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乡失落的孤儿:关于赛托的十九条论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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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灯塔是大他者(the Other),即象征秩序(the Symbolic)的具象物。所谓大他者=象征秩序,可以理解为一套赋予个体意义和角色的社会关系的系统,譬如,法律赋予个体公民的身份,学校赋予个体老师和学生的角色,市场赋予个体商品生产者的角色,祖国赋予个体同胞的身份,而法律、祖国、学校、市场等组织个体之间的社会关系,赋予意义和角色身份的社会系统,便是大他者=象征秩序。灯塔所代表的象征秩序,无疑就是[狄斯]这个社会系统。在后文中[狄斯]即指作为大他者=象征秩序的社会系统,区别于实际存在的地理空间的狄斯城。
2、民族主义所激发的对祖国之爱与忠诚,是家族的血缘关系的想象性恢复。国是放大的家,家是缩小的国,祖国是家园(HOMEland)一样的存在,也是母亲(MOTHERland)一样的存在。本国人与同胞之间的情感,恰如兄弟姐妹之间的情感,个体与所归属的国家的关系,恰如个体与所归属的家族一样。因此,剧情里反复出现的,将得救称为[回家],其实是民族主义对赛托的召唤,是[狄斯]这个象征秩序在对赛托言说,赋予她狄斯人的身份和角色,用家庭的语言激发她对狄斯城邦的忠诚与爱。赛托是孤儿,她早已失去了血缘关系上的原生家庭,她所回的[家],其实是祖国[狄斯]。
3、赛托是孤儿,她一开始就没有血缘意义上的家庭,她的家庭,是守塔人的利刃部队,而守塔人是狄斯的军队。赛托的[家],其实一开始便是[狄斯]。
4、岛上的环境是阴森的,黑暗的,危险的,孤独的,而赛托的队友给赛托描绘的[狄斯],运用了各种与光有关的意象和比喻。黑暗vs光明=孤岛vs[狄斯]=孤儿vs母亲=流离失所vs归乡,这组同构的二元对立,可以看出文案如何在叙事中放大和强化[狄斯]对于赛托的吸引力,从而激发赛托对[狄斯]的忠诚与爱。[狄斯]对于赛托来说,是守塔人言说的却未曾登临的故土,是素未谋面的母亲,是光明的允诺了救赎的应许之地。
5、明暗对比在剧情中反复出现,无论是言语的隐喻和象征,还是环境的描写和渲染,以及CG的呈现,这种明暗对比是角色情感和意识形态的寓言。譬如,当局长在帮赛托包扎伤口时,CG所呈现的暖色调的阳光照耀的环境,恰恰是局长和赛托情感消融坚冰,赛托开始接纳局长的情节时刻,当然,这也暗示着局长是带来光明的拯救者的存在。
6、局长一开始想靠近灯塔塔顶,被赛托拒绝,除了剧情中赛托强调的她打算放弃灯塔上的救援信号,防止局长干扰她的计划之外,其实也存在着隐秘的情感动机。赛托并不真的理解狄斯这个词语的含义和意义,因为赛托从未回到狄斯,她对狄斯这个词语的意义的理解,其实是指向了守塔人这个集体。在赛托眼里,[狄斯]=守塔人=灯塔,她对局长还抱有怀疑、抵触和戒备,局长虽然会说狄斯语,但赛托仍然无法将局长与[狄斯]直接划上等号,她尚未把局长接纳为守塔人的一员,且注意到赛托抗拒局长所提的[我们]的说法,局长此时并非[我们]=守塔人的一员。因此,她自然抗拒局长前往塔顶。塔顶不仅是一个物理空间,也是存放着她与守塔人的记忆和情感联结的象征空间,灯塔=守塔人。塔顶是守塔人指挥和操控的地方,对于局长这个不属于守塔人集体的外人来说,是不可入侵的禁地。
