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相信童话

多年以后，当伊瑟流姆城外的放逐小径上再次传来马铃摇动时的清脆响声时，他或许会想起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想起他那一去不返的挚爱，想起遗失在无数个黄昏中的誓言。

“锈迹斑斑。”他心疼的看着自己多年来因缺乏精心保养而逐渐污秽的铠甲，第13074遍低声嘟囔道。

做为一个骄傲的有封爵的骑士，看着自己的铠甲被时间和风沙腐蚀是无法忍受的耻辱。即使他的头颅不知被谁砍下，穿过胸口的长枪将他钉在残破的城墙上——这些都没有他心爱的铠甲重要。

“或许在我还活着的时候，这身铠甲也跟着我讨伐过黑雾大君，拯救过被污染的城市。”

在时间失去意义的黄昏里，他经常幻想自己的传奇故事。虽然他失去了几乎所有记忆，但他坚信在红星坠落之前，他的心脏曾那样热烈地跳动过，有人记住了他的传说。

会思考这件事让他自觉与周围日复一日绕着伊瑟流姆巡逻的傻大个们格格不入，如果他知道在遥远的东方有一个词语叫“鹤立鸡群”，他应该会很乐意用它来表达自己的感受——尤其是在他试图模仿吟游诗人，招呼着游荡者们来听他讲述自己刚编……啊不，刚刚回忆起来的亲身经历，却惨遭无视的时候。

“那些怪物根本不懂什么是高雅的艺术！”，无头骑士愤愤不平地想着，“英雄的故事一定要有听众，在伊瑟流姆的圣山上，在有温暖炉火的教堂里！”

于是他幻想着自己有一个听众，在他盔甲配合着他发出一阵阵的喀啦声，模仿怪物的咆哮时，趴在圣所的长椅上，用手半撑着脑袋，微笑的看着他。而他会在讲到骑士与灰姑娘的爱情故事时，转过头一遍又一遍的对她说“你可以相信童话。”

没有听众日子也就这么过着，看着眼前一成不变的断壁残垣，偶尔有失去理智的污秽者从他身边经过，单调地重复着一些生前的行为。

陨落之后，巨像头顶的日轮熄灭了，残存的余晖覆盖着这座城市，将其凝固于永恒的黄昏中。

所以在伊瑟流姆，时间没有意义。

这一切原本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直到那些先驱者的到来，生命让时间重新开始流动。

马铃声响起时，骑士正第176次向着那个不存在的听众讲述自己即将投出致命一枪，击败黑雾领主的故事。

他独自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没注意到不速之客们已经干脆利落地解决了游荡在城外的怪物，正在向他走来。

“帕特里克，你……还好吗。”为首的那个白发老头走到骑士面前，迟疑了一下，问询道。

“如果像受难圣徒被钉在十字架上一样算好的话，那我确实是。”被打断幻想的骑士有点恼火，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那你为什么不下来呢，你知道这困不住你，你可是……”

“下来了又如何，像被你杀死的那些怪物一样四处游荡吗？”帕特里克满不在乎的回答，他很满足于现在自己的状态。

“可……”老头似乎还想说什么，他的同伴拉走了他，他们似乎要追寻什么东西，时间很紧迫。

帕特里克没有在意，成为不死的怪物之后，他就知道追寻本身也是没有意义的。

“我们刚才讲到哪里了？”他回过头，空荡的脖颈对着幻想中的听众:“蔷薇骑士帕特里克和他的……”

他卡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身穿白色婚纱的女孩安静地站在他身前，清浅地笑着。

“和他的珍妮新娘。”她轻轻提起如皓月般纯净美丽的婚纱，微微踮起脚尖，亲吻他锈迹斑斑的盔甲。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曾经真的有过那样一个听众，会在伊瑟流姆的圣山上浅浅的笑着，听他讲曾经的教会之枪，蔷薇骑士帕特里克的传奇，会在他讲到骑士的爱情故事时，听他一遍又一遍的说:“你可以相信童话。”

他想起了自己为什么日复一日的在城墙上等待，这是他们之间的约定。他的新娘孤身一人前往已被污秽侵蚀的圣山寻找拯救他的方法，在某个清晨，她将摇起清脆的马铃，骑着战马，带着他的头颅，带着薄雾与清凉的微风，回来和他完成未尽的婚礼。

后来，伊瑟流姆再也没有清晨。

远方的圣山上传来战马的嘶鸣，徘徊于污秽中的新娘得到了永远的安息。

“再见，帕克。”她轻轻地说着，声音柔和的像天鹅的羽毛。

于是他看见他的姑娘像羽毛一样轻飘飘的散落，看见那个白发老头泰伦斯从圣山上下来，带着他的头颅。

不死者不会悲伤，所以他没有哭。

只是起风了。

“决斗吧，泰伦斯，我在圣山上等你。”帕特里克拔下刺在心口上的蔷薇之枪，对他曾经的战友说。

刺，挑，扫，回旋枪，铭刻在身体记忆里的枪法在战斗中被唤醒，枪剑的碰撞声再次打破伊瑟流姆的寂静，在圣山之上，在昏黄的苍穹下。

在金铁的碰撞声里，他想起自己曾是教会最受信任的骑士，想起自己曾统率索拉斯大陆最锋利的长枪团，想起在伊瑟流姆毁灭之日，他拦住了黑雾领主，为全城人民的逃离争取时间，他还想起那些游荡在城墙周围的怪物，它们曾是他的部下，他的战友，它们日复一日的巡逻，为一场已经在好久好久以前结束的战斗做准备。

该结束了，珍妮还在等我。他想，我还有很多很多蔷薇骑士的故事要跟她说，当然，这一次的主角会是个勇敢的姑娘。

“我回来了，珍妮。”

在泰伦斯最后一剑挥下之前，帕特里克想起了好久好久以前的事，那时红星还没有毁灭伊瑟流姆的巨像，他们和这里的所有人一样，还相信着未来。

那时，他们会登上伊瑟流姆最高的圣山，他们会看着远方在巨像光芒的渲染下金黄一片的大海，而他会转过头，凝视着珍妮的脸颊，一遍又一遍地对她说，

“你可以相信童话。”

（画师微博id:栖木芳华）