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美人的二律背反

09/0921 浏览茶水间
题记:
盛放的花,
人们只惊羡她现时的明艳!
然而当初她的芽儿,
浸透了血色的泪泉,
洒遍了复仇的红雨。
一. 红与黑
鲜红色的虞美人,是可可莉克最突出的象征物,妖艳的红色,是可可莉克盛放的生命力的体现。这一朵朵绽放的虞美人,沾满了血色,“喜欢这朵花?或者……想看看它是如何被染红的?“虞美人殷红如血,花开花落,不仅浸染了仇敌的血与恨,也浸润着可可莉克自己炽热的生命。
虞美人的红艳,与玫瑰的娇艳有着根本的区别:尽管同样诱惑迷人,美艳芳香,玫瑰是大自然孕育的精华和造物,其饱满的色泽和馥郁的芬芳是上天垂青的馈赠;虞美人从未获得上苍的怜爱,她既不屑,亦不祈求,那不过是造物主对弱者的同情,而同情,是最害人的。“希望在我的养育下,她们能让枝叶变得锋利,划开苦难……”虞美人从来都是靠着自己锋利的枝叶,在污泥与黑暗中为自己开拓一方小小的天地,黑暗中的花儿,独自与风雨搏斗,打碎一切条条框框对野蛮生长的枝叶的束缚。虞美人花瓣的殷红,是后天所染红的,是她自我燃烧留下的灼痕;是敌人无情地践踏她,夺走她珍视的一切,在她身上留下的累累伤口与血泪;是她快意复仇后让敌人血债血偿的标志。鲜血对于娇养的玫瑰而言,是破坏其美好的污渍,对于盛放的虞美人而言,鲜血是其最腥甜美味的养料与沃土。
常人往往忽略的是,虞美人不仅长着娇艳欲滴的红瓣,同样生长着黑色的尖刺,那是她与外界的约束搏斗的利刃。虞美人从来都是危险的,伤人的,锐利的,充满了野性与疯狂。“在黑暗中生长的枝叶,迟早会将这些边框击碎。”花剑是虞美人的武器,也是她身上那黑色的锋芒,她以此划破黑暗,击碎束缚,斩杀敌人。花开花落间,污泥被冲刷干净,花朵恣肆盛放。敌人的尸躯,成了滋养虞美人的腐殖,黑色的尖刺贯穿其中,撕破皮肉,扎根于奔涌的鲜血,根茎贪婪地吸吮,在尸壳的表面,艳红的花骨朵野蛮生长。
虞美人生于泥尘间,长于阴暗中,她孤芳自赏,“无人触碰,也无人喜爱,尽管寂寞难挨,却能更加美丽的盛放。”虞美人并不是温室中的花儿,她不曾受到他人的精心照料与呵护,也不曾有温暖的大棚为其遮风避雨。优渥舒适的条件使得温室的花儿娇生惯养,退化掉了自己的锋芒,在人工的养殖下,温室的花朵争芳斗艳,只为吸引游客的目光,博取人类的怜爱,惹人驻足观赏,于是它们的尖刺被剪除,被阉割,它们的野性被驯化,被抹除,只有无害的,没有危险的花儿,才能在展览时让赏花客们大饱眼福,流连忘返。但那份被驯化的美艳,那份无害的容颜,却不是虞美人所渴望的,温室是钝化花儿的温情陷阱,是囚禁花儿的牢笼。虞美人希求的绽放是野蛮的,无拘无束的,虞美人渴望自由,渴望自己的天地,她厌恶一切枷锁与束缚,仇恨一切条条框框,即便那披上了含情脉脉的面纱。她宁可顾影自怜,也不愿受到流俗目光的凝视;宁可无人垂爱,也不愿卑尊屈膝向他人谄媚争宠;宁可不被触摸,也要保留自己的尖刺与锐利,剪除自己锋利的枝叶,虞美人便再无资格索求自由,肆意张扬。尽管寂寥无人,她的盛放却是美丽的,自足的,她不乞求他人的欣赏,野生的虞美人只为自己而开,只为自由而舞。
虞美人的黑色尖刺,不仅是刺向仇敌的武器,同样是自戕反噬的诅咒。花剑的黑色剑刃,沾满了阴沟污泥的污染,也遍布着狂厄侵蚀腐朽的痕迹。倘若说虞美人的花瓣是被染红的,那么也说,虞美人的尖刺是被染黑的,那是生命消耗的印记,是自我献祭的留痕,是与狂厄签订契约的代价,是强大力量反噬带来的苦果。花开,也是花落,生死同源,虞美人绚丽的盛放,也是盛大的凋零,狂厄让虞美人的生命的自由而热烈,也让虞美人的生命侵蚀而衰朽。她的花剑让她斩尽仇敌,也令她销形毁骨,她于自由中寻求生命的肯定,也从力量中预付生命的毁灭。于深渊中望见天堂,于炽热中触摸极寒,于死亡的迫近中攫取生机,于生命的怒放中摧枯拉朽。艳红的花瓣与漆黑的枝叶,是虞美人的自我悖论。红是生的热烈,也是死的血泪,黑是死的利器,也是生的依凭。
二. 宏图伟业与个体价值