7、守塔人这个集体就是赛托最初的[家庭],守塔人成员的死,对于赛托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创伤。[家庭]的破碎,意味着赛托与[母亲]痛苦分离,赛托成了[无家的孤儿]的存在,她与[母亲]之间那份原初的完满与和谐被彻底撕裂了,成为了永恒的失落之物。守塔人的成员离世前,把自己的希望都寄托在赛托身上,要赛托活下去,坚守下去,等待狄斯的救援。守塔人的遗愿,作为大他者=[狄斯]的愿望,其实也就成了赛托的愿望:带着牺牲的同伴和战友的意志和希望,回归[狄斯]。但赛托并没有迎来[狄斯]这个[父亲]的到来,作为[无家的孤儿]的赛托,没有[父亲]=象征秩序的庇护,不得不直面同伴和战友之死的创伤。赛托无法赋予同伴的死亡和在孤岛上的苦守以意义和价值,因为[狄斯]这个象征秩序,这个社会意义与价值的担保者,并没有到来。而没有意义与价值,赛托就很难有坚持下去的精神动力,所以她想要自杀,想要放弃。而灯塔的关闭,其实也预示着[狄斯]这个大他者缺席导致意义的空白和危机。当然,这里所说的[家庭]、[父亲]、[母亲]、[孤儿],是一种方便理解的伦理隐喻的关系结构,不应该将其实体化的理解。
8、赛托害怕局长流血,害怕局长真死去,因为局长的受伤、流血和死亡,会触发赛托的创伤回忆,让她回想起自己同伴死亡离世的原初场景。
9、由于意义的担保者,即大他者[狄斯]的缺席,赛托无法真正走出创伤的困扰。她的驱力被固着在守塔人同伴之死这个匮乏,这个永恒的失落之物之上,无法转移到其他的客体上,所以,她陷入到了强迫性的重复之中:日复一日与黑潮种等杀害同伴的怪物战斗,日复一日地欲求死而不得。通过重复的、无目的、永无止境的杀戮怪物与自戕,她的利刃=她被狂厄放大的杀戮本能=死亡驱力得到了满足,并从这种永无止境的循环中收获病态的痛苦的快感。正是由于这种病态的痛苦的快感的存在,利刃才不准赛托死去,而是要赛托在孤岛上进行无尽的轮回。赛托要跟随局长回到狄斯,则是对死亡驱力的享乐循环的中断和压抑,利刃所化身的[赛托?]会对这一决定感到不满。
10、赛托称自己为怪物=[非人],而二元对立的另一项的[人],毫无疑问,是指向文明的、应许之地的、黄金世界的[狄斯]和局长,当然,这是赛托对狄斯城的玫瑰色的幻想。当局长给赛托包扎伤口时,赛托吃着局长烤的怪物肉,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这并不仅仅是说身体上恢复了精力,也是说社会层面的[活]:赛托重新找回了社会身份,找回了支撑下去的精神支柱和动力。由此,[活]vs[死]=人vs非人=文明vs蛮荒=[狄斯]vs孤岛=救赎vs放弃,可以看到赛托是如何在局长的指引下,重新被纳入到[狄斯]这个象征秩序的社会意义网络之中。
11、赛托在见证了局长的各种行动之后,感到局长和她已死的战友很像,这恰恰是赛托的想象性移情,她将自己对已死的同伴的情感,投射到了局长身上,从而把局长接纳为守塔人集体的一部分,认同局长成为守塔人的资格,是[我们]的一员。因此,赛托放下了对局长的猜忌和对抗,最终与局长合作,并带局长进入灯塔顶部修理灯塔,等待救援。
