。我现在依然在做编辑的工作，工作的环境一样安静，有时候我会忘记：我身处游戏行业，而这里，总是充满了梦想、活力、欢笑和热情。
那个下午，我在《出发吧麦芬》的地点回想起来了游戏行业该有的样子。我是透过眼睛想起来的，我看见一个梳马尾辫的女孩抱着一个笔记本，摊开的那页上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她从最里面的桌子“腾”地站起来，甩动双臂，跑去了外面的会议室，隔了几分钟，又蹦蹦跳跳地跑了回来。
我看见一个男生伸了伸懒腰，拿起手边的一袋牦牛肉干，另一只手揣在兜里，站了起来，在同事的背后晃来晃去。那个同事的身材略显宽广，他的腰慵懒地躺在椅子上，而手指在闪烁的屏幕面前敲敲打打。男生捡了根肉干，把剩下的放桌上跟旁人分享，他说了些什么，惹得同事笑得先直起了腰，然后像一只虾那样朝反方向弯了下去。我看见他的脸都笑到了桌子上。
我还看见一个女生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是一个不断重放的单手剑技能动画，她似乎在对动画做某项调整。画面中，刀锋闪烁，放出赤红色的光芒，可能是剑气。女生把头歪向一侧，看了一阵，又歪向另一侧，用拳头托着。直到我离开前，她的思考和调整还在继续。
我短暂的停留令我似乎明白了Yoky的挑剔，以及他想要的那种气氛。
刚才Yoky跟我说，团队里都是内向的同学。“他们好像很活泼，十分欢快，并不内向”，我这样想着，就在这时，办公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就像中学的自习课上，所有人都在吵闹，但是说话声又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除了劈劈啪啪的按键声，还有只剩下经过明显克制的交流声，这样的声音也很快消散了，所有人都保持专注，似乎担心打扰别人，而沉浸在了各自的世界当中——这就是《出发吧麦芬》的世界，在这个瞬间，我感受到了这个世界。
之后，我不愿意再打扰他们，悄悄离开了。我路过门口的会议室时，注意到了右手边的玻璃幕墙里的Yoky和他的同事们。他们还在开会，一个人正在白板上写字涂画，其他人看着他，Yoky也看着他，坐在一把矮小的椅子上，双手环抱，低头思考。那个书写白板的人，挥舞手臂，滔滔不绝，充满热情，仿佛一团炽热的火焰。
文｜莫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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