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谈】胡萝卜纸巾训猫记

最近，我在刷视频时经常听到一句拉长声音、语尾上扬的：“胡萝卜，纸巾，真——棒！”

这个梗出自于一只名为大开门的三花猫。在几段小视频里，大开门的主人想训练它辨别物体——主要是纸巾，并把玩具胡萝卜当成了干扰项，名台词由此而生。

在日复一日的练习中，大开门的蒙题能力和察言观色能力得到了显著提升：有纸巾选纸巾，没有纸巾选胡萝卜，甚至一度突破了识物的题干，蒙出了“击毙”倒地的钝角选项，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的“真棒”为止。

很多人眼里，开大门是聪明得令人羡慕的小猫，“养过猫的都懂”。

大众普遍认为，训猫是一个不可能的任务，相关研究看多了也确实会留下这样一种印象。在训练动物与电子设备交互的实验中，猪、大鼠、黑猩猩、凤头鹦鹉乃至红腿陆龟都是试玩常客，但却很少能见到猫的身影。

训练老鼠玩《毁灭战士》的实验取得了新进展：老鼠现在可以射击敌人了，不过它们大概并不理解何为交互，只是想喝一口小甜水

这可能是因为，如今的学术界越来越重视实验动物福利，“试玩活动”也同理。例如“兽机交互”的领域中，实验的重要前提之一是人“需要感知动物自愿与技术进行交互”。

在这样的前提下，每当动物行为学实验想要把猫当成训练对象，往往总是需要一些特别的条件，例如特别爱吃。但即便招募来了45只大馋猫，其中三分之一因对实验设备毫无兴趣而退出也是常有的事情，显然效率太低。

但其实“训猫”在社交平台上已经流行了一段时间，我也曾训练过我的猫，颩颩。

那是去年春天，我刚把它接回家，一个月半大的小猫，只用一只手就能托住，也因为年纪太小就离开了妈，很多猫的事，它不懂。

于是噩梦就开始了。

奶猫超绝赏味期

每天晚上睡觉时，颩颩都会在我周边来回跑酷，早上六七点钟则定时趴到枕边把我舔醒，顺带无缘无故咬上几口。

我尝试过晚上把它关到客厅，它就会像婴儿啼哭一样持续大叫；我尝试过每天下班后陪玩消耗精力，然而此猫宛如魔童转生，我边甩逗猫棒边刷完两集剧，胳膊都酸了，猫还没玩够。

那几个月，我的睡眠质量急剧下滑，深刻理解了宝妈是一种处境。后来刷到了训猫视频，如获至宝：动脑子大概更累吧？又回想起颩颩很快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学会了用叫声回应“吃饭”、“零食”的询问，有次更是自己把着逗猫棒逗自己，顿时感到孩子潜力无限，可不敢给耽误了，立马开课。

训猫首先要建立正反馈的信号，一般使用的是能发出短促咔哒声的响片，能像大开门的主人一样持续用相同的声音语调说出“蒸蚌”也可以，目的是通过稳定的声音信号让猫记住，听到就意味着做的好、有零食吃。

其次，训猫要讲一个循序渐进。例如想要让猫学会握手，你不能指望通过抓起它的爪子摇晃就让它理解，而是需要准备一些小杯子，装上零食，结合响片让它记忆伸手去掏的动作，然后渐渐移走杯子里的零食、手心向上盖住杯口，一点点把猫爪的目标转移到手心。

这个过程确实很耗了精力——主要是费人。颩颩该跑酷还是跑酷，该司晨还是司晨，不过它的确学得很快。有时候它会把口令执行歪，在击掌时一爪搂住手背，在握手时划拉空气，我选择通通溺爱，如今对着它飞涨的体重悔不当初。

