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普通市民的一生（37）

“亲爱的安德里奥，我的小男孩……当你收到这则录像时就代表我的计划已经成功了——“安德里奥”将死于这场动乱之中，我为你留下了一枚拟态芯片，你将以一个新的身份获得自由……”

纳罗迪亚的广场上静悄悄的。一贯冰冷的灯光恰到好处地衬托着此时沉重的氛围——这里正在举行一场葬礼。

拯救了整个纳罗迪亚的英雄——克莱尔·莫里亚蒂的葬礼。

司仪用那沉闷的、令人犯困的语气一板一眼地宣读着悼词。所有的机器人都被换成了黑色的涂装——无论它们是用于安保、服务还是清洁。

广场上压抑极了。不少来参加葬礼的人其实并不认识克莱尔·莫里亚蒂，也并不知道她究竟是如何使这场动乱得以平息的——他们只是在家里待的太久了，想出门透透气。

“有时候，我会觉得我们的教育体制出了问题……我们在学校学到的、我们试图询问的和生活要求我们不得不知道的东西完全不同。思考使我们得到的是越来越多的、无人能解的疑惑，痛苦最终使我们放弃思考——而这才是他们想要的……”

克莱尔·莫里亚蒂生于86世纪末，一个知名的——或者说是臭名昭著的——大家族中。

她接受了良好的教育，年纪轻轻就从纳罗迪亚研究学院行星地质专业毕业成为了一名地心探险家。

她与约翰·摩尔——一个普通的实习记者——在西京祠堂偶遇后，很快便坠入爱河。

关于莫里亚蒂家族的传闻并没有使约翰对她避之不及，他说他是一名记者，他要亲眼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们很快结了婚，先后有了安德里奥·莫里亚蒂、贝拉·莫里亚蒂这一儿一女。

“亲爱的安德里奥，我的小男孩……和你父亲相伴的日子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彼时我们都对各自的工作充满了热爱，我们分享着我们用不同方式探寻这个世界的所见所感……我们对未来满怀期待，我们不知疲倦，约好了要揭开世间一切未知事物的面纱……”

但他们的幸福生活并没有持续很久——约翰·摩尔35岁便去世了——人们都说这叫“天妒英才”。

克莱尔并没有因此而消沉，她更加努力工作，她说她的儿女需要她。

“哦，亲爱的，我得说起初开着钻探机在黄金城A区钻来钻去真的超有趣的——或许你将来也可以试试。一些从业80年的老矿工看着我的样子纷纷猜测我这股新鲜劲儿能持续多久——他们说这工作到最后就只是工作，像他们这样干得久了还会像废都的居民一样患上尘肺病。尽管他们也承认这工作待遇很好，光是卖矿石的收益都远超下城区一个占股100%公司的分红……”

她很快将钻探机的零部件升到了顶级，又将三个博物馆可供展出的展品都换成了试验原型级别的。她的母亲特洛伊·莫里亚蒂调侃说她把她子孙后代的“游戏体验”也一并剥夺了。

她说有时她也不知道会挖出些什么——毕竟那悬浮钻头是自动索敌的——钻探机的防护能力这么差，哪天真遇到个装着二氯二乙硫醚（就是芥子气）的铁皮罐头怕是当时就交代在那了。

她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罪恶一定还深埋在某处。只是年复一年她再也没挖出过什么新奇的玩意，她开始觉得这工作其实很无聊，她开始感到疲惫——明明她曾那么热爱它，明明她仍有可能在某一天挖到那个致命的铁皮罐头。

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是贝拉·莫里亚蒂的死亡。

那个热情的、热爱艺术的小女孩就那样毫无防备地死在了城堡花园，死在了“出了故障的”机器人的枪口下——她当时正在画着一幅画。

“亲爱的安德里奥，我可怜的小男孩……我从未想过背负“莫里亚蒂”之名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在我6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带我参观了莫里亚蒂家族的宅邸——那壮观的、令人惊叹的景象值得每个人引以为荣。母亲告诉我，我们的家徽——漆黑圆盘中交错着两把金色的宝剑——它代表着忠诚与荣耀……”

