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野》诗歌解读
修改于10/2455 浏览茶水间
这是一首出自《雨落枪响时》剧情中的虚构诗歌,原诗如下:
啊,命运!你这盲眼的骰手,
掷我们于硝烟弥漫的战场。
年轻的心,本如春水奔流
如今却在铁蹄下颤栗迷茫。
未来,是浓雾笼罩的荒原
是聋了的号角,无声的召唤。
没有地图的航行,何其艰险
终点,或许就是未封的棺椁.....
解读:
“啊,命运!”
首先,自然是诗歌开头所感慨的主角:命运。显然,命运并非一个具体的人或事物,甚至,在这首诗歌中,命运也不是以偶像化的古老神祇,譬如命运女神的方式出现。命运意指着一种不可把握的,超越个人的,非人格的力量,它似乎是注定的必然的(命也),但似乎又是偶然的不可预测的(运也)。
“你这盲眼的骰手”
诗歌随即运用比喻,试图让命运这种非人格化的力量的作用,可以被理解和把握。诗歌将命运比做一个盲眼的骰手。这个比喻本身就耐人寻味分成两方面来讲:骰手,暗示了命运是类似于骰子游戏中的玩家,是骰手抛出了骰子。并且,骰子游戏本身就有运气成分,其结果是无法百分之百提前确定的。玩骰子游戏,一定程度上就是冒着未知的风险来下赌注。并且,命运这个骰手还是盲眼的。视觉意味着看见,意味着光明,意味着可知,意味着确定性。而盲眼则意味着看不见,意味着黑暗,意味着不可知,意味着不确定性。所以,盲眼的骰手这个比喻,意在凸显着命运这一非人格化力量的盲目、茫然、偶然、无常、随机、不确定性、不可知、不可掌握。简言之,命运是非目的论的,没有一个可预测的、确定的、必然的、有规律的历史目的地。
“掷我们于硝烟弥漫的战场”
如果说,命运是骰手,那么,诗句中的人,则被命运掷于战场之中。有几点值得注意,一个是后半句采用了主动语态:命运掷人于战场之中。在骰子游戏中,命运是骰手,人是骰子,命运是玩家,人是赌注,命运是支配者,人是被支配者。命运是主动的,人是被动的。命运掷出,而人是被抛掷的。另一个,用掷这个动词,也是非常巧妙。它不仅契合了骰手的比喻,也意指着诗句中人的存在状态,不是安稳的,不是自己选择的,而是在剧烈的震荡中,被外力强行抛入一个不由自己选择,不受自己控制的生存情境中。命运这股强大的、茫然的、非人格化的力量,如何施加于人呢?人就像一粒骰子一样,是被盲目地投到了一个情境之中。在这个过程中,人就是被动的,茫然无措的,人不在自己的家中,是无根的,丧失了自由选择的主动权和意义的确定性的。
如前所述,命运似乎既是注定的必然的,又是偶然的不可预测的。不如说,这完美地表达了渺小的个人面对超个人的命运力量时的生存体验:命是注定的、必然的,因为个人是被支配者,是被命运抛入一个不由自己选择和决定的生存情境之中。另一方面,命运的力量又是不可知的,不可理解的,人无法在认识上把握它,其实也就暗示着人存在状态的无意义、荒谬、无根基、不可理解、丧失了确定的支点和支撑。不如说,这表达了人面对自己生存情境的双重被动性。一方面,命定论未必会完全取消人的自由和能动性。自由是对必然性的认识,这是从斯多葛学派到斯宾诺莎的理解,即虽然万物受到了因果律的支配,但只要从理性上达到对因果律和必然性的认识,就能获得一种心灵的安宁和自由。但是在这首诗歌中,命运本身是不可知的,也无法被认识把握和理解。另一方面,人之存在的无意义有时恰恰赋予了人巨大的能动性。萨特认为,存在先于本质,自由是人之为人必须承担的重负,人没有先验的、注定的结局和本质,人生的一切都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然而,在这首诗歌里,人的存在状态的无意义和无根基,并没有导向一种摆脱了命运枷锁、自我生成和自我负责的自由选择。
诗句最后点出了命运这一抽象的、非人格的力量究竟是什么:那就是战争。因为人被抛入的生存情境不是别的,就是战场。
“年轻的心,本如春水奔流
如今却在铁蹄下颤栗迷茫”
后两句诗歌则运用了比喻和对比,将春水奔流的理想状态,与铁蹄下的颤栗迷茫的战争现实进行了比较。一年四季在于春,春之水,本身就意指着一种生命的萌芽、复苏、新生的状态,它恰恰对应着心灵的年轻生命和青春年华。而春水的状态是奔流的,奔字体现了水流的动态感和力量感,意指年轻生命旺盛的、蓬勃的、充满朝气的生命力。那么,如今的现实又是怎样呢?年轻的生命,本应当像春水那样大河奔流,张扬着生命的活力,现在却处于铁蹄之下。下这个方位词,本身就暗含着一种受支配的、屈服的、无力的被动状态,与年轻生命的理想状态形成了对比。战栗则是一个带有身体状态感觉的词语,它既可以指对战争中杀戮、死亡、受伤、战火的畏惧,但也可以指一种对战场上生存状态的不确定性、未知和迷茫的畏惧。