繁花的故事,起源于103年的内海作战行动。十年前FAC的战败丑闻,将罗睺、克里斯蒂娜和可可莉克都隐秘地关联起来,她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也就是牺牲阵亡的FAC家属。为了夺取内海孤岛的实验体,上庭派出的十三只FAC中队均壮烈牺牲,由于保密的要求,真相只能尘封,密不发丧,FAC也因此名誉扫地。FAC是守护狄斯城,在最前线抗击狂厄的精英,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便是可以随意牺牲的棋子与工具。由于指挥失误,罗睺所处的小队仅剩她一人生还,她因此始终铭记着最初通信的编号,试图为枉死的战友寻回公道与真相。年幼的克里斯蒂娜在悲愤中,选择袭击上庭要员瑟琳,为自己的父母报仇。可可莉克拒绝了他人对牺牲的双亲的哀悼,从此不再相信任何高贵的正义和伟大的事业。
对上庭和狄斯城官方的宏大叙事的质疑与否定,是罗睺、克里斯缇娜与可可莉克的共同出发点,尽管她们随后便分道扬镳。不论是罗睺还是克克里斯蒂娜,她们都坚守着正道,但她们还追求另一个事物,那就是真相,也就是十年前内海作战行动的真相。然而,真相是危险的,是痛苦的。对于上庭而言,真相并不重要,结果才重要。为了对抗地底,夺取内海孤岛的实验体,上庭可以不惜一切代价,FAC对于上庭而言不过是达到目的的手段与工具,FAC的职责就在于服从权威,无条件地执行命令,其他任何事务FAC既无了解的必要,也无知情的权利。当罗睺与克里斯蒂娜试图窥探真相的时候,她们便已经越过了上庭所设定的必要界限,已经是在质疑、挑战乃至否定上庭的权威,试图窥视她们无权了解的机密。
而可可莉克比罗睺和克里斯蒂娜更为激进,她不仅质疑上庭的权威,更试图从根本上颠覆一切伟大的神话,不论那是上庭的伟业还是地底的夙愿。真相对于可可莉克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因为对她而言,双亲被当作棋子驱役,为了虚无缥缈的宏大叙事而死,便是上庭的原罪。一切神圣的目的论宏大叙事都必须被杀死,只有上帝已死,具体的个人,鲜活的生命才能重新肯定自己,才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才不至于沦为当权者斗争的棋子与工具,成为无辜的牺牲品。幼年的可可莉克,在双亲无名的墓前,粗暴地赶走了哀悼的路人:“滚!都滚!不需要你们的悼念!呵……你们的付出,你们的名字,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将坟前的虞美人踢走,那是FAC勋章背后的种子,伴随着功勋一起被埋入不见天日的泥土里。哀悼也好,功勋也罢,恰恰是将双亲的牺牲神圣化,合法化,因此他们便不再是枉死,不再是屈死,他们的死亡不再毫无意义,而是变得崇高,成为伟大神话的织锦的细小点缀。献上花环与勋章,便是对权威的承认,是对无辜伤亡的默许,便不必再思考上庭与地底战争的荒谬与疯狂,不必再怀疑这死亡是否有意义,有价值,因为她的双亲,和千千万万不曾留下姓名的FAC战士一样,在狄斯编织的神话里,也算是“死得其所”。好一个“死得其所”,上庭和地底不惜代价发动隐秘凶狠的战争,而残酷的后果,却要战争之外的人来承受,上庭手头的恶债,一个勋章便能轻轻揭过,何等可笑,何等荒唐,何等无耻。可可莉克拒绝哀悼,恰恰是为了质疑这场荒唐无耻的斗争的疯狂与非理性。
上庭是如此,地底亦是如此,二者都在编造自己的神话,在你死我活的斗争中押上自己的一切,也押上了无数鲜活的无辜的生命,疯狂的绞肉机一旦开动,便再也难以停下,只留下无名的亡人尸横遍野,白骨枯朽,只留下无数的活人遍体鳞伤,流离失所。地底虽然与狂厄同源,但同自己的宏伟野心相比,手下的禁闭者同样是微不足道的,是可以忽略不计的渺小代价。“我还以为,接纳禁闭者的花园能是什么好地方……没想到,都一样。你们的野心,和花园的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加入花园之后,可可莉克看清了地底的真面目,最终打碎了她对于任何伟大的正道的幻想,她真正领悟到,自己没有家,花园也没有家,不论是上庭还是地底,都不是庇护她们的港湾,而只会传唱着神话,欺瞒她们,利用她们,将她们作为随时可以牺牲弃置的养料,用以喂养胜利的圣果,两边都竖起招牌和锦旗,那上面绣着诸多的好名字,但在宏图伟业的美名下,是虚伪和傲慢,在终极夙愿的号召下,是狂妄与残忍,再美丽的招牌,也掩盖不了狗咬狗的丑陋事实。