“身为“莫里亚蒂”，我们便享有无穷无尽的自由——除了出卖同胞、残害手足，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任何事。我们团结、优秀，我们的敌人无法通过舆论分裂我们，我们无比强大……”

“但他们知道我的女儿——贝拉·莫里亚蒂——只是个单纯善良的、没有任何防备心的12岁孩子……他们打着“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的幌子，指使一些随时可以销毁的机器人残忍地杀害了她。我们甚至无从得知该付出代价的敌人是谁！多么荒唐可笑啊——如果真有哪个“莫里亚蒂”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那不该是执法者们的工作吗？——倘若这混乱的城市还有什么“公正”可讲的话！”

这场谋杀被轻描淡写地定性为失控的“小丑机器人”造成的意外事故。

那些机器人很快就被销毁了。

克莱尔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于是她大病了一场。

好在她不久后重新振作起来，又遇见了她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徐嘉图。

这个来自下城区的执法队员使她感到些许温暖。他不相信那些关于莫里亚蒂家族的传言，他说他要亲自了解她然后再决定该保护她还是逮捕她。

他们很快结了婚。她曾想过要辞职去做些轻松的工作，但她发现她又怀孕了——不久她就生下了四胞胎。于是，她知道她不能辞职了——在纳罗迪亚养育一个孩子的成本是很高的——她需要这份无聊的、“该死的”工作。

“亲爱的安德里奥，我的小男孩……从你报考机械制造专业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了。你想要找到那些机器人背后的操纵者，为你无辜的妹妹复仇……可我知道，你要做的事非常危险……”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我一直以你为荣。你顺利地进入了最前沿机器人制造公司，你被要求签署保密协议，并被植入了陌生的芯片——你说这些都是必要的代价，可我却再也没有看到过你的笑容……”

后来，她在膝跳反射拍卖行出售了她女儿留下的画作——她说她不想再看到这些伤心之物。

再后来，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幅名画，在膝跳反射拍卖行拍出来两千万的天价……

“我认识了一个名叫“慕容囡囡”的女孩。她是一个真正的天才。贝拉的那些画经我们族人之手也只能卖到4000股权通量，而她的画却轻松卖出了两千万的天价！这里是纳罗迪亚，不论“权威专家”怎么说，他们也不会花钱买他们认为不值得的东西——我得说那是真正价值连城的艺术品……”

“她不仅没有一丝“天才”们惯有的傲慢，相反她还会因为他人无知而充满恶意的眼光感到不安。她与贝拉不同，她的戒备心很强——也许命运也曾给她带去不公——但我能感觉得到，她热爱这个世界，她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她使我想到，这个世界的另一种可能性……”

“她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却在我说这是为了救你时帮我破解了你被植入的芯片——她知道这甚至会使她自己陷入危险……好在，一切都没有太晚……从你被植入芯片的那一刻起，你的一切动作就已完全暴露在了他们的视野里。你试图引发的动乱也将被他们利用，作为抹黑莫里亚蒂家族的手段……”

“即便你认为天下乌鸦一般黑，你也不能否认——无论卢卡·斯帕达做过什么，他的女儿潘妮·斯帕达都和你死去的妹妹贝拉一样无辜……她从克隆体手中逃过一劫，却留下了一生都难以消去的心理阴影……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复仇么？”

“亲爱的安德里奥，我也同你一样认为我们的世界需要变革，但我更希望你能活下去——作为一个自由的、不被利用的个体，好好活下去……”

安德里奥·莫里亚蒂沉默良久，终于决定走出那间阴暗的屋子。

纳罗迪亚的灯光依旧冰冷，而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的秦正义却觉得自己的生命正在怒放。

他走向广场，刚好赶上了还未结束的、克莱尔·莫里亚蒂的葬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