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上最会做射击游戏的男人，离我们而去了

泰坦毫无征兆地陨落了。

美国时间12月22号晚中午，加州公路巡逻队接到了一通报警电话。在洛杉矶北部的圣盖博山发生了一起车祸，一台最新款的法拉利跑车在驶出隧道后偏离道路，撞上了混凝土护栏。

一名乘客被甩出车外，随后不治身亡；而司机则被困在车中，在车祸之后的火灾中当场身亡。

巡警很快就确认了位于驾驶座死者的身份：文森特“文斯”·沃尔特·赞佩拉二世，EA旗下重生娱乐工作室的创始人，现任《战地》系列的总负责人，正式确认死亡，享年55岁。

他是现代射击游戏教父级的人物，是游戏行业的销冠制造机；由他打造的游戏系列，几乎就是大半部21世纪射击游戏的发展史，影响了一整代的射击游戏爱好者：

《荣誉勋章》《泰坦天降》《战地6》《星球大战绝地》《APEX英雄》，还有那个永远改变了游戏行业历史的名字：《使命召唤》。

2021年，EA任命文斯接手因为《2042》而陷入低谷的《战地》系列。而正好在今年10月，第一部由他亲自指挥打造的全新《战地》作品，《战地6》正式上市，游戏发售3天即销售超过700万，同时也是2025年全年北美销量最高的游戏——这个头衔，多年以来一直被22年前，同样是文斯亲手创造的《使命召唤》所垄断。

文斯是游戏潮流的引领者与开创者，如果说大部分游戏开发者的职业生涯是“什么火做什么”，而文斯则是“做什么火什么”——二十年来，几乎一直如此。

1998年，刚刚因二战电影《拯救大兵瑞恩》而再次大获成功的名导演斯皮尔伯格，想将自己在电影行业的成功，复刻到游戏行业之中。

因此他创造了一款以二战为题材的游戏：《荣誉勋章》。初代的玩法，实际模仿自当年最后的007题材游戏《黄金眼》，扮演一名特工，潜入纳粹腹地，完成一系列任务：摧毁潜艇，营救被困的飞行员等等。游戏的表现相当不错，很快就卖出了接近四百万份，迅速成为了FPS游戏的顶流。

而初代游戏在PS1发售两年后，斯皮尔伯格想要一个可以登陆PC平台的《荣誉勋章》外传，于是他用上了想要打造年度游戏的最佳手段——找外包。他的选择是一家只有9个人的小公司：2015工作室，而领衔游戏的设计师只有两位：杰森·韦斯特，和文斯·赞佩拉。

文斯手上的《荣誉勋章》，和斯皮尔伯格的风格完全不同。除了原版游戏里的潜行桥段，游戏里多了许多堪称电影大片一般的桥段：你扮演诺曼底登陆时的美国其中一名美国大兵，在滩头射杀德国士兵，艰难前行，炮火和枪声在你耳边轰鸣，身边的友军一个个被炸飞，甚至比观看电影还要更沉浸更紧张，这是许多人第一次感受到电影化叙事游戏的魅力。

2015工作室一战成名，作为一款外传作品，他们的《荣誉勋章 联合突击》，卖出了超过三百万份，和作为正统作品的《荣誉勋章》几乎不相上下。

更重要的是，《联合突击》让电影化大场面+二战成为了21世纪初游戏行业的第一份财富密码，无数的后来者用这一份配方，打造了各种类型的二战题材游戏：《战火兄弟连》《英雄连》《狙击精英》……

以及宿命般的，《战地1942》。

这是文斯·赞佩拉第一次引领时代的潮流，也是他第一次被资本家背叛。

文斯原本以为，游戏卖得这么好，自己应该会获得一份丰厚的奖金。但这并没有发生，老板库德卡的抠门程度让所有人都有些绝望：他们入选了当年的E3最佳PC游戏奖，而项目组所有人获得的回报是——250美金的奖金。