可可莉克明白,她和花园注定是无根的,只能存活于夹缝中,只能在边缘挣扎,或许也是因为上庭和地底的双重拒斥,这种无根的,无所依靠的孤独与绝望,让可可莉克选择以激进的否定性,拒绝了任何普适性的宏大叙事,从而在重建价值的道路上,选择走上歪路,与罗喉和克里斯蒂娜的正道彼此错开。故而,可可莉克如此嘲笑克里斯蒂娜的正义:“放弃正义论吧,那只你瑟琳姐姐编造的谎言,是她用来栓你的铁链罢了。”“你这种人才是最容易被骗的,最蠢最菜的。”“花园不会听信你这些满口正义,也不会听信你们任何人。一切以爱和崇高为名要人俯首称臣的,都是肮脏的谎言。为这些外物付出的一切牺牲都是愚昧的证明。”克克里斯蒂娜对正义的追求并非肮脏的谎言,正如克里斯蒂娜痛苦地自我剖析那般,“我最喜欢的人,我最相信的东西都没了……我也很疼阿!可我也不能原地打转不是吗?不像你,复仇根本治不好我……笑我吧,我想永远相信正义。”可可莉克所拒斥的,是以正义,爱和崇高这些好名字为由,令人俯首称臣,驱人枉死送命,她对克里斯蒂娜的正义的讥讽,既处于她颠覆神话的延长线上,却也是对克里斯蒂娜意味深长的误读。
诸神已死,在颠覆了既有的价值体系后,可可莉克选择了重申个体的终极意义。卸下任何外在的意义重担后,个体意义的自足性,内在性,完满性,便成为可可莉克为自己和花园展开筹划的新地基。真正超脱的个体便是个体自身,自我之外,别无他物,自我不再被视为任何宏大目的论的工具与棋子,也无需依附于任何更大的整体,无需臣服于更高的权威。个体的意义是自我赋予的,自我创造的,个体不是伟大的意义链条的渺小一环,无需依靠着当权者的宏图来指引自己,无需乞求更高的神启来澄明价值,命运也好,人生也罢,都要掌握在自己手中,生命归根结底,都由自己来筹划。“不要总和我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大道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道理比得过‘我乐意’这三个字。“因此,自爱对于可可莉克来说,是最高的价值准则,这不仅是她自己的箴言,也是她给花园的训诫:”谁也不能左右我,人生就这么长,我只要自己挥霍,爱也好,恨也好都随我心意。不为任何人牺牲,不去为谁效力,复仇享乐,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活得畅快。盛放要为自己,活着要为自己,最爱的人必须只能是自己。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是花园,我说过无数次了!”对个体性的执着,恰恰是可可莉克对神圣的目的论的反叛,是对那些枉死的生命的肯定与拯救的尝试,那些具体的人,在权威看来不过是冰冷的数字与渺小的代价,而在可可莉克看来,则是鲜活的,有着不可被磨灭,不可被还原,不可被淹没的弥足珍贵的个性。在神圣价值的废墟焦土之上,可可莉克恰恰是以自我为基石,重新展开新的价值建构,对她而言,自我就是新的主人,个体就是至高无上的上帝,是唯一的立法者,是无上荣耀的君主。可可莉克与罗喉以及克里斯蒂娜的区别不在于是否重建价值的大厦,而在于她们最终选定的价值地标并不相同:可可莉克否决了个体之外还有更高的崇高意义,而罗喉与克里斯提娜,则选择了一条更为艰难的,重建普世的正义的道路。
三.工具与自由
颠覆宏大的神话,只为了解放个体身上的枷锁与束缚,可可莉克和她的花园,游走于上庭和地底的势力斗争中,不愿成为任何一方的棋子和工具。“今天牺牲这个,明天牺牲那个,多少是谁都由你说了算。哈哈……你算什么东西!”瑟琳苦心谋划,步步为营,当她在观测庭将自己的表面计划向可可莉克和盘托出时,自然受到了可可莉克的蔑视,她既然不甘作为棋子任人摆弄,也绝对不可能心甘情愿地成为瑟琳布局谋划的手段与工具。瑟琳让可可莉克感到恶心与病态,作为上庭高效的清理人,瑟琳的情感和理性实现了完美的分离,实现需求是瑟琳的绝对目的,必要牺牲则是惯用手段,瑟琳恰恰是上庭绝对理性的象征,是工具理性的极致表现,自主的人被矮化,被降格为纯粹的客体和工具。在可可莉克眼中,瑟琳恰恰是上庭与地底操弄支配他人,训诫物化生命的缩影,在她看来,瑟琳是上庭的工具,而罗喉与克里斯提娜是瑟琳的走狗与爪牙,这奴役的链条不断延长,主人不过是上位者的奴隶,受更高的权力支配,而奴隶翻身也不过想要成为新的主人,拾起权柄支配更弱者。于是,支配与压迫的权力关系随着主奴链条的延展不断地被再生产出来,无穷无尽,不生不灭,难以斩断,从主奴链条的顶端到末端,竟无一自力更生的健康的人,而不过是权力关系自我繁殖滋生的工具。
