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露与匮乏:关于妙梦泡影的十四条论纲

09/2336 浏览茶水间
1、整个剧情虽然有很多条支线和人物,但有不同的支线分享着相似的叙事结构:梦VS现实=快乐VS痛苦=完满VS残缺=虚假VS真实=愿望直接满足VS欲求不满。
【注解】:
让我们来看最三个主要的例子,露莉艾卡、杜和梅丝。
(1)
她的梦是一个在粉色沙滩上举办的夏日聚会。在这个梦里,她拥有一个完整且无比溺爱她的四叶草家族。“跟夜莺提供的情报不同,她并没有任何暴躁失控的感觉,看起来只是一个——幸福快乐的寻常孩子。”整个梦境的基调是无忧无虑和快乐的。她失去了家人,但在梦里,家人以四叶草头的形象完美地重现了。她的“爸爸”会抱着她,家人们会陪她玩耍,弥补了现实中最大的残缺。在梦里,她玩游戏永远是胜利者。“哼哼——好骄傲的局长呀,长这么大还没人能赢过露莉呢,连爸爸也不行。”这其实是家人为了让她开心,故意放水的结果,是她想要赢的愿望被直接满足的表现。
现实中,她的家人早已死去,这份绝对强运的能力也正是那场悲剧的产物。当她被迫回忆起真相时,她的反应是极度痛苦的:“不,不要……我不要想起来,我不要这种运气……用爸爸、用所有人换来的好运气,我不要……我只要你们……不要丢下我……”失去家人的现实,就是她最大的残缺。梦境中的“爸爸”虽然爱她,但自己也承认其虚假性:“我是已死之人,梦露利用露莉对家人的思念,制造这种宠爱幻影,拘束我的女儿,把她囚禁在已经冻结的过去。”这就是虚假的美梦与残酷的真实的直接对撞。
(2)
再来看看杜探长的例子。在梦里,他与妻子娜莎的关系和睦如初,娜莎会温柔地为他做家传醒神汤,两人一起准备晚餐。这个家里的植物生机勃勃,奖杯被精心保管,一切都是他理想中的样子,弥补了现实中的所有不如意。让我们来看看剧情中的美梦幸福的描绘:“流水与锅碗碰撞的声音自厨房传来,与老式唱片机流淌出的舒缓音乐微妙地相互融合。黄昏余晖给空间晕染上暖色,和一丝不真实的暖昧感。”在梦里,他可以毫不费力地和妻子甜蜜互动,并且在最后,他终于说出了那句一直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话:“我爱你。”这是他内心最深处愿望的满足。
与梦形成强烈对比的是,现实中的他是个“颓废的中年人”,“老婆都跑了工作也砸了”。他的住处是个“垃圾窝”,里面只有“枯萎的植物”和被“狠狠地摔碎”的表彰证书。他渴望挽回妻子,却只能一遍遍拨打无法接通的电话,换来的只有冰冷的回音和朋友的嘲讽。他想当好探长,却被降职,心爱的案子也被夺走。这些都是他“欲求不满”的体现。
(3)
莓丝的梦境稍微特殊一些,她的快乐是一种简单化、游戏化的胜利。在这个梦里,她化身为铁匠,铸造圣剑给勇者,然后勇者轻松打败大魔王噶龙。整个过程像程序一样简单、重复。魔王噶龙也弱得不堪一击,“纸糊一般”。这种胜利是虚假的,没有挑战性,因此是一种被梦露扭曲和简化的快乐。
梦露为了营造美梦,甚至排除了恶意这个概念,而恶意恰恰是莓丝在现实中力量的源泉。当她重新找回真正的力量时,她呐喊道:“这才是我要斩断的东西,这才是我想要的恶意!”。 她亲手否定了梦境的虚假,选择了真实的、充满痛苦与恶意的战斗。
现实中的莓丝,她的力量恶念锻铸来源于人心最真实的恶意。梦境的最后揭示了她痛苦的根源——那些混沌的低语:“哭?你还敢哭??嘴给我闭上!!没用的东西,白养的废物,就不该生你下来!” 这才是她所处现实的残酷真相。她对打败魔王的执念,正是源于对这种现实痛苦的反抗。
2、这一系列二元对立,最终可以等同于想象界VS象征界=快乐原则vs现实原则。梦境是【母体】和【孩子】无匮乏的圆满融合的世界,想象界许诺了想象性的完满的快乐和满足,却也吞没了【孩子】的独立存在。而现实则是有主体必须接受匮乏和残缺的世界,为了在现实生存,必须服从社会的规范。
【注解】:
(1)
【孩子】和【母体】在这里是作为方便理解的比喻和同构的类比来使用的,换言之,【母子关系】只是一个比喻的模型,一个允许进行形象讲述的例子,它的逻辑是“像”或“类似”【母子关系】,而非“是”妈妈和幼儿的关系,请区别于实际存在的婴幼儿或妈妈。
想象界和象征界是人类精神结构的不同层面。先来看想象界。想象界是一个充满着融合、完整幻象、没有分离痛苦的层次。这个阶段的【孩子】,还没有形成一个稳定、独立的“自我”概念。它无法清晰地区分“我”和“非我”(尤其是【母体】)。在它看来,自己和【母体】是一个共生的、无差别的整体。【孩子】的需求(比如饥饿)几乎能立刻被【母体】满足。因此,它体验到的是一种没有缺失、没有不满的圆满状态。想象界主要是【孩子】与【孩子】的镜像(或者说【孩子】与【母体】)之间的二元关系。这里没有第三者,没有复杂的社会规则。想象界提供的完整感和满足感本质上是一种幻象。它是一种对完美的、未分裂状态的怀旧和渴望。
杜探长的梦境,完美诠释了成年人因无法承受现实的痛苦,而退行回想象界状态的心理过程。在这个梦里,家和“娜莎”共同构成了那个如同【母体】般的存在,它提供无条件的温暖、接纳和满足。现实中的杜,最大的匮乏就是失去了妻子娜莎的爱与陪伴。而在梦里,这个匮乏被彻底填补了。娜莎不仅存在,而且是一个完美的、完全为他服务的形象。她会为他做饭,为他熬制家传醒神汤,温柔体贴。“喝点吧,这是我们家秘传的醒神汤。杜也经常这么跌跌撞撞地回来。我总给他熬这个,很有效果,而且他喜欢这味道。”杜与这个“完美娜莎”的关系,就是一种想象界的**二元融合**。