工作室的所有人决定辞职出走，他们成立了一家新的工作室：Infinity Ward。老板库德卡状告文斯等人违约，因此他们再也没有机会继续制作《荣誉勋章》系列了，于是他们和EA的死对头动视签约，开始制作游戏的精神续作，他们给这个新的二战游戏起了个颇具美式爱国精神的名字：

《使命召唤》。

值得一提的是，2020年，重返EA的文斯回归初心，带领后来的重生工作室制作了目前最后一部系列作品：VR游戏《荣誉勋章 超越巅峰》。

2003年，《使命召唤》初代获得了超过80个年度游戏大奖；2005年，《COD2》成为了美国当年的游戏销冠。但IW的所有人都对二战厌倦了。

2007年，《COD4 现代战争》正式发售。这是一枚扔在游戏业界，甚至整个全球文化的核弹。

每一章节，你都在扮演不同的角色，但他们的故事不仅串联起了一个连贯的、横跨全球的反恐故事。更重要的是，《COD4》展现给了全世界，游戏和第一人称视角，究竟能给人类带来多么真实而震撼的体验：

在序章之后，你扮演的角色甚至不是士兵，而是中东某国的一位总统。这一关里，你没有任何的行动自由，只能看着人将你架上车，经过戒备森严的城市。

最后，随着演职人员表中最后的名字——也就是文斯·赞佩拉的出现，你被推着走向绞刑架，在狂热的呐喊声和电视直播中，你被一枪打死——你以最身临其境的视角，体验了一场政变。

《COD4》用只有电子游戏可以做到的方式，让所有人体验到了现代战争的残酷：你在枪林弹雨里匍匐前行，而占领制高点后；视角切换到直升机上的炮兵，你可以肆意对地面密集火力的轰炸，所有的敌人不过是你屏幕上的一个亮点。

而在下一章，你扮演的中士被核弹掀倒在地，绝望地看着蘑菇云卷起的热浪将自己融化——这个时候你才意识到，上一关中屏幕上那一个个亮点，都是和你一样的活生生倒下的战士。

而提到《COD4》，不能绕开的，自然是切尔诺贝利双人狙击关。那是只能亲身感受，超越文字可以描述的体验：窒息、厚重、紧张、和拯救世界的重担，让每一个玩过的玩家都没有办法忘记。

《现代战争》首创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往后的十余年里，所有的3A射击游戏，或多或少地都在步文斯和《COD4》的后尘：除了现代战争题材，还有写实的射击手感和枪支细节电影化的叙事、单人战役+多人模式的销售模式、多人游戏地图的设计范式、配件升级解锁的多人游戏玩法……

2年后的《现代战争2》，场面更大，美俄战争全面爆发，战火烧到本土，你甚至需要在白宫中浴血奋战；

战友和反派角色都在故事中有血有肉、熠熠生辉。幽灵、肥皂、普莱斯队长的名字在今天依旧全球闻名；

让IW和文斯都没有想到的是，他们的名字真的传到了白宫。

他们在游戏中做了有史以来最有争议的关卡：No Russian。你扮演一名卧底俄罗斯恐怖分子的特工，亲身参与了一场针对平民的无差别屠杀；你能看到候机大厅里的平民四处逃窜、尖叫，甚至能看到受伤的人在地上爬行留下血迹，或者有人试图拖走受伤的亲友。

而你甚至真的有能力真的扣动扳机，杀死每一个手无寸铁的人。完成这一关卡后留给玩家的，只有久久无法言语的，无尽的震撼、沉重与悲伤，也让电子游戏暴力的问题再次成为了美国政客的讨论热点。

但毫无疑问的是，《现代战争2》登峰造极，游戏不仅卖出2500万份，更让《COD》直接成为了全球最赚钱的娱乐IP——几乎每部COD都能卖出接近2000万的销量，要知道，《GTA4》当年也才卖出2800万份——而且6到7年才有一部GTA，而COD每年都有新作。