可可莉克的力量足够强大,但她却无意参与权力的游戏,恰恰相反,她正是要反叛权力支配的链条,护自己和花园以自由,将个体的人从屈从的地位解救出来,从主奴链条的循环中挣脱出来,恢复独立的人格。不论瑟琳是多么良苦用心,不论瑟琳的计划多么精致隐蔽,对于可可莉克来说,利用她,把她作为实现终极目标的手段与媒介,就是瑟琳无法摆脱和洗清的恶债,“什么正解……算计一切放我进来就是你的错误,毁我的花园就是你的错误。”“恶就是恶,才不会因为你有什么立场理由就能算了的。自说自话间轻轻揭过我们手上的累债,就这点而言你我都恶贯满盈。”对于可可莉克来说,反叛与自由是一体两面的,反叛是对支配关系的挑战,自由则是挣脱既有规则的束缚。“条条框框无法困住想要盛放的愿望,在黑暗中生长的枝叶,迟早会将这些边框击碎。”既有的规则,不论是上庭的理性,亦或者是地底的野心,还是瑟琳的筹划,对于可可莉克而言都是外物,都是束缚虞美人野蛮生长的边框与囚笼,迟早要被锋利的枝叶所斩断,自由既不是来自当权者的豁免,也不是承蒙神恩的赏赐,而是依靠自己搏斗争取的,自由与战斗从一开始就密不可分,虞美人恰恰是靠锋利的枝叶,划开苦难,刺穿黑暗,从而为自己和其他花儿开辟一片自由的天地。
如果说自我作为可可莉克的价值地标,是自足的,内在的,完满的,那么,对于虞美人而言,自由也必然是在个体的意义上是内在的,自足的,花园的花儿应该只为了自己绽放,野蛮生长。遵循自己的心意,自我决定,自我做主,这便是可可莉克的自由,自由的准则,便是个体的自我立法,将命运攥紧在自己的掌心,不受个体之外的规则的驱役,“命运可以折断你,却永远摧毁不了你——只要你把根永远握在手中。不要随波逐流,不要被命运推着走,别被外物牵着走。你们的人生都是自己的,除我之外,谁的话都不要听。”这是可可莉克对堇的教诲,也是她的自白。在可可莉克的率领下,花园从地底中独立出来,只是拿钱办事,既不依附于地底,也不屈从于上庭,游走于钢丝之上,在两方的殊死争夺中保持着微妙的平衡,于夹缝中谋求自主和独立,不受两方势力的意志所摆布,所支配。可可莉克最后殚精竭虑,布下大戏,也只是为了护住花园的安宁,让花园能够真正地远离上庭与地底的纷争,为花园谋求真正的独立,自由不仅是可可莉克的信条,也是她为花园留下的馈赠。
然而,可可莉克的反抗同样在瑟琳的算计之内,瑟琳的狂厄力量利贝尔被上庭分离出来,借助利贝尔(rebel)的能力,瑟琳可以控制他人反抗的情感,使其为自己所用,被控制者越是想要反抗,瑟琳的操纵能力就越强。瑟琳的能力可以被理解为工具化,这有两层含义:首先,个体被工具化意味着个体是臣服的,是被控制的,是听话的,顺从的。其次,工具化并不意味对个体单纯的压制与支配,而是意味着个体是生产性的,要开发和充分利用个体的能力,个体是有实际作用的,能做出贡献的。当个体沦为工具,这意味着个体要服从控制者的命令,并且个体的能力要服务于控制者想要实现的目的。在权力的链条中,其他人是瑟琳的工具,而瑟琳又是上庭的工具,控制要素都是类似的:存在着控制者的意志,被控制的工具,控制规则和监督审查机制。在瑟琳与其他人的关系中,控制者是瑟琳,被控制的工具是被光触植入标记的人,控制规则包含了监督审查机制,既要求工具服从瑟琳的命令,同时,一旦工具试图反抗,则会加深标记对工具的精神控制。在瑟琳与上庭的关系中,控制者的意志是上庭,被控制的工具是瑟琳,控制规则便是上庭给清理人植入的规则,监督审查机制则是瑟琳身边的黑石英。
既然控制要素是类似的,要理解可可莉克最后如何在克里斯蒂娜的帮助下挣脱瑟琳的控制,就必须理解瑟琳是如何实现对上庭的反叛。自由与反叛相伴相生,但对于可可莉克和瑟琳而言,其内涵并不完全相同。可可莉克所反叛的对抗的对象始终是具体的人,对她来说,任何践踏她,伤害她的人,她都要复仇,令其血债血偿,“我不要你给的命,也不想等那么久才能出这口气,不管你上面有谁的命令,你前后还有多少人——你就是动我花园的人。就这样吧,人生苦短。”但瑟琳并不是如此,她要反叛和对抗的对象,于私,是上庭的神圣理性秩序,是上庭为她设定的规则,她要夺回自己的情感;于公,是上庭和地底新一轮斗争的僵局。然而,理性秩序或者约束规则也好,上庭与地底的斗争格局也罢,本身都是抽象的,非人格的客观存在,理性秩序的存续或斗争格局的维持,当然离不开具体的个体作为承担者和执行者,但是单纯将矛头对准某一个具体的个体,并不能直接摧毁理性的秩序本身,也难以直接推动僵局的转变,因为作为承担者和执行者的具体个体是可以更换的,但承担者和执行者的结构位置本身是不变的,没有受到挑战与撼动。瑟琳是如此向可可莉克描述花园的困局的:“花园的结局早就注定……注定在两方的战火中被摧毁,这是夹缝中人注定的命运。新一轮战争很快就要开始了,有没有我,你们注定逃不过……已经没有时间了,就算杀了我,血洗上庭地底,颠覆整个世界,你也没有时间去寻找新的花朵,你的废墟也不能重生。”花园的命运和结局,归根结底由其在整个斗争格局的夹缝位置所决定,可可莉克这里面对的并不是具体的敌人,而是宏大的结构格局本身。换言之,权力关系并不只是个体间支配控制关系,也包含了权力格局对个体的支配与限制。