露莉艾卡的情况则更接近【孩子】的原型。她的梦境同样是对想象界融合状态的固守。她的四叶草之家就是那个完美的【母体】,所有家人都围绕着她,满足她的一切。她的梦境是一个以她的意志为中心的世界。在这里,她永远不会输掉游戏,永远是胜利者,永远被爱包围。她与“四叶草家族”这个【母体】之间没有任何间隙和匮乏。
(2)
再来看象征界的概念。象征界标志着个体从想象界的二元融合中脱离出来,进入一个由语言、律法、社会规范构成的世界。它让我们成为独立的人,但也迫使我们接受分离、不完美和永恒的匮乏。还是用家庭戏剧的隐喻来说,就是【父之名】代表的社会的律法、规则和禁令,典型的就是乱伦禁忌。注意,和【母体】与【孩子】一样,【父之名】也好,【父亲】也罢,都只是比喻和类比,不要和实际的爸爸混同。【父亲】的介入,打破了【孩子】与【母体】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二人世界,【父亲】告诉【孩子】:你不能拥有【母体】的一切,她有她自己的欲望,社会有社会的规则。进入象征界,就意味着接受匮乏,也就是不能再完全占有【母体】,被迫和【母体】分离。【孩子】认识到自己不是世界的中心,他无法拥有一切,他的欲望不可能被完全满足。只有在象征界中,人才成为一个真正的社会主体。因为他开始在社会规范中为自己定位,被赋予了特定的社会身份。
让我们来看杜的例子。杜的现实生活,则是一个典型的象征界世界,充满了规则、责任、以及无法被满足的欲望(匮乏)。现实中的他,婚姻失败(最大的残缺),事业不顺,被朋友嘲笑,被上级降职。他必须遵守治安局的规定,面对人性的丑恶,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这一切都是象征界施加给他的,是他作为社会人必须面对的。而探长这个身份本身,就是象征界秩序的维护者。他必须查案,必须面对罪犯,这是他的社会职责。当梦境中的电视新闻(象征界秩序的闯入)不断播报外界的危机时,他的内心动摇了。最终,他选择离开梦境,就是选择重新服从探长的社会规范。
再来看看露莉艾卡的例子。现实对她而言,就是家人全部逝去的巨大残缺。她的绝对强运能力,是那场悲剧的烙印,是她被迫进入这个残酷的象征界的通行证。她必须带着这个能力和“禁闭者S-666”这个社会标签(**父之名**的一种体现)活下去。而局长闯入露莉艾卡的梦境,就代表了象征界秩序的介入。局长强行把“输赢”、“规则”、“约定”这些不以她个人意志为转移的社会规范带入她的梦境:“在比赛中战胜我,四叶草家的女儿,强运的露莉艾卡,不要破坏自己定下的规则!”
(3)
再来解释一下快乐原则和现实原则这两个术语。简单地说,二者的区别在于直接的当下的享受或延期的长远的满足。快乐原则的唯一目标就是**立即、无条件地满足所有的欲望和冲动,以寻求快乐,避免痛苦**。它不考虑现实的限制、社会的规范或行为的后果。而现实原则也不是要抛弃快乐,而是学会为了长远的、更安全的快乐,而暂时延迟或变通地满足当下的欲望。它会评估现实情况,考虑社会的可行性,并做出理性的判断。
还是先来看杜的例子。在梦中,杜和完美的“娜莎”之间没有冲突,没有误解,他的需求(被爱、被照顾)被立刻满足。这就是**快乐原则**的体现:他想要什么,梦境就立刻给他什么。而最终,杜选择离开梦境,回到现实。梦中的“娜莎”是这么对杜说的: “来,家传醒神汤。神探要精神满满地上路才行。”梦中的【母亲】形象亲自将他推回象征界,象征着他内心中现实原则最终战胜了快乐原则,完成了从想象界向象征界的痛苦但必要的回归。
再来看看露莉艾卡的例子。梦中露莉艾卡的爸爸说: “在这里,露莉才是规则。”这种规则就是快乐原则的极致体现。她的愿望就是梦境世界的法则,她的心愿通通能够在梦境中直接的、无痛的满足。而局长通过“公平游戏,愿赌服输”这个象征界的法则,迫使她直面自己的失败和不完美,打破了露莉艾卡梦境中快乐原则的统治。
(4)
让我们做一个总结吧。
首先,梦境 = 想象界 = 快乐原则。在梦境里,个体的愿望被直接满足(快乐原则),没有现实的阻碍。就像【孩子】和【母体】的融合一样,梦境中的主体与他所渴望的对象(如露莉艾卡的家人、杜探长的妻子)处于一种无匮乏的圆满融合状态。这个梦境许诺了完美的快乐,但也因此吞没了主体的独立性,让他沉溺其中,无法成长。
其次,现实 = 象征界 = 现实原则。在现实中,主体必须接受自己是有匮乏、有残缺的(现实原则)。他不能随心所欲,必须服从社会的规范和法则。为了在现实中生存和发展,他必须从与【母体】(即那个完美的、满足一切欲望的对象)的融合中分离出来,成为一个独立的、社会化的个体。
3、想象界的逻辑是爱恨交织的,也就是包含了情感模仿的自恋(爱)和对竞争对手的攻击性(恨)。这也能解释为什么当局长提出要夺走露莉艾卡的家人,以及局长第一次进入杜的梦境中要唤醒杜时,露莉艾卡和杜都展现除了对局长的攻击性和敌意,因为局长被当做要和他们争夺【母体】的竞争对手。
【注解】:
(1)
