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血面包（1）

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阳还没有出来罢，只剩下一片乌蓝的天；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应该睡着了罢。

丹尼尔点燃了宴会上剩余的麦酒，点上遍身油腻的啤酒瓶，酒馆的两间屋子里，便弥漫了金黄色的光。

“小乔姆的爹，你现在就去吗？”是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里边的小屋子里，也发出来一阵子的咳嗽声。

“唔……”丹尼尔一面听，一面应，一面穿上了盔甲，伸手过去说:“你给我罢。”

丹尼尔的玛丽莎在酒桶下掏出两个金币子，交给老丹，老丹接了，抖抖地塞进了盔甲内层，又在外面将盔甲束紧便点燃灯笼，熄灭啤酒瓶，走向里屋了。那屋子里面，传来盔甲哐哐铛铛的声音，接着便是一通咳嗽。老丹候他平静下去，才低低地叫道:“小乔姆……不要起来了罢。酒馆么……？你的妈妈会安排的。”

丹尼尔听得儿子不再说话，料他安心睡了。

丹尼尔便出了门，街上黑沉沉的一无所有，只有一条灰白的路，看得分明。火光照着他的两脚，一前一后地走。有时也听到山上的狼嚎，可是也不会吓到他。天气比酒馆了冷的多了；老丹到觉得爽快，仿佛又变成佣兵，得了神通，有让人没了生命的本领似的，跨步格外高远。而且路也愈走愈分明，天也愈走愈亮了。

老丹正在安心走路，忽然吃了一惊，远远地看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他便退了好几步，寻到一家关着门的铺子，走到檐下，靠门立住了。好一会儿，身上竟觉得有些发冷。

“哼，老丹……”

“倒也高兴……”

老丹又吃了一惊，睁眼看时，几个人从他面前走过去了。一个还回头看他，样子不甚分明，但很像很久饿着的人进了食物一般，眼里闪出青色的光。老丹看着灯笼，已经熄了。按一按盔甲，金币子还在。昂起头两面一望只见许多古怪的人，三三两两，鬼似的在那里徘徊；定睛再看，却也看不出什么别的古怪。

没有多久，又见了几个兵，在那边走动；衣服前后的红十字，远地也看得清楚，走过面前的，而且看得出还有暗红色的镶边。——一阵脚步声声响，一眨眼，已经拥过了一大簇人，。那三三两两的人，也忽然合作一堆，潮一般地向前赶；将到丁字街口，便突然立住，簇成一个半圆。

老丹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簇人的后背；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似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儿，仿佛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丹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

“喂！老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一个浑身黑色的人，站在老丹面前，眼光像两把刀，刺得老丹缩小了一半。那人一只大手，向老丹摊着；一只手却撮着一个鲜红的面包，那红的还是一点一点往下滴。

老丹急忙掏出金币子，抖抖地想交给他，却又不敢去接他的东西。那人便焦急起来，大声嚷嚷:“怕什么？这是治病的药啊！”老丹还踌躇着；浑身黑沉沉的人便抢过灯笼，一把扯下纸罩，裹了面包，塞与老丹；一声交过金币子，捏一捏，转身去了，嘴里嚷嚷着:“这个老东西……治肺痨的药都不要……”

“这给谁治病的啊？”老丹似乎也有人在问他，但他并不回答；他的精神，似乎手里拿着一块大金砖，别的事情，早已置身事外了。他现在要将这包里珍贵的东西，转移到家里，收获许多幸福。太阳也出来了；在他面前，显出一条大道，直通天堂般开心，后面也照见了丁字街破匾上“彼岸酒馆”这四个暗淡的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