12、既然,赛托承认了局长是守塔人的一员,而赛托对[狄斯]这个词语的理解,是与守塔人的记忆和身份挂钩的,这也就意味着,赛托承认了局长=守塔人=[狄斯]。局长是作为[狄斯]象征秩序的代理人登岛的,局长的在场,就是[狄斯]的在场,赛托对局长的认同,也就是对[狄斯]象征秩序的认同。
13、局长最初与赛托交谈时,便告诉赛托,她和守塔人是遗留在海外的狄斯利刃部队。这其实是[狄斯]象征秩序借助局长这个代理人之口,在对赛托进行命名和言说:你和死去的守塔人,都是狄斯军人,[狄斯]象征秩序重新赋予她狄斯人的归属身份。
14、在剧情高潮,赛托负责战斗,是局长点亮了灯塔。且赛托亲自称呼局长是灯塔一样的存在。灯塔在剧情中不仅指物理层面的孤岛的信号灯塔,也是一种隐喻,指领导者、指引者、拯救者、带来光明和希望的角色。占据大他者的位置的角色,通常是具有权威的担保者和救赎者。作为指引赛托的灯塔,局长无疑占据了大他者的位置,即[狄斯]的代理人。
15、大他者的作用就是重建象征秩序,将无意义的经历和创伤记忆重新赋予意义,也就是通过叙事,将散乱的经验材料重新组织成一个连贯的意义的整体。为什么赛托找回了[活]的动力呢?因为局长作为大他者,将赛托过去的创伤和坚守孤岛的过去重新赋予了整体的连贯的意义:“我看到灯塔塔基上刻的字了。那是守塔人的过去,现在狄斯已经不记得这些了。但你还记得,记得他们来到这里的初心,他们的坚守和牺牲。是你在替他们延续这些记录。”牢记初心,延续记录,替死去的同伴铭记,背负已死的同伴的生的希望和愿望,这就是局长代表[狄斯]赋予赛托过往经历的意义。
16、“赛托接过了你递来的肉,吃得越来越快,越来越多。起初只是小口尝试,然后是不顾形象地狼吞虎咽。炙热的肉香充满鼻腔,牙齿撕裂肌纤,咽喉一下一下地将温热的蛋白质送入体内。那股热量顺着食道流淌而下,逐渐扩散到四肢。这就是黑潮养大的怪物,用那么多守塔人的骨血喂养出来的东西。一口接着一口,手脚恢复知觉,她听清了自己的心跳、呼吸。她感觉到伤口上的血肉在疯长,和绷带接触的地方又痒又疼,她终于找回了久违的温度--这是活着的感觉。”虽然没有直接的言语刻画,但细腻的身体感官描写已经喜悦的情感的触动表现,是生命力的肯定,情感并非内在私密的心理状态,同样会借助身体感觉来进行表达,身体是符号,而情感是其表达的意义。所谓活着,当然不仅仅指身体的生理机能的恢复,也是指精神上动力的恢复,指社会价值和意义的重建。细腻敏感的感官知觉,不仅意味着身体的活力,也意味着昂扬的精神。
17、故事的叙事是双线逆向平行的,一条线是局长找回修复灯塔所需要的材料,一条是局长在找回材料的过程中,了解守塔人小队过去的经历。过去的叙事线是描述失落之物的创伤,而现在的叙事线是描述重建和拯救。这种逆向平行的叙事安排,意在赋予局长逆向抚平创伤,填补匮乏,带来圆满和拯救的功能。
18、孤岛作为局长和赛托的共度二人世界的不受外人打扰的隔绝空间,如同安吉尔的安全屋,阿黛拉的家和理发店。在阿黛拉的故事中,局长最后被第三方夜莺和MBCC救出,在安吉尔的故事里,局长被安吉尔打晕后也是由第三方MBCC救回,赛托和局长最后也由第三方凯瑟琳救回。可以注意一下这三个活动中某些叙事模式上的相似之处。
19、赛托隶属的守塔人,是狄斯旧军利刃部队。局长说,现在的狄斯城记不得这些了,这个细节也暗示着,[狄斯]已经遗忘了昔日城邦战争的历史。赛托守卫的孤岛并非一个中立的地理空间,而是狄斯昔日开拓疆土的前线和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