想象界虽然看起来是一个和谐、圆满的二人世界,但它的内在结构是极其不稳定且充满矛盾的,这种矛盾集中体现为一种原初的爱与恨的交织。想象界的爱,源于一种自恋式的情感模仿。我爱你,因为你在你身上我看到了我渴望成为的完美样子;或者,我爱你,因为你让我感觉到了完整和圆满。它是一种基于认同和融合的爱。想象界的恨,则源于对竞争对手的攻击性。在想象界的二元关系中,任何试图闯入这个闭环的第三者 ,都会被视为一个竞争对手。这个对手威胁要打破“我”与“我所爱的对象”(无论是镜像还是【母体】)之间的完美融合。为了保卫这个脆弱的、自恋的二人世界,主体会对这个闯入的竞争对手产生强烈的攻击性和毁灭欲。他想要消灭这个对手,以重新确立自己与所爱对象之间的独占关系。
(2)
让我们先来看看露莉艾卡的例子。露莉艾卡的梦境,是她与四叶草之家这个【母体】完美融合的想象界。我们局长的闯入,彻底引爆了她潜意识中的攻击性。
露莉艾卡的爱,体现在她对这个虚构家庭的全然依赖和认同上。这个家庭是她内心理想自我的投射——一个被无条件宠爱、永远幸福的孩子。“时间还很长,爸爸会一直陪着我的,大家都会陪着我。四叶草家会一直一直在一起。”这句台词完美地表达了她对这种融合关系的无限渴望。这是一种拒绝分离、拒绝成长的爱,是想象界自恋闭环的典型特征。
当局长的存在,尤其是局长的言语,直接威胁到这个完美的融合关系时,露莉艾卡的反应立刻从天真烂漫转变为充满敌意的攻击。当局长直接宣布要“夺走她的家人”时,局长就从一个模糊的闯入者,变成了明确的【竞争对手】,要和她争夺【母体】(家人)。此时,她的攻击性彻底爆发,整个梦境世界都开始排斥局长。来看剧情细节。局长: “如果我赢了,我会带走这里所有人,除了你。你会永远见不到自己的家人。”旁白:“你的皮肤开始龟裂,裂出一片片黑色的四叶草碎屑,漂浮起来,开始消散,酥麻的痛感侵蚀着你的全身。露莉艾卡在拒绝你,她的潜意识在将你排出梦境。”这种排出梦境的行为,就是一种毁灭性的攻击。她要消灭我们这个【竞争对手】,以保卫她和【母体】之间脆弱而完美的融合关系。她的愤怒质问更是将这种敌意表露无遗: “……嘿嘿……大哥哥/姐姐胆子真大……居然想要露莉的家人……你以为自己是谁!?”
(3)
再来看看杜的例子。杜的梦境同样是他与“完美妻子娜莎”这个【母体】融合的想象界。他对局长的敌意,从一开始的隐晦抗拒,到最后的暴力驱逐,清晰地展现了这一逻辑。
杜对梦中娜莎的爱,是他对自己理想生活状态的爱。在这个家里,他不再是那个失败、暴躁的丈夫,而是一个被全然接纳和爱着的、完美的伴侣。
“……娜莎,我只想留在你身边。我不能再失去你。”他紧紧抓住这段关系,因为它修复了他破碎的自尊,给了他一种虚假的完整感。
局长作为现实世界的代表,一开口就是要打破他这份来之不易的完整。因此,我们立刻就被他视为要抢走“娜莎”的【竞争对手】。当局长第一次点破这是梦境时,杜的反应是立刻否认,并试图将局长的行为合理化为“赖着要来我家吃饭”,企图把局长这个外来者纳入他梦境的逻辑中,以消解威胁。当局长坚持不懈地用现实(电视新闻)来冲击他的梦境,等于是在宣告:你和“娜莎”的融合是假的,我要把它打碎。这种直接的攻击,引爆了他最原始的愤怒:“杜: ‘够了!’ 杜夺过遥控器用力砸向电视,咔地一声,屏幕黑了,只留下长长的蛛网般的裂痕……杜: ‘滚!’杜不由分说地将你推出门外,狠狠摔上门,把你驱逐出去。”
4、局长和杜之所以能走出梦境=进入象征界,是因为遵循着象征界的法则=社会角色的职业责任的律令。局长的职业责任是对付狂厄(这是MBCC的任务),而杜则是作为探长的职责要求他回到现实侦破案子并保护市民。
【注解】:
(1)
来看看杜的例子。当现实世界的危机通过电视新闻(象征界信息的入侵)传来时,梦中的杜最初的反应是强烈的抗拒。然而,电视新闻不断播报的“人员伤亡”、“治安人手严重不足”等信息,持续地叩问着他作为“探长”的良知。这些信息就是象征界的律令在对他发出召唤。他的内心开始剧烈斗争:“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才是我想要的,我最重要的……我不能再失去这里,我承受不起……我承受不起……**可是……**”这个“可是……”就是转折点。它标志着他内心的天平开始向职业责任倾斜。他无法忽视现实中正在发生的悲剧,因为保护市民是他作为探长不可推卸的职责。
梦中的“娜莎”最终成为了那个将他推回现实的送行者。她的话语,实际上是杜自己内心职业责任感的人格化体现:“……我明白。你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永远放不下自己的职责,保护这座城市也保护着我,默默承受一切痛苦”,“来,家传醒神汤。神探要精神满满地上路才行”,“神探”这个词,直接点明了他的社会角色。他最终选择喝下“醒神汤”离开,意味着他接受了这份职业责任的律令,选择从想象界回归象征界,去面对那个充满痛苦但需要他的现实。
(2)
与杜不同,局长从始至终都没有沉溺于任何美梦之中。这是因为MBCC局长这个社会角色和其附带的职业责任,已经构成了局长行动的根本准则。在整个事件中,局长的所有行动和对话,都围绕着自己的职业责任展开。局长进入露莉艾卡的梦境,目的就是“阻止黑色四叶草的蔓延”。局长进入梅丝的梦境,是为了“寻找真相”,搞清楚梦露的来源和她的目的。对伊琳娜,局长的开场白就是“我来找你雇佣的表演家”,因为“梦游带来的污染已经严重威胁现实世界”。