瑟琳的反抗悖论可以被概括为:权力格局已经事先预见了可能的反抗,并需要反抗来维持自己,任何直接的反抗只会巩固,加强权力格局,促进权力格局的新陈代谢,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的反叛何以可能?瑟琳的回答是,权力格局本身并不是严丝合缝的,必然存在着失败和裂隙,存在着当权者所看不到的盲点。真正的反叛不可能通过直接挑战权力格局本身来实现,而只能遵循权力格局的规则,将权力格局的内部矛盾引向结构自身的裂隙和薄弱点,从而在内部引爆权力格局,引发结构的自我崩溃。上庭的绝对理性并不是没有瑕疵的,其矛盾是内生的,“上庭制定那么多规则保险,防范一切的同时也把自己和所有人逼上了死路。”而瑟琳的自由,并不是直接摆脱规则束缚的自由,而是利用规则裂隙的自由:“我一直留在这里,熟悉所有的规则,也熟练的掌握它们。所以再复杂的规则也无法限制我的自由。”“我在任期内一直是最高效的清理人,我实现了每一个需求,没人能说我背叛。不过是在这逐渐僵死的局里,顺手给一个小怪物松松绑罢了。”因此,克里斯蒂娜帮助可可莉克摆脱瑟琳的规则束缚和情感的前置条件便是,瑟琳的布局谋划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漏洞和盲点,而为了找到潜在的漏洞与盲点,必须按照瑟琳的思维来推理,以发现其内在的矛盾和不一致:“那个现场有太多的破绽了,可你(可可莉克)太痛苦了,才看不到真相……清理人可以在特定的条件下控制禁闭者,让他们完全为自己所用。这是比杀死他们更节约高效,也更稳定的做法,这才是我认识的,最聪明最强大的瑟琳会用的手段。这就是毁灭花园的真意,她要煽动你复仇与愤怒,然后像现在这样,用能力彻底控制你。”不论是反叛还是自由,都不可避免地与权力关系缠绕交织,可可莉克险些落入瑟琳的精心算计的陷阱,也与她对权力的片面看法相关:权力不仅仅是个体之间的支配控制关系,也包含了无形的格局结构对个体的统治和束缚。
四.力量与弱者
可可莉克在夹缝间挣扎,游走于上庭与地底之间,却依然保持着独立与自主,这离不开她强大的力量。“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我安分守己而小心翼翼而善待我们,能让我们自由自在活下去的只有力量,还有血债血偿。”乱世之中,弱者只会受欺压,受摆布,被操控,被当作工具驱使,被当作棋子毫无意义地牺牲,又被毫无意义地遗忘,温顺的弱者不过是案板上待宰的羔羊,被众人分食,吃光抹尽。可可莉克不想当被支配的弱者,不想当物化为工具的奴隶,她渴望自由,渴望盛放,她需要力量,因此,她与狂厄签订了契约:“吃我吧,但作为交换,我有个要求,我可不想变成别人手中毫无意义地弃子,没有人可以衡量我这条命的用法。“自由是强者独享的奢侈品,只有强者才能够自我裁决,才能将命运的咽喉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摆脱屈从的地位,不再卑躬屈膝,而是自立自强。“强大如你(可可莉克),确实有资格肆意妄为。”力量是自由的通行证,没有力量的拱卫,自由与自主不过是虚妄的空谈与自欺的幻象。
唯有力量,才能打碎外界的囚笼。“我珍惜怜爱花园的每一朵花,希望在我的养育下,她们的枝叶能够变得锋利,划开苦难,让灵魂绽放成最美的花儿。“花园的花朵,不是在和风细雨中生长起来的,而是在黑暗中生根发芽的,花朵虽然娇弱易折,却有着异乎寻常的力量与顽强的生命,她们长出最锋利的枝叶,长出最锐利的尖刺,从而击碎任何困住她们的条条框框和束缚,野蛮地生长,肆意洒脱地绽放。锋利的枝叶既是她们的武器,也是她们成为自己命运的强者所依凭的强力,是她们不被命运推着走,能够不随波逐流的立身之本。
