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日常,霹雳营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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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营的校场被夕阳染成蜜色,十二杆新列的火铳横在青石板上,枪管上的铜箍还留着白日的余温,把影子拉得老长,像一排歪歪扭扭的火筷子。我蹲在兵器架旁,玄色劲装的袖口沾着星点火药,正拿粗布擦“阎王愁”——这柄让江湖人听见名字就发抖的短刃,此刻倒像被抽了筋骨,刃身软塌塌地搭在我掌心,倒映出我微耷的眼皮。
“蒋教头!”阿福的大嗓门儿差点掀了房檐,他抱着支卡壳的火铳冲过来,脸涨得跟营门口挂的红辣椒似的,“我…我按手册调了三回撞锤,可这火门就跟堵了似的!”他手指死死攥着铳管,指节白得发青,活像攥着块刚从灶里掏出来的炭。
我把火铳接过来,指节蹭了蹭铳管——这玩意儿我熟。当年在军中跟老匠头混的时候,他总说我摸枪管的模样像摸媳妇的手。“慌什么?”我声音压得低,没平时训话那股子狠劲,“火铳是铁打的,人是活的。”单膝蹲下,把铳口微微歪向耳边,细听里头的动静——老匠头说过,火器跟人一样,卡壳时喘不上气,得顺着它的脾气来。
“听着没?”我指了指铳身,“后膛第三道簧片卡着撞锤呢。”说着从怀里摸出个油纸包,展开是半块磨得油亮的竹片——这是老匠头走前塞给我的,“火器最金贵的是‘气’,使蛮力容易炸膛。”竹片轻轻一挑,撞锤“咔嗒”掉进槽里,我拍了拍铳身:“再试。”
阿福屏住呼吸扣扳机。随着一声脆响,撞锤“唰”地砸进火门,几点火星子“噗”地窜出来——虽没点着引药,至少没再卡壳。“成了!”他眼睛亮得跟点了灯芯,抓着我袖子直晃,“教头您咋啥都会修?上月王大哥的弩弦断了,您拿鱼线缠两圈就好使;前儿李婶子菜窖门卡石头,您搬块砖头一垫…就…”
“就什么?”我被他逗得勾了勾嘴角,把火铳递回去,“就觉得,比起杀人,修修补补更像过日子。”
这话被风卷着掠过校场。擦火药的二壮停了手,扛火铳的老张头直起腰。他们想起半月前我刚到霹雳营那会儿——浑身裹着血雾,“阎王愁”每挑翻个敌人,墙上就多道深痕。可现在呢?我会蹲在伙房帮厨娘劈柴,说“柴要晒透,潮了烟大熏眼睛”;会在雨天把淋湿的火药搬到灶边烘,念叨“潮引药点着要炸膛”;每月十五夜里,还搬个小马扎坐营门口,给新兵讲我小时候跟师父学打铁的事儿——那时我还叫阿坤,不是啥“阎王愁”。
“教头!”阿福突然举高火铳,“您看!我调对了!”
我抬头,夕阳正落在铳管的瞄准镜上,把阿福的脸照得暖烘烘的。他眼里有团火,跟我十二岁那年,在铁匠铺看师父打第一把刀时看见的火一模一样。那时候我也不懂,一把刀能有多狠;直到现在,看着阿福眼里的光,看着营里兄弟们逐渐松开的眉头,我忽然懂了——所谓江湖,哪有什么非黑即白的刀光剑影?
“开饭了!”伙房老周扯着嗓子喊。我起身时,衣角被风掀起,露出腰间“阎王愁”的刀鞘——不知啥时候多了道浅浅的划痕,是阿福刚才激动时碰的。我摸了摸那道印子,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这刀饮血无数,可你要记着,刀是死的,心是活的。”那时我只当是句安慰话,现在才明白——最烈的火,从来不在刀刃上。
校场角落的野菊开了,黄澄澄的,像阿福刚才眼里的光。我拎着刀往伙房走,远远听见二壮跟老张头说:“明儿我带俩红薯来,让教头给烤烤——他总说比火铳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