在最终面对娜恰的诱惑时,即使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局长想到的依然是象征界中的同伴和未尽的职责,这构成了局长拒绝娜恰的根本理由: “夜莺现在一定在紧张地协调调度吧...FAC和第九机关也一定在尽己所能阻止这场狂厄的扩散...海拉跟赫卡蒂,她们还醒着吗?还在找你吗?大家还在战斗吗...”局长对娜恰说: “但不要放任梦露制造污染,不要再破坏这边的世界。别逼我们站在你的对立面。”
“站在你的对立面”,就是以MBCC局长的身份,履行象征界赋予局长的律令。局长的最终行动——选择与玛芙战斗,也是为了切断狂厄源头,这正是我们职业责任的终极体现。
5、为什么露莉艾卡的剧情令人心碎,却又富有美感呢?因为悲剧是一种甜蜜的暴力,利用艺术形式来包裹创伤性的内容,从而给观众带来情感的宣泄与净化。
【注解】:
先解释一下术语。亚里士多德认为,悲剧通过引发怜悯和恐惧,使这些情感得到疏泄。更具体地说,艺术作品(比如悲剧)让观众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充分体验和释放那些在日常生活中被压抑的负面情绪(如怜悯、恐惧、悲伤),最终让观众感到如释重负、心境澄明,并对人生获得新的洞见。而“甜蜜的暴力”则是宣泄说的另一种表达:悲剧的内核是“暴力”(创伤),但它的外壳是“甜蜜”(艺术美感)。观众正是通过品尝这份“甜蜜”,才能安全地消化其中的“暴力”,并最终完成情感的宣泄与净化。
让我们具体来分析一下露莉艾卡的故事。这个故事的核心,是一个极其残酷的创伤事件:在露莉艾卡生日当天,四叶草家族在黑帮火并中死去,只有躲起来的露莉艾卡觉醒了异能存活了下来,她原本的生日礼物就是那个心心念念的左轮手枪。这个内核是赤裸裸的“暴力”。它包含了死亡、失去、幸存者愧疚、以及童年纯真的彻底毁灭。如果剧情直接把这一幕血淋淋地呈现出来,观众只会感到震惊和不适,很难产生美感。
剧情的高明之处,在于它没有直接展示这场创伤,而是用一个色彩明亮、充满温情的梦境作为“甜蜜”的糖衣,来包裹这颗苦涩的药丸。整个梦境充满了与现实创伤相反的元素:环境是粉色的沙滩和天空,这是童话般的色彩,直接将基调设定为安全、无害。
陪伴在露莉艾卡周围的,是溺爱的四叶草家族。他们以滑稽可爱的形象出现,无条件地满足露莉的一切,营造了一个绝对安全的爱的港湾。在梦里,她永远是赢家,这直接抚平了她在现实中作为创伤和失落(家人的死亡)。而梦中“爸爸”的形象则更是甜蜜的化身,他不是一个简单的NPC,而是承载了露莉所有思念和理想化投射的完美爸爸形象。他温柔、睿智、并且深爱着女儿。正是这个角色的存在,让观众在揭开真相的过程中,始终能感受到一丝温暖的底色,而不是纯粹的绝望。
父女告别的场景,配合《夏末》的响起,是“甜蜜”与“暴力”交织的顶点,也是观众情感得以宣泄与净化的关键时刻。当梦境破碎,家人化为泡影,露莉艾卡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不要……不要——!! 不要走! 别丢下露莉! 回来,求求你! 爸爸!!!”露莉艾卡的哭喊,也成为了观众自己情感的出口。观众借由她的痛苦,宣泄了自己内心积压的、对于失去和无常的悲伤与焦虑。这是一种共情式的宣泄。她的质问更是直击人心: “真正的爸爸不会丢下露莉一个人!他想亲眼看露莉长大,想亲眼看露莉得到幸福!这才是他的愿望,对吧?对的吧!!!”
如果故事只停留在痛苦的哭喊,那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悲伤故事。但接下来的情节,让悲剧升华为美。梦中的“爸爸”,在消失的最后时刻,给予了最温柔、最“甜蜜”的回应和祝福:“醒来吧,露莉……醒来,然后长大。你们许下那么多属于未来的愿望,希望让你看更宽广的世界,遇见更多爱你、也值得你爱的人”,“你爸爸最大的愿望,从来都是让你幸福长大。露莉最清楚这一点,不是吗?”这段对话完成了情感的“净化”。它赋予了这场残酷的悲剧一层成长与希望的意义。痛苦不再是纯粹的毁灭,而是成长的契机。爸爸的爱超越了生死和虚幻,化为一种永恒的守护与期盼。
最后的道别更是点睛之笔:"爸爸": “对不起,露莉……我不是你真正的爸爸……对不起……没能陪你长大……”男子的声音: “谢谢……”这句“谢谢”,是那位真正的、已逝的爸爸,借由梦境向观众(局长)这位帮助女儿成长的人所表达的感谢。它瞬间打破了第四面墙,让玩家感到自己所做的一选择最终有意义的,观众的情感在这一刻得到了最终的慰藉和净化。
6、象征界的【阉割】带来的不只是痛苦,而是一种痛苦的快感,也就是享乐。用美学术语来说,也就是康德的崇高。露莉艾卡的梦的破碎,是她走向成长之崇高的必经之路(从想象界到象征界本来就意味着孩童社会化的成熟)。而对于杜来说,牺牲小我(虚假梦境的个人家庭的圆满)成全大我(履行现实中作为探长的职责和任务)本来就是一种敬业的崇高。
注解:
同样的,解释一下几个关键术语。
(1)