没有人想到《COD》可以这么成功，玩家、媒体、包括文斯在内的IW员工，还有当时的动视总裁：鲍比·考提克。

在这之前，考提克给了文斯和杰森极大的权力和巨额的奖金承诺，而他现在后悔了。他以二人私联EA、违抗上级的理由，将二人赶出了工作室。根据他们后来起诉动视的法律文件，当时考迪克还欠他们3600万美金的奖金分成。

这是文斯·赞佩拉第二次引领时代的潮流，也是他第二次被资本家背叛。

再次失去了一切的文斯和杰森再次与EA合作，许多IW的员工离职加入了他们，并在一座水泥厂旁边成立了新的工作室，工作室里一无所有，只有30张折叠椅和一个白板。

新工作室的名字十分直白：重生娱乐。他们想要像COD里的玩家一样，被击倒以后不是放弃，而是浴火重生，重回战场。

他们又一次决定做一些新东西：一个不仅可以扮演步兵射击，还可以驾驶巨大机甲战斗的纯PvP游戏，名字也很直白：《泰坦天降》。

《泰坦天降1》的成绩还算不错，发售一年半以后就超过一千万的玩家，但在游戏发售前的一年，另一位老战友杰森·韦斯特选择了退休，留下文斯一个人独扛大梁。

首战告捷的重生娱乐决定再次向FPS市场的巅峰发起冲击。2年半后，他们拿出了《泰坦天降2》。

游戏的质量几乎无可挑剔——《泰坦天降2》的单人战役几乎是公认的这10年来最优秀、最感人的FPS之一。时空切换的手套关惊掉了无数玩家的下巴，而在BT7274的“相信我，库珀”后被扔向夕阳的瞬间，时到今日还是能骗走不少老油子的眼泪。

尽管如此，《泰坦天降2》的商业表现却完全称不上可观。造成这一点的原因十分简单——在他发售前的前一周，有着超过千万玩家翘首以盼的《战地1》；

而在他发售日一周后，则是仍在巅峰的《使命召唤 无限战争》。

销量失利之后，重生娱乐以极低的价格被EA完全收购——至今仍有不少人认为，其实这一切都是作为《泰坦2》发行商的EA，为了做低价格收购，才故意将游戏安排在两个巨无霸中间发售。

如果这一切阴谋论都是真的，那么这是文斯第三次被资本家背叛。

文斯与重生原本早就在准备《泰坦天降3》的开发，而销量的滑铁卢和失去的自主权，让他们不得不开始放弃一些艺术家的坚持，寻找在资本巨鳄的体系中活下去的办法。他们决定放弃《泰坦天降3》，将其中的一些内容重新整合成一款更符合市面流行玩法的游戏。

2019年2月5号，一款名为《Apex英雄》的游戏，在没有任何预告、宣传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了每一个玩家的首页。

2017年的《绝地求生》让大逃杀变成了时代潮流，但《Apex》再一次改变了一切：源自《泰坦》的，丝滑而多样的移动，让所有其他大逃杀游戏直接掉进了“地球人”序列；英雄技能玩法的加入则创造了无穷的战术深度。更快的节奏、复活机制的加入，则大大提升了玩家的参与感。这些设计，都几乎成为了未来的大逃杀游戏的标配。

这是文斯第三次改变游戏行业，也是他缔造的第三个商业奇迹。

3天之内，《APEX》就突破了一千万玩家，后面这个数字更是到达了恐怖的一个亿。他是EA多年来最稳定的“摇钱树”。EA收购重生时只花费了不到3亿美元，而光是《APEX》一个游戏，就给EA带来了40亿的收入。

文斯也成为了整个EA的弥赛亚，他的职务一路高升，除了掌管重生娱乐，EA还让他直升高管，将所有的射击游戏全部整合，由他统一指挥——其中也包括一度将《泰坦天降》踩在脚下的《战地》。

在这之后，就是文章一开头的故事。他带着《战地》又一次创造了奇迹。

回望文斯的人生不难发现，他是一名真正意义上的斗士。命运和资本一次次无情地将他的心血从身边夺走，而他总能用惊人的创意卷土重来，震撼并永远的改变游戏行业，影响每一个玩家，甚至所有怀揣着射击梦的开发者。