自由从来是在搏斗中赢得的,那是对胜利的强者的奖赏,而不是源于敌人的宽恕和仁慈,而搏斗,需要真正的强力意志。无力者软弱无法战斗,怯斗者懦弱畏缩,挣脱不了束缚的枷锁,受枷之人不过是被囚禁的奴隶,只能把自我的主权拱手让给别人。强者是自我的君主,用强力宣告独立的主权,为他人划清不可僭越的边界,捍卫着自我的疆域神圣不可侵犯;而弱者是割地求和的虚君,软弱无能,只能将宝座和王冠奉献给践踏他的人:今日割五城,明日割五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仇敌又至。奉之愈繁,侵之愈急。以地事敌,犹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强者恰恰相反,无刀剑则无自由,不流血则无和平,强者不跪下乞求敌人的宽容与和睦,强者敢于复仇,敢于战斗,敢于血溅五步,强者要用以血债复仇来威慑宵小之辈,要以力量和战斗来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守住自由的国境,护住自我独立的国门:“我阿,不止一次被剥夺。毕竟这个世界上犯贱的人太多……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们看清代价,以后我们都能明白一个道理——谁也别想碰可可莉克的东西。”
强者是要成为主人的,而不愿成为被宰制的奴隶,但可可莉克这样的强者不愿成为旧的主人,而愿意成为新生的人,做新的主人。旧的主人通过支配奴隶来满足自己的权欲和控制欲,那不过是一种心理的补偿,因为在权力的链条里,旧的主人仍然是上位者的奴隶,受到上位者的支配,旧的主人无力反抗更强者,便抽刀挥向更弱者。奴隶对于旧的主人来说,仍然是外物,旧的主人要靠支配他者的奴隶来获得快乐与意义,旧的主人仍然要依赖于外物,依赖于作为他者的奴隶,仍然是不自由的。旧的主人通过支配奴隶,以换取一种想象性的替代满足,旧主人没有力量自我主宰,自我控制,便通过支配外物,主宰他人来弥补自我的空白与缺失,掩盖自己的软弱与无能。仿佛有了强力宰制他人,便也有了能力自我裁决,然而这是纯粹的自欺自瞒,旧的主人是作为他者的奴隶的主人,却不是自我的主人,就此而言,旧的主人仍然是自我的奴隶。“无人触碰,也无人喜爱,尽管寂寞难挨,却能更加美丽的盛放。“可可莉克要当新的主人,这新的主人拥有强力,却不屑于宰制其他奴隶,这是软弱的表现。新的主人甘愿寂寞,也能更加美丽的盛放,她惟愿用这强力在主宰自己,控制自己,肯定自己,宣告自我的神圣主权。自我作为新的价值地标,是内在的,完满的,自足的,旧的主人以支配他人为乐,而新的主人从自我怜爱中便能获得极大的满足,而不依附于外物,不依赖于他者,自我便是意义的最高源泉,新的主人的强力是自足的,而非对外压迫的,新的主人是无需奴隶的。
可可莉克眼中的弱者是依附的,屈从的奴隶,没有独立的人格,没有强力意志,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被外物所拖累,被他人所纷扰:“没点出息!我早说了,别把别人当回事,现在哭哭啼啼想干什么?要我说一句‘哎呀没事,我原谅你’,你就舒服了?擅自行动,坏我规矩,又把敌人带进大本营,还要我照顾你的心情,我是你妈吗?”蓟之所以被可可莉克所责骂,就是因为她的哭哭啼啼仍然是对可可莉克依附的表现,她不够自信,不够独立,仍然因为可可莉克的评判而纷扰内心,她的力量不是自足的,不够自立坚定,仍然要依靠可可莉克的所谓原谅来填补空缺和裂痕。可是,倘若主人有新旧之分,那么弱者亦有区别,不是所有的弱者都是奴隶。克里斯蒂娜在可可莉克的眼中不过是瑟琳的走狗,是屈从于瑟琳掌控的工具与弱者:“你一个被她蒙了心的人,一个见了死人就脚软的废物,在那种地方能查到什么?”但这种误读也让可可莉克错失了克里斯蒂娜真正的力量:“面对真相很难的……米利亚,很难……但……必须面对,因为正义只能来源于真实,哪怕真实让人疼痛。”“我只认同你一句话,我应该自己爬起来,能救我的只有我自己一个……我去证明正义的存在,然后把它带给有需要的人。只有这样,我的心才能愈合。”真相是伤人的,执着于真相是要有勇气的。伤痕累累,却愈挫愈勇的克里斯蒂娜,永远不放弃自己对真相与正义的信仰,这不正是努力掌控命运,拥有强力意志的自我的新主人吗?这不正是可可莉克试图教导的灵魂绽放的花儿吗?“花被揉碎了,明年会再开,被火烧了,还会再起新芽。命运可以折断你,却永远摧毁不了你,只要你把根握在自己手里。” “笑我吧,我想永远相信正义。”自我的主人不正是蔑视流俗的评价,纵使他人不解,尽管寂寞难挨,仍然能更加美丽的盛放吗?