【阉割】指一种根本性的失去。具体来说,它指的是【孩子】被迫放弃那个最初的、想要与【母体】完全融合、并成为【母体】全部欲望对象的幻想。这个“阉割”是由【父之名】(代表社会律法和禁令)来执行的。【父亲】的介入,打破了【母子】之间完满和谐的二人世界。通过象征性的【阉割】,【孩子】第一次体验到了匮乏——他认识到自己是不完整的,他的欲望永远无法被完全满足。总而言之,象征界的【阉割】可以理解为:社会法则(象征界)强加给个体的、对其原始欲望(与母亲融合)的一次根本性的剥夺和限制,这个过程带来了痛苦,但也使得个体得以社会化和成熟。
让我们来看露莉艾卡的例子。对露莉艾卡来说,“象征界的【阉割】就是她美梦的彻底破碎。那个提供无限宠溺的四叶草之家【母体】消失了,她被强行从想象界剥离,独自面对家人早已逝去的残酷现实。这个过程无疑是极度痛苦的。“支撑她的怀抱突然破碎,男人化作无数四叶草飞向空中。女孩惊恐地抓住它们,叶片却从她指缝间溜走,她什么也留不住。”露莉艾卡: “不要……不要——!! 不要走! 别丢下露莉! 回来,求求你! 爸爸!!!”这撕心裂肺的哭喊,就是象征界的【阉割】所带来的直接痛苦。
再来看杜的例子。杜的象征界【阉割】是他主动选择的结果。他亲手放弃了那个能满足他所有个人情感需求的完美梦境,选择回归那个让他痛苦不堪的现实。这是一种自我的牺牲。“关上门,门后的小小世界一瞬化为泡影。”他关上门的那个瞬间,就是他亲手执行象征界【阉割】的仪式。这个行为的背后,是巨大的情感痛苦——他要再一次失去“娜莎”,再一次告别唾手可得的幸福。
(2)
要理解享乐,首先要把享乐跟快乐区别开来。快乐是在快乐原则的范畴内的,它的目标是降低紧张感、维持平衡。比如饿了吃饭,困了睡觉,这些都是为了消除不适、回归舒适状态,这就是快乐。享乐则恰恰相反,它是一种超越了快乐原则界限的、过度的、甚至带有痛苦的快感。它是一种趋向于毁灭、打破平衡的强烈体验。譬如,在悲剧中感受到的那种既心碎又酣畅淋漓的强烈情感冲击,也是一种享乐。
而崇高带来的也是一种**既痛苦又愉悦**的复杂情感。它源于那些**巨大、无垠、甚至充满威胁**的对象,这些对象超出了我们感官和想象力的把握能力。比如,面对狂暴的雷电、滔天的巨浪,我们会感到恐惧,意识到自己肉体的渺小和脆弱,这是一种痛苦。但只要我们身处安全之地,我们的理性就会告诉我们:自然之力虽然能摧毁我的肉体,但无法摧毁我作为有道德、有理性的自由主体的精神内核。这种精神上超越自然威胁的优越感,会带来一种敬畏和愉悦。
让我们来看看露莉艾卡潜在的成长的崇高之路,当然,剧情里没有展开,而是选择了留白的处理办法。不过,剧情中仍然借助露莉艾卡的“爸爸”留下了诸多值得品味的细节:“醒来吧,露莉……醒来,然后长大。你们许下那么多属于未来的愿望,希望让你看更宽广的世界,遇见更多爱你、也值得你爱的人。”在这里,露莉艾卡面对的是一个压倒性的力量,即必须长大,必须独自面对未来的残酷命运。她的肉体和情感是脆弱的、痛苦的,但她的的“爸爸”在临别前,给予了她爱与祝福,希望她能够独立和成长,拥抱一个更加宽广的世界。
再来看看杜的履职的崇高。杜与“娜莎”分别的痛苦之所以能转化为崇高,是因为它源于一个超越了个人得失的、更高的动机,也就是履行作为探长的职责。他的选择,是内心应该保护市民的道德责任感(象征界的律令),战胜了我想要个人幸福的感性欲望(想象界的快乐满足)。梦中娜莎说:“你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永远放不下自己的职责,保护这座城市也保护着我,默默承受一切痛苦。”面对梦境的诱惑,杜探长的精神展现了其自由意志的强大。他超越了趋乐避苦的生物本能,做出了符合其社会角色和道德理性的选择。
7、杜面临的是两个理想自我的冲突,即完美的丈夫和完美的探长的冲突,也就是家庭角色和工作角色的冲突。据此可以列出一个符号矩阵:
家庭(-)&工作(+):没离婚前的工作狂的杜
家庭(-)&工作(-):故事中一开始的杜:工作被降职,和娜莎离了婚
家庭(+)&工作(-):一开始在梦中沉迷,和“娜莎”团聚的杜
家庭(+)&工作(+):梦中慈母一样安慰杜、包容杜的虚构“娜莎”
梦中虚构的“娜莎”是杜理想中的完美妻子,是帮助杜解决工作角色和家庭角色的矛盾的想象性的解决方案,“娜莎”的作用是多重决定的:
(1)他既陪伴了“娜莎”(部分履行了丈夫的义务,缓和了自己对现实中娜莎的愧疚和负罪感)
(2)也对“娜莎”说出了自己的告白(弥补了遗憾,满足了自己的爱与愿望)
(3)也获得“娜莎”对他工作价值的肯定(“娜莎”认同了他工作的意义和价值,且将离开梦境保护城市跟保护现实里的娜莎画上等号,工作的律令与家庭的律令等同起来,让二者不再冲突撕裂)
(4)得到了“娜莎”的包容与鼓励(“娜莎”接纳了他的不完美和脆弱,他得到了“娜莎”的爱,也得到了“娜莎”对他过去所犯错误的宽恕和原谅)
【注解】
(1)
家庭与工作是杜面临的核心冲突。家庭代表了个人的、情感的、私密的领域,它要求的是陪伴、沟通和情感投入(当妻子的好丈夫)。工作代表了社会的、理性的、公共的领域,它要求的是责任、奉献和时间投入(当新城的好探长)。
在这个矩阵中,(+) 和 (-) 并不是简单的好与坏,而是代表一种状态的满足或缺失。家庭(+)意味着家庭生活是**圆满的、令人满意的**。家庭(-)意味着家庭生活是破碎的、充满缺失的。工作(+)意味着职业生涯是成功的、有成就感的。工作(-)意味着职业生涯是失败的、受挫的。