打造了《逆战》《三角洲行动》的腾讯天美J3工作室负责人姚远，至今在采访时提起《COD4》，依旧心潮澎湃：

在这款经典射击中，姚远和全球无数玩家一起，宛如跟随着电影镜头，在切尔诺贝利的废墟里潜行，在白令海峡的波涛中战斗，在阿塞拜疆的群山上追逐，在中东的沙尘暴中目睹升起的蘑菇云，剧情、画质、关卡、玩法无不令人惊叹。

姚远这样回忆他当年玩《现代战争》时的感受：“里面的宏大场面、剧情，真的是让人感叹原来FPS还能这么做，那个时候它是一个标杆，后面很多年我都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做出这样一个作品。”

而似乎只有死亡才能击倒他。

更值得惋惜的是，文斯的离去象征着射击游戏一个时代的终结。油管百万粉丝的博主Crowbcat曾经做过一个名为《现代使命召唤和经典使命召唤》的视频（现已被下架）。

在视频里，Crowbcat没有说一个字：他先展示了如今的COD：枪上闪耀着花哨而魔幻的光污染特效，动漫萌妹突破次元来给你打招呼，甚至枪本身的设计都已经不符合任何常理：

各种神奇的奇葩联动，戴着头套的怪人，嘻哈明星、二次元角色、甚至高达在战场同台竞技，一边跳着滑稽的舞蹈，一边残忍地处决对手。

那么文斯一开始缔造的COD是什么样的呢？在斯大林格勒，红军士兵为了阻止纳粹机枪，排山倒海地发起冲锋。

在诺曼底，无数士兵沉入海底，再也无法回到亲人的身边。残肢散布在战场的每一个角落，痛苦的惨叫在耳机中徘徊。

在《现代战争》里，上一秒还嬉笑怒骂，有说有笑，甚至救过你的队友们，推开下一扇门就可以被一枪放倒，变成无线电里冰冷的ONE KIA。

在《使命召唤5》的最后一关，你扮演苏联红军，在柏林国会大厦上插上红旗。之后等待你的，不是丰厚的奖励，不是荣耀的夸赞，而是黑底白字的一句话：

“第二次世界大战导致了 6000 万人丧生。它是人类历史上最具破坏性和最致命的战争。”

就像《使命召唤》这个名字的意义一样：守护和平的使命向士兵发出召唤，而战士们永远选择回应。

如果你也好奇，为什么现代的射击游戏会变成现在这样，曾在IW任职，参与过《COD》制作的关卡策划戚本刚的这段话，或者能给到你答案：

“从《荣誉勋章》开始，创始人们就坚持一种创意模式：每一代COD就是都会找一部军事动作片作为美学锚点，在电影基础上发展自己的角色、故事和世界观。而如今，就连好莱坞也无法生产出像样的军事动作片了。”

为了取材，文斯会亲自拜访退役老兵，陪伴他们回到曾经的战场，在采访提起他们的名字时，文斯会止不住哽咽；他带着自己的儿子拜访阿灵顿公墓，看着和他儿子同龄的士兵墓碑时，心碎的他说不出一句话。

在文斯•赞佩拉的游戏里，战争从来不是单纯的游乐场。无论故事发生在历史、现在、未来，他都在警醒每一个玩家，真正的战场上是冰冷、无情、残酷的，是并不值得神往的屠宰场。

而在血泪流尽的战场上，唯一仍在闪光的，是勇气、坚韧和英雄主义。

回首2021年，EA官宣文斯掌管《战地》系列时，能让玩家们无比振奋的其中一个原因，正是因为《战地》这个玩法题材，无比适合文斯去再次创造一次触动人心的体验。

而随着文斯的逝世，复苏射击游戏无比荣光的时代的幻想，或许将再次化为泡影。

按F表达敬意。永别了，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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