标准一滩

然而训练课程也就停在了击掌。

某次一位朋友来家里看望小猫，我有点自豪地喊来颩颩和客人握手和击掌，开玩笑地说不能耽误孩子上好大学，忽然感觉很别扭，好像自己变成了自己最不喜欢的东亚家长——确实很爱它，但好像有意无意地传达了“做得好才对它好”的信号。

后来我了解到响片训练最早用于海洋哺乳动物训练，再加上早期的猫网课只有握手、击掌等一些略有些表演性质的动作，不像如今发展出了更复杂的游戏形式（如辨别物品大小，或是寻味狩猎），我心里更有点难过，于是跑去向科学问一个解释：学习这些指令的过程中，猫真的开心吗？对它来说，这是一种游戏还是一种带来压力的任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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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的一项研究对100只猫做了个实验，在救助站这种高压力的环境里，通过响片训练触碰目标、坐下、转圈和击掌这四种指令，猫的压力得到了有效缓解，例如一些自闭的小猫，在训练过后变得愿意走出笼子。

正如前文所述，没有实验人员能指挥猫做它不感兴趣的事情，除非手上有零食。因此这项研究专门引入了一个重要指标：贪吃指数。

而最有趣的一点在于，训练过后，许多在预先评估中对食物不感兴趣的猫，在训练中却对食物产生了更大的兴趣。研究推测，猫们食欲大增的原因之一，就是训练员从陌生人变成了熟悉的人。

在这些训练中，猫的快乐主要源自于与人之间情感上的交流和互动。也就是说，猫听不懂你说话，不知道什么是纸巾什么是胡萝卜，但读得懂你的表情和语气，也喜欢你；配合不是因为零食的吸引力真有那么大，而是它愿意陪你玩。

某种意义上算得上是在玩galgame：选项错了，无事发生；选项对了，人好感+1，零食+1；失去兴趣了，存个档去玩点别的。

比如很神秘地跑去看一期神秘园

这段经历带来的收获之一，是我发现确实可以用人类的游戏机制来更好地理解怎么让猫玩得更开心，或者反过来，用猫的喜好来理解人对游戏机制的偏好。

例如在众多猫玩具中无可替代的逗猫棒，可以在人手里上下翻飞或是在猫视野里慢慢消失，制造难以预测的随机性；可以通过猫猫飞扑、爪击、蓄力等诸多技能选择构成一套build，可以经由沙发、书桌、床等高高低低的家具产生若干种可选路线，这些需要的都是策略性。一场令猫玩得酣畅淋漓的逗猫棒游戏，跟你搓一把《哈迪斯》真的区别不大。

另外一点在于，我不再为自己会不会是对猫要求而焦虑。养猫久了才发现，只要肯观察，人可以很好地感知到猫的小情绪和一些难以理解的小个性，尊重它的边界和对控制权的需要。

一位网友分享了爷爷发给自己的关于小猫的消息，爷爷或许没有那么懂“科学养猫”，但爷爷真的很懂小猫

后来我还是因为良心不安放弃了对猫的训练，也很理解为什么现在会有一些人对于胡萝卜和纸巾不能单纯地轻松一笑。

我曾经遇到过一些原生家庭很糟糕的受访者，他们经常会说，自己绝对不想和父母对自己一样对猫。

说出“只希望它健康快乐就好”是一件很轻松的事，但现实的情景要复杂得多：凌晨跑酷只是初阶的习惯问题，猫因为不懂人的事，可能会在绝育过后依然原因不明地在床上乱尿，会打翻人拼了好几天的模型，会吃进人的头发然后拖着脆香米惊慌失措地上蹿下跳，会冷落无数猫抓板固执地抓烂房东的窗帘。在这些时候，任何一句可能对猫脱口而出的“我对你这么好，你却……”都会让他们感到愧疚。

在不会说话的小动物身上，他们练习着无条件的、不求回报的爱。

我没办法说猫能理解或能回馈同等力度的爱，但是它的存在本身就可以让人相信如此纽带的存在，于是人们也总会告诉我，养猫是一种救赎。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确实是猫驯化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