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集体的共同体:花园的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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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可可莉克身上存在着一个奇特的悖论:她既推崇极端的个人至上,却又在乱世之中,收容和维护着一个共同体,即她的花园。个体和集体的张力和矛盾,在她身上得到了前所未有的体现。可可莉克的信条是,一切为了自己,爱自己是最高的律令。她反对凌驾于个体至上的集体性的宏大叙事,无论是上庭的,还是地底的,因为这两方势力,都把个体看做可以为了集体的目的而被牺牲的棋子和工具。而可可莉克的花园,更像是一个反集体的共同体,一个力求尊重每个鲜活的个体的独一性的共同体。可可莉克教导给花儿的,恰恰是爱自己,为自己而盛放,花园不存在凌驾于每个个体之上的大写的“我们”的宏大目标。
2、另一个更原初的问题不如说是:为什么可可莉克要当业师接管花园?她已经足够强大,她自己就能活下去。上庭也好,地底也好,都忌惮她的力量。她不需要花园的帮助,花园成员反而可能会成为她的累赘,是她在庇护着花园。可可莉克的身上,存在着爱与恨的双重情感,她只爱她自己,她恨那些伤害她的敌人,也恨那些把个体当做可以牺牲的棋子和工具的人。但爱与恨的情感,是会传递和投射给别人的,也就是人与人之间想象性的情感模仿。可可莉克爱花园的花儿,她力图教导她们只为了自己而活,这是她的爱自己的律令在花儿身上的投射和延伸。她同情那些在乱世之中被上层当做棋子和工具驱使,最终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的却心有不甘的禁闭者。因为她在她们身上看到了昔日自己的影子,她的父母作为FAC战士,就是无辜牺牲掉的。她和花儿们分享着相似的爱,也分享着相似的恨。从情感模仿的角度解读可可莉克,只是说明了为什么可可莉克愿意成为花园的业师。她其实是通过杀死前任业师夺取这个位置的,因为前任业师让自己手下的人为地底的计划去送死。但这还不能说明,为什么花园这个共同体会存在。
3、可可莉克和花园,处于悖论性的位置。可可莉克游走在上庭和地底两大对立的势力之间,处于夹缝的边缘。而花园收留的很多禁闭者,就是不隶属于这两大势力,或者说曾经为这两大势力卖命,结果被当做棋子驱役,在两大势力的斗争中落了个无家可归的结局的弃子。花园,正是这样一个收留夹缝之间的弃子和边缘人的家。在上庭和地底两大势力的斗争中,想要活下去,想要独立,想要自由,就得有力量。可可莉克是靠献祭自己的生命,跟狂厄交易来获取强大的力量,她自己已经足够强大,能够保护自己,乃至庇护整个花园。但花园的其他成员,远没有可可莉克这么强大。她们在夹缝之中,必须抱团取暖,也就是说,把个人的力量联合起来,形成集体的强力,也就是花园这个共同体的力量,来保护花儿们自己。
4、反集体的共同体的悖论,可以从这两个角度被解释。从可可莉克这个领导者来说:她教导每一朵花儿都要爱自己,为自己而活,不要为了集体(哪怕是花园这个共同体)而牺牲奉献(尽管在不要为了花园和可可莉克牺牲自己这一点上,花园的孩子们对可可莉克的命令阳奉阴违),这是她自己价值观的推广和投射。从花园成员的角度来说:爱自己就是要追求独立和自由,追求独立和自由,追求自由需要力量,在夹缝之中,单个禁闭者的力量是有限的,所以加入花园这个共同体,和其他花园成员之间联合起来,就能获得集体力量的增长,所以爱花园恰恰是爱自己的要求的延伸。
5、但这仍然不能规避可可莉克身上的矛盾,她对花园的花儿的律令是:从今往后,你们就自由了,除了[我]=业师可可莉克的话,你们谁的话都不用听。可可莉克让花儿们都要爱自己,给予她们最高的自由,但花园却仍然存在一个最高的唯一的领导者,她自己。花儿们拥有自由,但都必须服从她的命令和教诲,不存在违逆她的自由。可可莉克的一人专断,和花园成员的自由任意,悖论般地结合在了一起。可可莉克当然是花园的领导者和君主,她对花儿们享有权力。但她同时也是一个主动悬置自己权力的虚君。她要求花园的成员要爱自己,要让自己强大,独立自主。她斥责蓟:“我是你妈吗?”恰恰是因为蓟把可可莉克当做可以依赖的权威,蓟想要可可莉克这个权威的爱、安慰和认可。但在可可莉克看来,这恰恰是蓟人格还不独立的体现。
