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节豆包若下场游戏代打，违法吗？

新型AI交互模式下的游戏法律风险前瞻。

文/诺诚游戏法 吴研、朱骏超

当手机不再只是被动的工具，而是能听懂指令、接管操作、甚至替你玩游戏的智能体时，游戏行业的平衡正在被悄然打破。

12月1日，字节跳动联合努比亚推出了“豆包手机助手”，不仅能自动下订单，点外卖，甚至还能为用户进行游戏代打。

从目前互联网发布的测评内容来看，简单到三消类的消消乐，复杂到策略类的《三国杀》、二游的《崩坏：星穹铁道》，都有豆包手机助手辅助代打的空间。

在这一新业态的冲击之下，AI代打的游戏法律风险也逐步浮现。

图源：抖音@差评君

豆包手机助手（以下将豆包与潜在出现的其他手机助手，统称为AI智能体）的核心能力在于，经用户授权后，可通过视觉识别界面并模拟操作，跨应用自动执行任务。当其应用于游戏场景时，主要衍生出以下三类辅助模式，分别可能对游戏运营环境造成不同程度的冲击：

1. 对玩家参与度的架空

此类行为不直接修改游戏数据或提供超常信息，但通过AI智能体取代了玩家必需的手动、重复性操作。

典型场景：自动化完成游戏的每日登录、签到、刷副本等非竞技性日常任务；对于内置“观看广告获取奖励”机制的游戏，AI智能体亦可自动完成广告观看流程。

实质影响：此类行为直接架空了游戏设计用于维持日常活跃度、增加用户粘性的运营体系。它让玩家无需付出时间和注意力成本即可获取游戏内资源，侵蚀了运营方通过玩家参与度所构建的基本价值循环。

2. 对信息公平性的破坏

此类行为开始介入游戏核心进程，通过技术手段获取其他玩家无法即时获取、处理的信息，破坏公平竞技环境。

典型场景：在MOBA（多人在线战术竞技）游戏中，AI通过实时分析屏幕画面，自动记录并提示红蓝Buff、敌方关键技能（如闪现、大招）的冷却时间；在射击游戏中，自动标记画面中敌人位置；在棋牌游戏中，实现自动记牌、算牌。

实质影响：这实质上扮演了传统辅助外挂的角色。它虽未直接修改游戏内存数据，但通过增强玩家的信息获取与处理能力，破坏了信息公平性。

3. 对真实竞技行为的替代

此类行为不再局限于信息辅助或自动化日活交互，由AI完全或部分接管玩家的PVP竞技操作。

典型场景：在射击游戏中实现自动瞄准与自动；在动作或竞技游戏中实现连招的自动优化释放；甚至实现从登录到完成一整局游戏的全自动代打。

实质影响：此类AI辅助行为如能形成稳定功能，将改变网络游戏PVP对抗的本质，从“人人”异化为“机机”对抗。它不仅破坏了竞技公平性，也使得游戏体验和排名体系失去意义，对游戏生态的破坏是根本性的。

基于前述AI智能体对游戏运营环境的潜在冲击，AI智能体将可能构成对游戏运营方的不正当竞争；情节严重的，也可能涉嫌刑事责任。

1. 不正当竞争风险分析

（一）基于《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三条的规制

《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三条明确规定，经营者不得利用数据和算法、技术、平台规则等，通过影响用户选择或者其他方式，实施妨碍、破坏其他经营者合法提供的网络产品或者服务正常运行的行为。该条第三款另外明确，经营者不得已不正当方式，获取、使用其他经营者合法持有的数据，损害其他经营者合法权益。

这正符合目前AI智能体的运行原理：通过获取系统的“无障碍权限”和“inject_events”权限，实现对手机屏幕内容的读取和操作控制，完成跨应用自动化任务执行。这一过程中AI智能体并未获得第三方应用的授权许可，且可能对第三方经营者的合法权益造成显著损害。