然而,春水奔流的理想状态,其实预设了一种年轻生命的本真性,即年轻生命应该如此,现实里却异化了的批判态度。本如春水奔流的的本字,就暴露了这种潜在的预设。那么,是先有了年轻生命的春水奔流理想状态,然后现实才异化了这一理想状态吗?能否说,春水奔流,是年轻生命的理念形式呢?答案是否定的。不如说,所谓年轻的心的本真状态,其实是一种怀旧心态回溯出来的。仿佛曾经存在着一个理想的圆满的伊甸园,一个年轻生命能够如同春水般肆意奔流张扬的黄金年代,现在的战争年代,乐园已经丧失,黄金年代已然逝去。这是一种战争中的人,面对自己残酷的生存情境的理想投射和心理补偿的的想象。是铁蹄之下的战争现状,回溯性地催生了年轻生命的理想本真状态。
“未来,是浓雾笼罩的荒原”
如果说,当下是铁蹄践踏的战争,过去是理想化的失乐园,那么,未来是怎样的呢?诗句中运用了几个意象来比喻:浓雾笼罩的荒原,这首先暗示着,未来并非充满光明与希望的应许之地,而是一片荒原和废土。同样,前进的路途并不是方向确定的,大雾笼罩,遮蔽了前进的方向,处于当下的人是迷茫的,失去了前进的指引、向导和路标。
“是聋了的号角,无声的召唤。”
号角是聋的,那么,战争中号角的作用是什么呢?是鼓舞激励士气的,是用来传达作战的指令和信息的。未来如同号角一样,向着当下的人们,传达来自彼方的信息和指令,指导着人们如何前进,告诉当下的人们前进的方向,激励他们继续前行的士气。然而,未来这个号角是聋的,这就意味着,未来已经无法向当下的人们传达确定性的信息、希望和鼓舞了,未来已经无法为当下的人们提供明确的方向指引了。无声的召唤也是同理,未来想要征召人们沿着一个确定的方向前进,但来自未来的召唤,却是无声的,也就是无力的。换言之,当下的人们,已经看不清通往未来的前路,也看不到前进道路的方向,找不到指引,未来失去了希望、光明和感召力,这是没有未来的未来。
“没有地图的航行,何其艰险
终点,或许就是未封的棺椁....”
那么,从当下到未来,是一种怎样的时间性呢?它是艰难的、没有地图的旅行。没有地图,其实就意味着战争中的人失去了对自己在历史中所处位置的定位和导航,人已经迷失了道路,看不清未来的方向,也没有指引和路标,历史本身没有目的和方向,不存在一个指引的结局和目标。然而,诗歌最后还是给出了一个暗示性的结局和终点,那就是未封的棺椁。棺椁,暗示着死亡。未封,却又似乎暗示着,死亡毁灭的结局是模糊的,不确定的,这个未来尚未到来。而或许的语气词,又加重了这种暧昧的、犹疑的不确定性。处于战争中的人,似乎隐隐约约地预见了自己死亡的结局,但这种预见似乎又抓不住,随即就溜走了,消失在未来茫然的迷雾之中。战争中的人既希望把握未来的确定性(一个明确的终点、结局和方向),又惧怕这种确定性(死亡的收场),他仿佛在一瞬间洞察了历史的方向,又似乎随即沉入茫然的迷失摸索之中。
那么,让我们来总结一下以上的解读吧。
1、命运(战争、历史、宏大结构)具有双重性,它作为一种超越个人的、非人格化的力量,似乎是注定必然的,又似乎是偶然的不可知的。
2、战争中的个人,面对自己被抛入的生存处境,显露出了双重的被动性:人既受到命运的必然性力量的摆布和支配,又感觉自己的存在是无意义的,无根基的,无确定性的。
3、这种生存体验表现为一种历史-时间的感知体验:当下是残酷的、受支配的、受困的,过去是被理想化和浪漫化的、不可复得的失乐园,未来是迷茫的、失去了希望,没有了前路方向的指引和导航,终点似乎是死亡,然而这种预示是模棱两可的,不确定的。
文艺作品,往往是它所属的特定历史时期的集体性的感觉结构、时代精神、情感氛围、共同的生命体验、文化无意识的浓缩和凝结。《漫野》诗歌作为文化症候,无疑反映着旧时代的战争年代,宗主国人们的感觉结构和生存体验。这种破碎的、断裂的历史-时间感知体验,无疑与宗主国意识形态叙事的破产,也就是所谓正确的道路破产有着密切联系,当理想被怀疑,忠诚信仰被动摇,就会造成意义和价值的真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