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年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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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的雪在今州城下得纷纷扬扬,司辰殿檐角的铜铃结了层冰壳,每有风过便发出泠泠的脆响,像谁把满天的星辰摇碎了洒下来。今汐裹着灰鼠裘立在观星台边缘,掌心托着的罗盘指针微微发颤——不是风动,是她的指尖在抖。
长离提着食盒踏上最后一级石阶时,看见她正用星砂在覆雪的栏杆上画符。画的不是寻常的祈福纹,而是星炬学院的徽章图案,七芒星的每个角都点了粒朱砂,在雪光里红得刺目。
“今年例行的岁末祈福,定在子时三刻。”长离将食盒放在避风处,取出还温着的酒酿圆子,“你从前最嫌这些仪典繁琐,今年倒主动提了要操办。”
今汐没有接碗。她忽然俯身,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栏上。那里有处极浅的刻痕,是漂泊者某夜陪她观星时,随手用匕首刻下的北斗第七星——他总说那颗星最亮,像她提着灯笼寻人时的眼睛。
“星炬学院今日该有岁末宴。”她的声音闷在毛领里,“他们的习俗是分食蜂蜜馅的饺子,每人七枚,象征七星高照。”说着从袖中取出个小油纸包,展开是七枚捏成兔子形状的蜜饺,每只兔耳上都镶着红豆做的眼睛,“我试了三次...总捏不出他擅长的那个褶。”
长离沉默地看着那些逐渐冷硬的饺子。今汐的手艺他是知道的,能将星图画得纤毫毕现,却始终学不会最简单的面食捏花。去年今日,漂泊者还笑着手把手教她,两个人的手指在面粉堆里纠缠,最后捏出的兔子像肥猫,笑闹间碰翻了糖罐,黏腻的蜜浆在石砖上凝成一小片琥珀色的湖。
暮色渐浓时,城中开始响起零星的爆竹声。今汐忽然起身走向藏书阁,出来时抱着那卷《山河星野图》。她在观星台中央铺开画卷,就着渐起的烟花光亮,用沾了朱砂的笔在“星炬学院”的坐标旁添字。长离借着漫天炸开的火光看清,她写的是极小的注脚:“此处冬雪深三尺,膳堂有姜母茶,饮之可暖腹。”
“散华前日从北境商队那里得来消息,”长离终于开口,将温好的酒推到她手边,“星炬学院的岁末宴...新生要登台演武。据说今年占星系出了个擅使双剑的,把机械工程系最得意的弟子挑下了擂台。”
今汐执笔的手顿住,一滴朱砂坠在“演武台”三字上,慢慢洇开成血色的花。她想起漂泊者临行前那夜,在庭院里练剑给她看。剑锋劈开月光时,他忽然说:“到了学院,定要学些新招式回来舞给你瞧。”那时她正低头替他缝补滑破的袖口,银针擦过指尖,血珠沁进靛蓝布料,成了星图上多出的一颗无名星。
子时的钟声从城楼传来,今汐却提着灯笼往反方向的西市走。长离默默跟在三步之后,看着她停在那家早已打烊的糖画铺前。铺子门板上贴着崭新的桃符,她却伸手去摸门框某处——那里有道极深的刻痕,是漂泊者幼年量身高时刻下的。每年岁末他都要来比一次,直到十六岁那年刻痕高过她眉梢,少年笑得见牙不见眼:“看,我比你高了。”
“他走时...正好到我这里。”今汐抬手虚虚比在自己耳际,灯笼的光晕染亮她侧脸,眼角有什么在闪烁,“现在...该更高些了吧?”
最盛的烟花在亥时三刻绽放。今汐站在城楼最高处,看着满城火树银花倒映在护城河的冰面上。恍惚间似乎看见对岸有人提着兔儿灯朝她招手,定睛却只是风吹动枯枝的影子。她忽然解下腰间那枚司辰使金印,用尽力气抛向夜空——金印在烟花映照下划出金色的弧线,坠向河心冰窟的刹那,冰面下竟有幽蓝光芒一闪而逝。
长离追到河边时,冰窟已重新冻结。今汐跪在冰面上,耳朵贴着冰层,仿佛在倾听什么。许久,她抬起头,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刚才...冰下有琴声。”她固执地又说一遍,“真的是《月出》的调子,他常哼的那段。”
回到司辰殿时已近黎明。今汐屏退所有人,独自坐在偏殿的炭炉旁。她从怀中取出个扁平的锡盒,打开是满满一盒杏核。每颗核上都刻着日期,从“天启廿七年惊蛰”到今年今日。她拈起最新的一颗,用小刀仔细刻上:“永夜长明,望君安。”
炭火哔剥作响,映亮她腕间那根褪色的红绳。绳结松脱处,她抽出一根极细的银线——是漂泊者某次为她修簪子时留下的。将银线穿过杏核,系回腕上时,核壳忽然裂开一道细缝。她惊慌地捧起查看,却发现裂缝处渗出极淡的暖香,正是星炬学院特制的安神香气息。
晨光漫过窗棂时,长离进来添炭。看见今汐伏在案上睡着了,手中还攥着那颗裂开的杏核。他轻轻取下核子,发现裂缝内壁用针尖刻了两行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字:
“今州雪厚,勿念。我在此处,看过你看见的月。”
而千里之外的星炬学院,漂泊者正从演武台退下。他扶着隐隐作痛的腰伤走向廊柱阴影处,忽然从怀中摸出枚温热的杏核——正是今晨莫名出现在枕边的那颗。核壳无端裂开,暖香萦绕的刹那,他仿佛听见极远处传来司辰殿岁末的钟声,钟声里混着她唤他名字的尾音,轻得像雪落眉梢。
廊外开始落雪,与今州城的雪,落在同一片大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