6、花园是一个缩小的城邦。任何长期存在的共同体,都会形成组织和领导者。一个城邦总会有主权者,而主权者并非实体的存在,也就是说,主权者并非某个具体的个人或集团,而是一个空的位置。但这个空的位置总需要有人占据,来履行主权者的职能。花园这个共同体的主权者的空位,就是业师的空位,而可可莉克作为花园的新一任业师,恰恰占据着主权者的位置,但她却是虚君的存在。可可莉克并非唯一一任业师,她恰恰是杀死了前任业师,即靠弑君夺得花园的领导权力。然而,下位者对权力的垂涎,依靠弑杀上位者夺权的轮回悲剧却没有在可可莉克身上上演。花园的成员们,并没有觊觎可可莉克掌握的权力。可可莉克的力量强大是一回事,但这并非最重要的因素。因为花园的成员是爱戴可可莉克的,而非因为可可莉克的力量而害怕和忌惮她。花园的成员把花园当做了自己的第二个家,把其他花儿当做自己的家人。因为不像上庭或地底把个体当做随时可以被牺牲的工具和棋子。可可莉克领导的花园,尊重每朵花儿的个性和自由。一方面,可可莉克对花园的成员拥有最高的权力,但可可莉克却不用这权力宰制她们,驱役她们,而是用这权力培养她们,让她们变得强大而自主。可可莉克拥有权力,却又悬置支配的权力。可可莉克对花园的花儿行使的权力,并非基于强制的暴力,而是基于同意的领导权。
7、反集体的共同体,即一个充分尊重个体的独一性和自由的共同体,之所以可能存续,恰恰离不开可可莉克作为花园的主权者的特殊性:她是作为行使领导权的虚君而存在的,她运用权力,恰恰是为了培育每一朵她珍爱的花儿,她珍惜每一朵花儿的独一性和自由。这也是可可莉克最后信任局长,并愿意把花园托付局长的原因。因为局长并没有把花园的信息上交给第九机关。局长不把禁闭者当做棋子和工具,而是当做朋友,同伴和家人,这使得局长和MBCC成为可可莉克心目中合格的花园的接收人。这也可以反衬出可可莉克对花园的态度。
8、然而,这并不是说,花园这个共同体就不存在矛盾了。诚然,可可莉克的花园并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领导者(可可莉克)和成员(花儿们)之间的对抗性矛盾,因为可可莉克行使的是基于同意的领导权,给予花儿们自由。而传统的共同体,主权者与共同体成员却往往存在着不可化约的对抗性矛盾,即筹划宏大目标的统治者与作为工具和棋子的被统治者之间的矛盾。上庭是代表人类文明的绝对理性的规划者,那不过是哲人王式的理性(统治者)对感性(被统治者)的宰制和驾驭。可可莉克是上庭和地底的宏图伟业的反叛者,因此,尽管她叛离了上庭和瑟琳为代表的理性的、文明的、爱与和平的正道,而选择与狂厄缔结契约来获得力量,走上邪路,但她并不能被简单的视为理性的反面,即非理性的存在。因为,她和花园并非隶属于地底阵营,她处于两大势力的夹缝之间,她和花园只是接下地底的单子,实际上独立于地底,她和地底是相互利用的合作关系。当然,毫无疑问,敢爱敢恨的,主张复仇的可可莉克是感性的存在,但这并非说她就没有理性,否则她就不会躬身入局,算计着解除地底对花园的桎梏,让花园完全摆脱地底与上庭的争斗的影响,并最终谋划着除掉局长,来解除花园的禁闭者们最后的威胁。
9、可可莉克的理性当然不是宰制感性的工具理性,那是她最憎恶的东西。其理性算计恰恰是服务于感性的爱憎情感的,理性与感性,是理解她内心世界和行为动机的两个不同但殊途同归的切入点,她的理性和感性最终是平行同构的。但可可莉克和花园的矛盾,恰恰就来自这种彼此平行交融的感性和理性之间。感性是情感,而理性则是与情感平行对应的认知与观念,感性与理性是一个互相交织的复合体。这种理性与感性的复合体,有增强她们力量和自由的肯定式的欢喜,却也有削弱她们力量,使得她们陷入奴役的否定性的悲情。可可莉克和花园的花儿,都是爱憎分明的。但仇恨和愤怒有时候也会让她们丧失理性的判断,使得她们被其他人所利用和捕获,掉入其他人设下的陷阱里。激情既是她们的驱动力,也是她们潜在的缺点。加洛法诺对花园的爱和对敌人的恨被地底利用和煽动,加洛法诺因此接下地底的单子,成为地底的工具,最终身受重伤。瑟琳恰恰是利用了可可莉克对花园的爱,所以设局诱骗可可莉克,最终可可莉克中计了。就当可可莉克掉入瑟琳精心设计的陷阱时,是克里斯蒂娜打破了僵局,告诉了可可莉克真相。克里斯蒂娜跟可可莉克的对峙,恰恰是理性所代表的真观念(真相)与激情冲动代表的不充分观念(被蒙蔽的假象)的矛盾。然而,可可莉克是坚决否认和拒绝统治感性的至高理性的,因此,用启蒙理性式的启迪,是不可能说服可可莉克的。而克里斯蒂娜,最后是用可可莉克的情感来打动可可莉克。面对花园成员被瑟琳杀死的假象,可可莉克陷入到痛苦的复仇的怒火和恨意之中,而克里斯蒂娜唤醒可可莉克的方式是问她:你难道不想要你的花儿们回来吗?可可莉克由爱生恨,最终被假象蒙蔽。克里斯蒂娜则用可可莉克的爱,来对抗可可莉克的恨意和怒火,用一种激情来对抗另一种激情,从而唤醒了可可莉克。可可莉克和花园的矛盾就在于,她们被情感所驱动,却也可能被情感所奴役,如何在理智的情感与非理智的冲动之间进行平衡,便是她们的矛盾所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