家庭 (-) & 工作 (+): 没离婚前的工作狂的杜。这是杜探长悲剧的起点。在这个阶段,他将绝大部分精力都投入到了工作中,并取得了神探的成就(工作+)。然而,这种过度投入是以牺牲家庭为代价的。他忽视了妻子的情感需求,导致夫妻关系疏远、充满矛盾(家庭-)。
家庭 (-) & 工作 (-): 故事中一开始的杜。这是杜探长在剧情开场时的最低谷。由于长期忽视家庭,最终导致离婚(家庭-)。而婚姻的失败,又严重打击了他的精神状态,使他变得颓废、酗酒,工作也因此一落千丈,被降职,失去了重要的案子(工作-)。
家庭 (+) & 工作 (-): 一开始在梦中沉迷,和“娜莎”团聚的杜。这是杜探长进入梦境后的第一阶段。他通过“梦露”逃避了残酷的现实,在梦中实现了他最迫切的愿望——与娜莎复合,拥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家庭+)。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状态,他必须彻底放弃现实中的工作和探长职责(工作-)。
家庭 (+) & 工作 (+): 梦中慈母一样安慰杜、包容杜的虚构“娜莎”。这个状态并不直接对应于杜本人(杜最后是否和娜莎复合是一个开放式结局),而是对应于那个虚构的、完美的“娜莎”形象,以及杜在她的帮助下最终达成的心理整合。她作为妻子的存在,实现了家庭(+)。她理解、支持甚至鼓励杜去完成他的工作,从而肯定了工作(+)的价值。她让顾家和敬业不再冲突。这个状态,就是杜内心深处渴望的、但在现实中从未实现过的终极理想——既能做个好丈夫,又能当个好探长。
(2)
这个虚构的“娜莎”形象,通过一系列言行,完美地解决了现实中杜探长无法调和的家庭 vs 工作的矛盾。她让这两者从对立冲突走向了和谐统一。
在现实中,杜最大的痛苦之一就是对娜莎的愧疚和负罪感。他没有尽到丈夫的责任,没有给予足够的陪伴。而在梦里,他首先获得的就是陪伴娜莎这个机会: “今天是咱俩的假期,天塌下来也随他去,我只留下陪你。”这个场景直接修复了他最大的过失。通过“留下陪伴”,他部分履行了丈夫的义务,这极大地缓和了他内心深处因失职而产生的负罪感。梦境首先为他提供了一个赎罪的舞台。
现实中的杜,因为脾气暴躁和不善沟通,从未能好好地向娜莎表达爱意,这成了他心中巨大的遗憾。梦中的“娜莎”则给了他一个完美的机会,去弥补这份遗憾:“我爱你。”这句迟来的告白,是杜内心最深层爱与愿望的满足。这个梦境不仅让他赎罪,更让他圆梦。虚构的“娜莎”温柔地接受了这份告白,让他获得了情感上的巨大慰藉。
在现实中,工作是破坏他家庭的元凶。但在梦里,虚构的“娜莎”非但没有抱怨他的工作,反而给予了高度的理解和肯定:“……我明白。你就是这样的工作狂。永远放不下自己的职责,保护这座城市也保护着我,默默承受一切痛苦。我就是被这样的你吸引着。”这番话简直是神来之笔。它完成了几个关键的心理转化。它将工作狂这个在现实中带有负面含义的标签,转化为了一个充满魅力和责任感的正面品质。“娜莎”将“保护这座城市”和“保护我”画上了等号。这意味着,杜去履行工作的律令(当好探长),同时也就是在履行家庭的律令(当好丈夫保护妻子)。因此,家庭与工作不再是二选一的冲突选项。它们的目标被统一了。杜去工作,不再是对家庭的背叛,反而是对家庭之爱的最高体现。
最后,这个完美的“娜莎”形象,还扮演了慈母般的角色,给予了杜无条件的包容与宽恕。现实中的娜莎因为无法承受而离开,但在梦里,这个“娜莎”接纳了他所有的不完美:“你怎么哭了?好了,好了,我在,我一直在……”她允许他哭泣,承认他的痛苦。“来,家传醒神汤。神探要精神满满地上路才行。放心去吧,我永远都在,我也……永远爱你。”“我永远都在”和“永远爱你”的承诺,是对他过去所有错误的终极原谅。“醒神汤”和“精神满满上路”的鼓励,让他获得了离开梦境、重返现实的勇气。
8、杜的悲剧,是现代社会物化和分裂的症候:家庭和工作的矛盾和分裂,其实也是私人领域和公共领域分化对立的结果。杜之所以没能成为一个好丈夫,除了他自己的性格不好的直接原因之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在工作中遇到的矛盾被转置到家庭中去了,家庭成了他发泄工作中不满的情绪的垃圾场。他和妻子的矛盾并非仅仅局限于他忙于工作导致不顾家,他的暴力倾向和坏脾气,其实也跟他的工作内容有关系。
【注解】:
杜的职业是探长,他每天面对的是新城最阴暗、最丑恶的一面。他需要与“穷凶极恶的渣滓”打交道,看透“人面皮囊下包着的烂到发臭、不可理喻的黑心”。这种工作环境,会对他造成巨大的、持续性的心理创伤。杜:“甘多说得对,跟畜生纠缠太久,我也变成了畜生。”这句话,是他对自己被工作异化的沉痛总结。
在工作中,杜作为探长,必须压抑自己的愤怒、厌恶和无力感,维持专业形象。但这些负面情绪并不会消失,它们会累积起来。当他回到被认为是安全和放松的私人领域(家庭)时,这些被压抑的情绪就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我吼她,甩脸色,回家只会撒气,结婚时的承诺就跟放屁一样,日子搅得一团糟。”这段自我剖白,清晰地说明了家庭成为情绪垃圾场的过程。他将在工作中吸收的毒素,不自觉地倾倒给了最亲密的妻子娜莎。
