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笺》

寒山子第两百三十次临摹那幅《归雁图》时，砚台里的墨突然凝了冰。

宣纸上的雁群本该往南飞，此刻却齐齐掉转方向，翅尖扫过的留白处，竟渗出几行朱砂字：「三日前，见你徒孙在忘川桥头，捡了半块青玉。」

他握着狼毫的手猛地一颤。三百年来，这是忘川的渡船人第一次主动传讯。

寒山子是修真界的活化石，辈分高到连昆仑墟的白泽上仙见了都要躬身。可没人知道，他修的不是长生道，是「忆」字诀——每多记一事，寿元便折损一日。

这功法是当年阿清所创。

那时她还是瑶池边看守莲台的小仙娥，总爱偷摘莲子丢给他。他是刚飞升的散仙，在南天门外扫落叶，她就趴在云头笑：「寒山寒山，你看这莲子像不像你打坐时皱的眉？」

后来魔族犯界，她为护那株能净化魔气的千年莲台，被打入轮回道。临行前，她将半块青玉塞给他：「这是瑶池水凝的，你握着它，就能在忘川边听见我的脚步声。」

他寻遍三千界，才在一本残卷里找到「忆」字诀。代价是永世不得飞升，只能守在忘川对岸的寒山，靠回忆维系她在世间的最后一缕气息。

可三百年了，忘川的流水磨平了多少仙骨，他始终没等来那脚步声。

如今见了传讯，寒山子抓起青玉便往忘川赶。渡口的老艄公正弯腰系缆绳，见了他便叹：「你那小仙娥转世了，这一世是个说书先生，昨日在桥头掉了半块玉，被你徒孙捡了去。」

「她......还记得我吗？」寒山子的声音比崖边的冰棱还脆。

老艄公摇头，撑开竹篙：「轮回洗尘，哪能记得？不过她昨日说的书，倒有段奇事——说三百年前有个扫云的仙人，总对着莲子发呆，后来那莲子化成了座山，山上长满了会写字的竹子。」

寒山子猛地攥紧青玉，那半块玉竟开始发烫，与他怀中的另一半渐渐合二为一。玉缝里渗出点点金光，落在忘川的水面上，映出成片的莲影。

「她今早在城东的茶馆说书，」老艄公将船划到岸边，「你若去得巧，或许能听见她讲完那段故事。」

寒山子谢过老艄公，转身时，忽然发现袖中多了片竹叶。叶面上用工整的小楷写着：「听说寒山的竹子会开花，花开时，像极了瑶池的莲子落了雪。」

他抬头望向东方，晨光正漫过忘川的水面，将对岸的寒山染成一片金红。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像是有人正骑着快马，往城东的方向去。

或许这一世，不用再靠回忆了。

他摸了摸怀中合二为一的青玉，快步跟上那马蹄声，身后忘川的流水哗哗作响，竟带着几分像极了当年瑶池边，她趴在云头笑时抖落的银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