一方面，AI智能体可通过数据读取提供替代性服务。如为棋牌游戏辅助进行记牌、算牌，而此类游戏通常会主动提供记牌道具，作为玩家的充值付费点。AI智能体的辅助实际替代了游戏内的付费功能，妨碍其正常运行；

另一方面，AI智能体替代玩家进行游戏操作，不仅妨碍了运营方对于日常活跃度、维持玩家粘性的长线设计，还会直接影响竞技公平性，破坏社区生态，进而直接对游戏的商业运行产生不利影响。

在上海市长宁区人民法院审理的(2024)沪0105民初25009号不正当竞争纠纷案件中，法院即认定被告系以技术手段为代练用户进行快速的探索、等级提升，妨碍某游戏正常提供的经营和运营服务，也对游戏生态环境造成影响，构成《反不正当竞争法》第十二条第四款（现第十三条第四款）的不正当竞争。

（二）基于《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条的规制

在技术原理之外，仅以AI智能体的功能效果分析，也可能触发《反不正当竞争法》第二条规定，因违反商业道德，损害其他经营者合法权益，构成不正当竞争。

网络游戏的运营方通常会以《用户协议》形式，明确禁止使用任何形式的第三方软件、脚本、外挂进行自动化游戏或干扰游戏正常服务。

AI智能体为玩家进行游戏辅助，首先就将构成对《用户协议》的违反。

在此基础上，AI智能体可通过减少玩家对游戏投入注意、时长，减损游戏运营方的商业机会、广告价值，同时加深玩家对自身应用的依赖和投入，存在潜在的损人利己性质，可能被认定为违反行业商业道德，进而构成不正当竞争。

2. 刑事风险

对于情节严重，特别是涉及开发、销售以破坏游戏核心功能为目的的AI智能体外挂功能的行为，则已明确触及刑事打击红线。

在2024年江西省鹰潭市余江区人民法院审理的全国首例“AI外挂”案中，被告人编写、销售“AI外挂”程序，完全通过游戏画面视觉识别、大数据模型运算的方式来将操作数据传输到游戏中，实现了自动的瞄准和开枪功能。

这一技术原理与当前AI智能体利用权限进行视觉识别，再辅助操作的模式基本类同。

此类外挂行为不涉及对游戏数据的复制、截取、破坏，无法构成侵犯著作权罪或非法获取计算机信息系统数据、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罪，法院最终以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程序、工具罪对被告人定罪量刑。

这一罪名认定也与《最高院、最高检关于办理危害计算机信息系统安全刑事案件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第二条第二项，“具有避开或者突破计算机信息系统安全保护措施，未经授权或者超越授权对计算机信息系统实施控制的功能的”，属于“专门用于侵入、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的程序、工具”的解释相吻合。

AI智能体如被有意识地用于游戏作弊、外挂，基于本案类似的技术原理与侵犯法益，可能同样涉嫌提供侵入、非法控制计算机信息系统程序、工具罪。

豆包手机助手所代表的AI智能体技术，正站在一个赋能与颠覆的十字路口。对游戏行业而言，它既是提升玩家交互体验的潜在机遇，也可能由技术滥用引发从运营安全到法律合规的全方位挑战。

12月5日，仅在豆包手机助手发布的4天后，官方即发布了《关于调整AI操作手机能力的说明》，特别限制“刷分、刷激励”和“涉及竞技排名”的游戏场景使用，正对应本文所提出的“架空玩家参与度”和“替代真实竞技行为”两种影响后果。

官方的快速自我规制，一方面体现了其对合规风险的敏锐嗅觉，另一方面也以事实印证了：AI智能体对游戏公平性与商业模式的冲击，已非理论推演，而是迫在眉睫的现实威胁。

面对此变局，游戏企业不仅应了解明确法律维权的有效路径和规制手段，也可主动参与AI智能体游戏交互的行业标准和治理机制，与技术提供方、监管机构共同厘清合法辅助与非法外挂的边界。

唯有主动将法律合规要求深度嵌入产品设计与技术反制的前端，才能在未来更为复杂的AI交互环境中，守护好自身的核心商业价值与公平竞争的赛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