而长期处于高压和负面的工作环境中,会让人变得易怒、偏执、情绪失控。杜(回忆中): “他记得那天,自己没抓到犯人,又一次耽误了晚餐,又一次加班到天明。他失控了,当着娜莎的面砸了电视,那一刻她的眼神彻底灰暗了。”这次砸电视的爆发,就是工作中的挫败感(没抓到犯人)直接转化为家庭暴力的典型例子。娜莎承受的,不仅仅是一个因为工作忙而不顾家的丈夫,更是一个被工作压力扭曲、充满攻击性的、令人恐惧的伴侣。这才是他们关系破裂的根本原因,远比不顾家要严重得多。
9、梦是匮乏之圆满,愿望之满足,避开痛苦获得快乐。而局长是无梦之人,没有一个具体的愿望需要娜恰的梦露满足。局长成为了一个空洞能指=剧情角色系统的结构性空位=零符号。局长是一个空洞的容器,允许投射和填充各种各样的愿望和诉求,这反而让局长能够对不同的梦游者做出填补他们匮乏和愿望的承诺,从而将他们带回现实=象征界。
【注解】:
在理解什么是空洞能指之前,得先理解什么是能指。符号由能指(符号的声音或图像形式)和所指(符号所代表的概念或意义)两部分组成。比如,“树”这个符号,其能指是“树”这个词的发音 /shù/ 或字形,其所指是我们脑海中关于“树”的那个概念和意义。
通常情况下,一个能指会对应一个相对稳定的所指(“树”就指代树的概念)。但空洞能指是一个**特殊的能指**,它的**所指(具体意义)是空缺的、不确定的、甚至是“零”**。正因为它自身空无一物,它才能像一个容器一样,容纳各种各样不同的、甚至是相互矛盾的意义和诉求。
那么,把局长这个主角看做一个能指,也就是一个容纳所指=意义的载体或容器时,会发现剧情中,局长恰恰承载了各种各样的不同意义、诉求和愿望:对于伊琳娜来说,局长意味着她渴望的对手;对于梅丝来说,局长则意味着与她一起打大魔王的同伴和勇者;对于娜恰来说,局长是给予她爱和新家,教会她什么是快乐的引导者。为什么局长能够做到这一点?因为局长没有具体的匮乏,没有一个可以被梦露直接满足的个人化欲望:“事实上,什么都没有。服用梦露后,你记忆清晰,思维活跃,没被美梦蛊惑,也没吐黑泥... 梦露不能制造你的梦境,却会把你带进共享者的梦中...”也就是说,局长不指向任何一个具体的欲望对象=所指=意义。所以,局长这个活动剧情中最特殊的无梦之人,这个空洞能指,才能承载和填充来自其他人的各种欲望内容=意义。
更进一步,可以把剧情中的角色都看作一个个符号(以娜恰这个角色为例子),其能指就是这个角色的名字(比如“娜恰”这个名字)和形象(比如娜恰的角色立绘或cg中的形象)。而角色之间的剧情关联形成了一张错综复杂的网络,这张角色网,就是一个角色符号系统。在这张角色网络中,局长是那个最特殊的角色(主角),局长是无梦之人,就像整个坐标系的原点(0,0)一样,成为其他角色的位置坐标的中心参考物:是局长这个无梦之人=零符号,串联起了整个故事,把其他人从梦露营造的梦境中唤醒。即便杜最后是靠自己的努力离开梦境,也是闯入的局长,率先提醒他现实世界的危机和他未尽的责任。
10、娜恰同样受困于想象界,她感受不到快乐=【孩子】意识到自己是匮乏的。她发现其他梦游者在现实里也不快乐=【母体】也是匮乏的。所以,【母亲大他者】的欲望实现=其他人的快乐,就是她的欲望实现=她的快乐。她的快乐就是用梦露给其他人带来快乐。而她想要的并非快乐本身,而是要求(demand)【母亲大他者】的【爱】=她想要别人的选择和关注。
【注解】:
这里要区分三个概念。也就是需求(need),要求(demand)和欲望(desire)。需求是最生物性、最基本的层面,指的是纯粹的生理需求,比如饥饿、口渴、睡眠。需求是可以被具体物品完全满足的。要求是社会性、语言化的层面。当【孩子】开始用哭声或语言(比如喊“妈妈”)来表达他的需求时,这个需求就转化为了要求。要求不仅仅是为了满足那个生物性的需求,它更深层的目的是为了获得他者(通常是【母体】)的绝对的爱与关注。而欲望则是要求减去需求之后剩下的那个东西,欲望就是那个要求没有被满足的匮乏。
剧情通过娜恰自己的坦白,明确揭示了她内心一个巨大的空洞,她无法像正常人一样体验到快乐:“我第一次使用它就知道了,它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捏造快乐引诱我。梦露是最诚实的,最懂人心的。你看!只有它敢告诉我——我其实没有快乐,我早就失去所有快乐了。”娜恰就像那个从与【母体】融合的圆满状态中被抛出后,却无法找到任何东西来填补失落感的【孩子】。
娜恰通过梦露,得以窥见他人的内心世界。她看到的,不是她所期望的、能够给予她参照的、圆满的【大他者】(社会/他人),而是一个和她一样充满痛苦和匮乏的镜像。她发现,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充满了痛苦和不满,都在吐黑泥。这就像【孩子】震惊地发现,那个她曾以为无所不能的【母亲】,原来自己也有烦恼、也有无力之处:“看吧,**现实太痛苦了,他们才会吐出这么多黑泥。** 所以我要帮他们排出去,制造一个全是快乐的美梦。”
既然自己和他人都是匮乏的,娜恰找到了一种代理满足的方式。她无法直接为自己创造快乐,于是她把“为他人创造快乐”**这件事,当作自己**欲望实现=填补匮乏的方式:“我要把大家从现实里解救出来,一起去快乐的天堂。……你们的快乐……就是我的快乐!” “虽然我没有自己的快乐,但……大家还有!我想看大家替我快乐!”