倘若只有物理意义上的强力,强者仍然不足以成为新的主人,不能成为自我真正的主人,必须用这强力去殊死拼搏,去战斗,去打碎陈腐的旧世界,去捍卫自己的尊严与自由,执着于自己最热枕的信仰,誓死不渝。十三章的西区群像不亦是如此吗,西区众人虽为弱者,却不慕强,不自卑,在夹缝中艰难求生,在黑环灾厄面前奋力挣扎,不屈从于悲剧的宿命,不放弃存活的希望,让这座城,淬火重生,让西区人决裁自己的命运。倘若说可可莉克所代表的,是个体的强力意志,那么西区群像所体现的,便是群体的强力意志。每个人都是弱者,却也都是西区的英雄,西区的重生,不是要重复暴力支配的无尽循环,而是要凭借强力成为新的主人。
五.生死与爱恨
作为花园刺客,血债血偿是可可莉克的处世之道,复仇是虞美人的养料,让可可莉克的生命变得充实。“要我放手?要我原谅她(瑟琳),拥抱爱与和平?跟她还有这个操蛋的世界讲爱与和平?!老天把我们推进深渊,还要指望它天降正义吗?”“爱”也好,“和平”也好,“正义”也罢,这些好名字原先干净过,现在却都成了放鬼债的资本,成了装扮腐化污泥的金玉华服,成了怅鬼脸上伪善的面具。“爱”与“和平”不过是温情的害人陷阱,是甜蜜的砒霜毒药,只会叫人软弱,叫人宽容,叫人退避,剪除虞美人的尖刺与锋芒,削弱主人的强力,令主人的意志衰颓,“爱”与“和平”,不过是孱弱的奴隶投降的道德。既然“爱”与“和平”不过是欺诈与虚妄,那么,恨与复仇反而是最实在的,最充实的,赤裸而不加掩饰的。憎恶也好,复仇也罢,可可莉克从不为其竖起任何的绣着美名的锦旗,复仇是激进的否定性,是赤膊地战斗,是嗜血地反叛,是撕毁一切假大空的伪善观念,是颠覆一切吃人害人的光鲜腐朽的“正道”。复仇只是为自己,复仇仅仅是爱自己,“爱也好,恨也好,都随我的心意。不去为谁牺牲,不去为谁效力,复仇享乐,每一份每一秒都能让我活得痛快。”复仇让生命盈满,因为复仇恰恰是对怒放的生命意志的肯定,是对生命强力的颂歌,复仇饮血,将虞美人染得更红,滋养灵魂的芬芳,在复仇中,有着生命的热烈与满足,有着生命的大欢喜,虞美人于血泪中仰天大笑,于至黑至暗的复仇中窥见灿烂的光明。
可可莉克之所以执着于复仇,不过是这肮脏的世道有着数不清的臭虫和苍蝇:“我呀,不止一次被剥夺,毕竟这个世界上犯贱的人太多。”复仇是自爱的延伸,是自主的拱卫,是与仇敌的殊死搏斗,是用强力重申自我的领土神圣不可侵犯,是对阴沟中的不识好歹的污秽的血腥警戒。“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他们看清代价,以后我们都能明白一个道理——谁也别想夺走可可莉克的东西。”要赢得自由,赢得自主,就要付出铁与血的代价,就不能畏惧复仇,就不能优柔软弱,既然没有上天的庇佑和祝福,那么想要守护自己所珍爱的事物,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与复仇。“你(瑟琳)会因为我正直善良而不来骚扰吗?你只会因为来了就要被我杀,所以才有所忌惮。这世界从来不会因为我安分守己小心翼翼而善待我们,能让我们自由自在活下去的只有力量,以及——血债血偿。”担心复仇只会滋生更多的仇恨,惹上更多的仇家,冤冤相报何时了,这不过是回避了真正的困境。滋生暴力与恨意的从来是环境本身,没有强力的复仇,罪恶也不会自动消失,因为恨意与罪恶的温床从来没有被破坏,当虞美人被剪除尖刺,那她不过是温顺的待宰的羔羊罢了,罪恶只会更加猖狂肆虐,暴力与贪婪只会更加肆无忌惮。血债血偿,不过是可可莉克在这污浊的世道中保护自我的手段罢了,“去它的敌人,去它的复仇,谁要管那些肮脏的臭虫?”只是有眼无珠的臭虫实在太多,要想在夹缝中顽强求生,她便不可能不与黑暗搏斗,不得不从复仇中汲取生命的力量。
可可莉克的生命注定是依凭强力而自由怒放的,她在反抗中捍卫自由,也从复仇中吸收养分,孕育不摧不折的顽强生命,复仇与恨意是支撑她活下去,不断与浊世搏斗的力量源泉:“很多请我复仇的人非常痛苦,他们只经历过一次,只被人打倒过一次。痛苦历历在目又无从反抗,以为自己再也走不出来。呵,不是的……多经历几次就知道了。没有什么是干不掉的,只要你决定击垮它,不惜一切。”复仇与自由是她在浊世中游走的信仰,却也是驱使她不断往前的至高律令,黑暗的深渊吞没她,摧残她,她便从敌人的鲜血中汲取动力,从乱世的黑暗中攫取勇气与坚韧:“你们只是看起来柔弱,却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坚强。被揉碎了,明年会再开,被火烧了,还会再起新芽。命运可以折断你,却永远摧毁不了你。”对复仇最深切的渴望,恰恰是支撑可可莉克在命运的折磨中不被摧毁的支柱,对血债偿还的执着,正是让虞美人历经野火燎原后来年依然能盛放的甘露。复仇之于可可莉克,正如真相之于克里斯蒂娜。