而娜恰疯狂地给予快乐,其行为的本质并不是利他的奉献,而是一种要求。她想要的不是快乐这个结果,而是通过这个行为,获得他人的爱、选择与关注:“我怎么会伤害你们呢……我想……给你们快乐啊……”“如果我能抚平你的伤痛,让你开心,带你体验美梦,哪怕只有一次……你都一定会选择我……”“要是你能选择我就好了……”她想要的,自始至终都不是抽象的人类快乐,而是具体的、个人化的“你的选择”,也就是“你的爱”。她就像那个不断给【母亲】展示自己新画作的【孩子】,她真正想要的,不是对画作的夸奖,而是【母亲】那个充满爱意的拥抱和关注。
11、伊琳娜在梦中和局长的对弈,是驱力满足的逻辑而非欲望满足的逻辑,这是伊琳娜和其他的梦游者的不同之处。伊琳娜真正享受的是和局长博弈的过程,而非战胜局长的结果。驱力循环围绕的对象,便是她渴望的理想的对手。
【注解】:
欲望是有目标的,它总是指向一个失落的对象 ,并试图通过获得这个对象来填补自身的匮乏。比如,露莉艾卡欲望她的家人,杜欲望他的妻子。但驱力没有最终的目标,它的满足感,不来自于达到终点或获得对象,而来自于围绕着一个对象不断循环运动的过程本身。
伊琳娜的梦境不是一个静态的场景,而是一个动态的、持续进行的游戏——棋局。她并不追求一个最终的、圆满的结果,而是沉迷于这个游戏过程本身。“我实现过太多愿望,可还没有一个能让我真正满足。”这句开场白就直接宣告了她已经超越了简单的欲望逻辑。对她来说,任何可以被实现的愿望(即欲望的目标)都是无聊的。她寻找的,是一种能够持续下去、永不终结的刺激,这正是驱力的特征。
伊琳娜在棋局中的种种表现,都证明了她享受的是博弈的过程,而非胜利的结果。局长在她面前不堪一击,连败四局。如果她只是追求胜利这个结果的欲望逻辑,她应该会很快感到无聊和失望。但她的反应恰恰相反:“你已经连败4局,未得一胜。伊琳娜却还没感到厌倦,她颇有耐心地等待你的应对,甚至开始安慰你。”这表明胜利这个结果并不能给她带来满足,也无法终结她的游戏。只要局长还愿意继续下棋(维持这个循环),她就乐意奉陪。她甚至主动教局长如何下棋,分析棋子的规则。从欲望逻辑来看,这是一个非常矛盾的行为——哪有棋手会去教自己的对手如何战胜自己?但这在驱力逻辑下就完全说得通了。一个太弱的对手会让博弈这个过程变得索然无味,无法带来高质量的享乐。她指导局长,是为了提升博弈过程本身的质量和强度,从而让她能在这个循环中获得更强烈的满足感。
当局长提出要“颠覆你的棋盘”,用“人性”来打破伊琳娜制定的“规则”时,局长非但没有惹怒她,反而让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兴趣。“呵……你说得对,我对她们的了解还不够...但你的意图也太明显了...这就是你所谓的颠覆棋盘。”(剧情旁白): “但她脸上露出了愉悦的笑容。”因为局长的行为,恰恰让这场游戏的过程更具有挑战性和戏剧性了。最终,伊琳娜放走局长,期待的也并非是简单地战胜局长,而是期待在现实中与局长进行下一场更宏大的对弈: “下一次的战场,就设在你钟爱的现实里吧。”
12、新城没有狂厄,却有自己的罪恶和阴暗面。而这一罪恶的想象性的实体化或具象化,就是噶龙。这是一种阴谋论叙事,却也是面对总体化的结构认知的失败,所产生的想象性补偿:只要打败了噶龙=新城恶意的想象性的富集和凝缩=最终的大魔王,新城就能重新变得和谐和美好。
【注解】:
新城的恶并非像辛迪加的狂厄那样有明确的来源和形态。它是一种弥散的、结构性的恶。杜: “西区出事,还能赖到狂厄身上。可新城没有狂厄,我经手的都是"普通人"的案子,烂的只能是人自己。” “……它让我看透案子背后的一个个混账,看他们人面皮囊下包着的烂到发臭、不可理喻的黑心。”再来看梅丝自己的看法:““对了,这样才对……这世界哪有那么简单,每个人都想伤害别人,每个人都被恶意侵蚀……这才是我见到的世界。”
面对这种复杂的、弥散性的、令人无力的恶,莓丝的潜意识采取了一种简化的、补偿性的策略:将复杂的、系统性的问题,归咎于一个单一的、邪恶的实体。这个实体,就是恐惧魔王噶龙:“邪恶的魔王已经苏醒,散布黑暗,腐化人心”,“哈哈哈,你知道他是谁,我们都知道。他就是一切恶意的源头,玷污人心的祸首,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怪物——恐惧魔王大人 !”这就将一个复杂的、多因的社会问题,简化成了一个单一来源的、神话般的叙事。她不需要去理解社会为什么会这样,人性为什么会这样,她只需要知道都是噶龙干的就够了。
既然问题的根源被简化成了一个大魔王,那么解决方案也随之变得异常简单和清晰:“只有黑暗磨砺的锋刃才能斩断黑暗...用恶意锻造的圣剑,才能打败一切的源头——恐惧大魔王!”阴谋论叙事最大的诱惑力在于,它承诺只要消灭了那个唯一的罪魁祸首,所有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世界将重归美好。来看勇者的台词(莓丝潜意识的投射): “邪恶的魔王已经苏醒...但正义必将胜利...圣剑啊——与我并肩、打败魔王,拯救世界吧——!”拯救世界”的宏大愿景,就是莓丝的最终幻想。只要打败了噶龙这个被她想象出来的新城恶意的富集和凝缩,那么新城乃至整个世界就能重新变得和谐。
13、梦露是一种商品,通过购买这种商品,个体就能填补自己的匮乏,满足你的任何欲望,获得圆满和快乐。梦露不是具体的欲望对象,而是许诺让欲望得到终极满足之物,也就是填补欲望空洞的万能许愿瓶,这种叙事也就是消费主义的意识形态。
【注解】:
服务员: “只需要100狄斯币,入场费,不贵,不贵……”,夜店店员对莓丝说: “……我们店的梦露都被官方查收了……老板等不到下个交货日……所以……能不能先匀一点别家的货...”这些情节都清晰地表明,梦露被置于一个市场交易的体系中,它有价格,有供应商(娜恰)、中间商(莓丝)和消费者(梦游者们)。梦游者们买的并不是梦露这瓶饮料本身,购买的是梦露所许诺的快乐。快乐这种情感,本身就成了一桩买卖。
14、在这伟大的狄斯城=新城,没有人需要她的表演,没有人不快乐。可以这么解读,因为快乐和愿望满足已经被商品化了。新城有着繁荣的娱乐产业和商业,消费主义话语是新城的主流意识形态之一。而娜恰仅仅是新城众多快乐供应商之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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