复仇是要依赖力量的,为了获得强力,可可莉克与狂厄签订了契约,透支自己的生命来换取强大的力量。复仇既充盈了她的生命,同时也耗损着她的生命。要让敌人血债血偿,她必须先预付自己的鲜血作为筹码。复仇既是她对这混账世道的否定与反抗,却也是她对自己生命的否定与损毁。虞美人唯有啼血流泪,才能痛饮敌人的血浆,她以自戕自毁的高昂代价来毁灭敌人,以死的赌注来捍卫生命的自主与自由。宁为玉碎而不为瓦全的复仇,是可可莉克最激进的否定性。向死而生,是虞美人异于常人的野性和疯狂,死是生命的悲剧挽歌,却也是生命旺盛怒放的欢乐颂,死亡中自有生命的甜美与满足,花开花落终有时,鲜花凋零,不过是花朵盛大绽放的微不足道的代价。“你们(花园)的感情过于热烈,灿烂而赤裸。”可可莉克的生命是热烈的,但这份热烈过于沉重,过于悲壮,炽热滚烫而刺痛伤人。她是刺眼的骄阳,自我燃烧,自我焚毁,自我耗竭,只为了灵魂能够绽放出耀眼而灿烂的光芒。可可莉克不屑于苟活,她只愿为自己和花园活着,自由肆意,不受外物的拖累和约束,如果凋亡是必要的代价,那么,她甘之如饴:“盛放要为自己,活着要为自己,死也要为自己,最爱的人必须只能是自己。自己的命运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是花园!我说过无数次了!她张开双臂仰望光明,笑着笑着最终落下泪来……你们也应该只为自己活着的……一群傻子……”在死亡的边缘,可可莉克触摸到了真正的光明,她热烈地大笑,流下滚烫的泪水。“鲜花盛放总会凋零,等到那一天,我希望能沉睡在你这道永不安息的,湛蓝色的深渊里……让虞美人盛开在你的心口,彤红地燃烧……那是我为你留下的真心,洒下的痕迹……”对于可可莉克来说,最长情的告白,便是在冰冷的深渊中炽热地燃烧,在死亡零落中许下生命绽放的誓约。
可可莉克的内心是有爱的,个体的自立和自由是可可莉克最为珍视的价值,自立自主的新人必然是爱自己的。“盛放要为自己,活着要为自己,死也要为自己,最爱的人必须只能是自己。”反叛也好,抗争也罢,不论是复仇,抑或是搏斗,那都是自爱的外化,是为了守护自己所珍视的事物,不让别人肆意摧残践踏自己,夺回本属于自己的一切:“我的东西,被夺走的一定要夺回来,哪怕变成废墟,也一定要回到我手里。”可可莉克对花园的爱与教导,亦是她推己及人,将这份自爱向外延伸的结果。自爱自立,自主自强,便是自由的真谛,也是可可莉克对花儿不倦的教诲:“我说了无数次,无数次,没那个本事,不要揽大活。保护好自己就够了,别想着招呼我。都这么说了,她们还要犯傻,我能怎么办呢?就这样吧,花园的花儿,生或死都该有觉悟了。”“从今天其,大家接自己想接的单子,宰自己想宰的羊,拿自己喜欢的报酬,爱去哪去哪,想不开了要走也随你便。你们不用再听任何人的指示——除了我。就算是仇恨也束缚不了花园,我给你们自由了。自己的命,就随自己高兴挥霍吧——业师我恩准了。”培育自立自主的新人格,是可可莉克对花园的花儿的殷切期望和深切的爱,也是业师对花儿严格要求的最高律令。但在这乱世之中,要保持自立与自主并不容易,要有强力为依凭,要有韧性为支撑,要敢于战斗,敢于复仇,才能划开黑暗,驱走蝇虫,这是可可莉克教给花儿的处世之道:“花确实是易损的,越是美丽,轻轻一揉就会碎,一折就会弯,就像你们,一个个到我手里时都是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但没关系,让他们来,你们之死看起来柔弱,却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我珍惜怜爱着花园里的每一朵花,希望在我的养育下,她们能让枝叶变得锋利,划开苦难,让灵魂绽放成最美丽的花儿。”
“接下地底最重要的委托,直接跳进双方战场最激烈处,一阵热闹后又悄悄把火引回自己地委托人,最后……彻底消灭一直钳在你们脖子上的锁链。”“在有限的生命里,你确实用尽能力为她们铺路了。业师,你很细腻,也比你想象的更有柔情,令人敬佩。”可可莉克最珍视的价值便是自由,倘若虞美人凋零化为花泥,那也要成为花园的花朵日后得以自由盛放的土壤。从地底处取得隐蔽的空间术式,借助地底和上庭的斗争斩断地底对花园最后的钳制,与局长同归于尽,以消灭花园最后潜在的威胁,直至最后从濒死中抢救回来,决定将花园托付给局长,可可莉克殚精竭虑,不过是想为花园寻得一块真正自主的飞地,为她珍惜怜爱的花儿们争取来日的自由。可可莉克解放了她的花儿,自己则背住因袭的重担,肩住了黑暗的闸门,放她们到宽阔光明的地方去;此后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黄金的天堂是虚妄的,而她在阴影中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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